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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在离七十岁生日还有一天的那天，郭老苍再也挺不住了，满怀遗憾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拉扯了近四十年的儿子钢蛋，又瞅了瞅正当门黑乎乎的墙壁上挂着的他和儿子的照片，恋恋不舍地闭上了他混浊的眼睛。最终，郭老苍也没有看到儿子钢蛋娶回一房媳妇，更谈不上为他生半个孙男嫡女了。他虽然闭上了眼睛，可也是死不瞑目。
钢蛋看到爹死了，就像一个小孩手里的糖果被大孩抢走了一样啊啊啊地嚎哭了一阵。娘死的时候他没哭，那时候他才一岁，还不知道哭。现在他四十岁了，虽然爹天天吵他，光嫌他不透灵，连个媳妇也寻不上，可他还是不想让爹死。爹活着好歹是个伴，爹死了他就成了孤儿了。
可爹还是在出了正月的一个傍晚死去了。钢蛋没有惊动四邻，啊啊啊地哭了一阵后，给爹烧了一些破报纸，算是纸钱吧。然后，钢蛋给爹盖上一条破被子，用爹床上那张有好几个窟窿的破席，再加一块破塑料布一裹，就算把爹包装好了。乡里人把这叫做软包装，农村很多没儿没女又穷的老人死了都用软包装。郭老苍有儿子也用了软包装。
钢蛋拉着爹往地里走的时候很害怕被人撞上。因为按上级要求现在死了人要火化，火化费、骨灰盒费也得两三千块钱，钢蛋手里连一百块钱都没有，他把所有的钱都用在给爹看病了。没钱，钢蛋只好也学不愿意火化的人家，偷偷把爹埋了。
其实偷埋也不仅仅是没钱的人家才干的事，很多富裕户也偷埋。火化毕竟还有很多人不能接受。很多老人临死都给家人交代，就是像埋一头死猪死猫一样不声不响埋了，也不能拉到火葬场给烧了。再说了，偷埋也不用大张旗鼓办丧事了，可以省下好几千块钱，还不用拿火化的费用。于是偷埋现象便潜滋暗长，刮起了一场波澜不惊的暗潮。
上级了解到有人偷埋，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按人口给各村下过死人指标，最后就想出了一个举报有奖的办法：谁举报偷埋了，当场给奖金五百元，被举报的人肯定就要受罚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嘛。
钢蛋虽然被街坊邻居叫做二百五（心眼不够数），可他知道这是国策，不火化也算违法。他想着谁举报了会拿到五百块，五百块啊！嘴一歪就是五百块，这事来钱可真快。钢蛋想到五百块的时候，把自己在干什么都忘了，他开始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一户一户地想，想了一遍，也想不起来谁家偷埋过，最后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心里说：谁家再死了人敢jī巴偷埋我就举报，先弄五百块花花。
钢蛋埋过爹，过了两天就扛着铺盖卷出门了，邻居二奶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天津打工。二奶说：“你就是走也得等你爹过了七天哪。”
钢蛋说：“来不及了。”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纸里包不住火，钢蛋偷埋爹的事情到底有人举报了。这天，县民政局执法大队的人开着拉死人的车来到村里，找到村干部，说有人举报郭老苍死后偷埋了，要找他的家人把尸体起出来拉走火化，还要罚款。
村干部领着执法大队的人来到郭老苍家，一看门锁着，又一问邻居二奶，说他儿子钢蛋去天津打工了。
执法大队的负责人听二奶说出钢蛋的名字，感觉有点熟悉，又问了一边：“他儿子叫啥？”
二奶回答：“钢蛋，郭钢蛋，这名字是不是很土气？”
“郭刚蛋？他妈的举报人就叫郭钢蛋”
执法大队的负责人接着说了好几句脏话，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有人说：“钢蛋可真jī巴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