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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着黑泪的煤
（一）
他死了？
我惊诧，疑惑
在老同学面前极力保持镇静
事实上他是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是化作一团黑色的火球
在我看不见的地底燃烧
事实上，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他
听说他跟他的同桌燕子在一起
一起去了西南的某煤矿
后来发生了震惊全国的那次事故
（二）
他的头发偏黄，还有些卷
我们都叫他洋鬼子
他就坐在我后面
经常在教室里打瞌睡
睡觉时一只手臂长长的横过桌面
不时碰到我
于是在他伸长的手臂上画乌龟
画了一只乌龟，两只乌龟，无数只乌龟
他醒过来时就笑
一口好看的牙齿
（三）
他不见了
死亡的名单上也没有他
只是
有人悄悄把两万元钞票塞给燕子
叫燕子赶紧回老家
温顺的燕子想去洞口看看，只能远远地看
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那个戒备森严的洞口
那个有许多记者和调查组成员只张望不敢进的洞口
那个可以吞没许多人和铁铲的洞口
忙碌的抢救队伍最后
撤了出来
清点焦黑的战果
接受慰问团的亲切接见
倾听亲切的领导的亲切问候
（四）
西南的天气还是这么湿热
山还是这么多
地底下游动的黑精灵
能燃烧的黑宝贝，还是那么多吗？
我的老同学不见了，只是不见了
谁也不敢肯定
——他是死了
或许是躲起来，不愿让燕子见到他焦黑的脸
我和燕子都猜
他肯定还在那个洞里的某个地方
卖力地挥舞着铁铲
而且，肯定会在某个夜晚偷偷溜出洞口
调皮地拍一拍
某些人的后背
别吃着阳间饭，做阴间事
那个远房姨妈
早在十多年前就去逝了
撇下四个无父无母的儿子
我的四个表哥
舅舅说，别吃着阳间饭，做阴间事
我的表哥们不听：
为了吃上阳间饭，就不怕做阴间事
老家的后山很高
山下是石头
山顶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坪
草坪下面有诱人的煤
不多，但可以开小煤矿
没有人统计过
山顶上有多少小煤矿
小小的洞口
人拉着绳子滑下去
掏煤的人进洞口前很讲究
先要掏钱烧香叩拜
且不能说半句不吉的话
话中不能带“火”、“烧”、“压”等
谐音的也不行，比如“吃鸭肉”
否则，那一天谁也不敢进洞里去
掏那些黑宝贝
表哥们烧香
没说半句话，他们是闷头吃饭的一群
闷头干活的一群
洞里两个
洞外两个
三年，整整三年
洞里的两个小表哥
再也没有出来
舅舅还是那句话：
吃的是阳间饭，进地底下做的，是阴间事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做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