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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你亲戚朋友会怎么看你?”郑子恒有些严肃地说。
“那,你怎么看这件事的本身呢?是心理疾病?还是血里带来的?”顾曦问。
“我曾经推想了很久,认为我喜欢一个男人,无非是自己不够坚强。所以从小对阿凯要求十分严格,他没在我和他妈妈面前撒过任何娇,他从小学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我要求他行为举止,一切都要像个纯爷们!我甚至十三岁就把他送去了绿野军校,让他几乎独自一个人生活了六年,一直到现在,我看他比所有同龄人都懂事,都爷们,我也就放心了,看来我路子是选对了。”说到这,郑子恒不免有些自豪。
林文溪心中只觉得憋了一股子怒火,自己从小被父亲严加管束的种种,一一在眼前重演,那些曾经的束缚和痛楚,让自己一直觉得自小就缺失了什么,而这种缺失,有时候甚至只能在记忆停留在方方那里时,才能得到些许弥补。
可郑凯小时候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郑凯的形象似乎化成了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一直冲在自己前面保护着他,爱护着他,背后,也许就是让郑凯伤痕累累的鞭子,而执鞭子的人,却是自认得意,不想让郑凯有一丝喜欢同性的思想的郑子恒。
林文溪又想着,无怪乎郑凯从前总认为自己不够爷们,无怪乎郑凯十分难以接受男生和男生之间的亲昵,想必郑子恒从小就对他灌输了诸般思想吧。
林文溪紧紧捏住拳头,终是把一腔愤怒化作了心酸,他哽咽地问郑子恒:“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么?”
“没有过。”郑子恒说。
“那为什么要让郑凯瞧不起和你一样的人呢?”
“我只是怕这个心理上的毛病,会传染,怕他以后碰见和我同样的人,会受到影响。”郑子恒有些着急地解释。
“那你认为我会传染他,对吧?”林文溪问。
“你是这样的人吗?”郑子恒问。
“那天我和赵渊,你都看到了。”林文溪说。
“也许,我也不知道,总之,我觉得阿渊应该不会这样吧……”郑子恒有些喃喃自语地说着。
“渊哥不会哪样?”
“文溪同学,阿渊应该像老赵一样,不会喜欢一个……不会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吧,而且,他是老赵唯一的独子,你怎么可以把他变成这样的人呢?”郑子恒说着,忽然明白自己说错了,忙于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干脆又饮尽一杯酒。
林文溪的沉默,让郑子恒愈发局促不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这样说你,我只是觉得,文溪,这感觉太痛苦,你知道吗,太难受,我照顾他,很幸福,可是人的欲望总是没有上限的,和他相处这么久,我不止一次地希望他能牵着我的手,不止一次地希望他甚至能亲吻我一下,但我一想到那样,对他就是一种亵渎,我不配……不配……”郑子恒有些激动,脸色也因酒气而涨得愈发通红。
“这样的爱,难道有错吗?”林文溪不知不觉间,豆大的泪珠滚滚滑落,落入他的酒杯中,他端起酒,喝完,只感觉到不尽的苦涩。
“是啊……有错吗?”郑子恒忽然笑着,又摇摇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文溪,你是家中的独子,你爸爸一生清廉,有口皆碑,如果你爸爸知道你……他会怎么想呢?人活一辈子,不是为了自己吧。”
“如果我可以改,我一定会改,这,能选择吗?”林文溪反问。
郑子恒痛苦地摇了摇头:“铭将走之前的那几天,一直在念叨着你,担心着你,经常,我反复让阿渊他手机上存着你的照片给他看,他才能安心。”
“我能感受得到,能感受得到他对我爸爸的感谢,能感受得到他的期待,但是……”林文溪忍不住泪意翻涌。
“所以,你往后,还是不要再去插足这些事了。你被人袭击的事,我也知道了,阿凯保护你,保护那个女孩子……做得……很好。”郑子恒说。
“谢谢。伯伯生前……我没能照应好,以后,我会尽我全力!”林文溪说。
“不,他希望,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插足了,让阿渊,一个人去处理吧,他,能行的。你,也和阿渊保持一些距离,他的身份,于你而言,太危险了。”
“谢谢伯伯的提醒,我心里有数。”
林文溪转身离开,他实在不忍心再呆在这个可怜的男人身边,也许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时代的印记,但是那个男人将他自己永远锁在了七十年代,那一场青春不自禁,却不明的情愫中。
出去之前,林文溪转身问郑子恒,他的声音不知是因寒冷还是激动,颤抖得厉害:“郑叔叔,凯哥这二十多年来,哭过吗?”林文溪问,他抬起头看着薄雾中的阳光,忽然觉得再明媚的阳光,也照不亮这世间永久存在的某个废墟里。
顾曦哇啦地一声哭出声来,他突然明白,何以绿野军校遇见的郑凯,那般沉默寡言,那般拒绝,厌恶着很多事情。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一个,本应最能体会和理解自己苦楚的人。
里面,郑子恒埋头趴在桌面,口中喃喃自语:“没有哭过……也许……快了吧。”
第133章(从青丝,到白发)问世间情为何物
开学不久,法医的结论下来了,赵铭将确系因排毒管掉落而导致体内淤血无法排出,最终肾衰竭而死。几人并不抱多大希望地继续配合调查,便开始张罗火化事宜。
这一天,赵渊去见父亲最后一面,随后,他将被火化。
整个216寝室还有女寝陈婉馨,舒小曼,一齐往殡仪馆而去。
陈婉馨,瘦了太多了,林文溪只觉得。苍白憔悴得没有血色的面颊,有些疲惫不堪的双目,自她得到赵叔叔亡故的消息后,便从学校消失了许久,直到今天,林文溪才得见。
殡仪馆就像黑洞,专门将七情六欲中归属快乐的部分吞噬,留下的只有无止境的悲伤。
一行人将花圈摆放好,一齐对着玻璃棺中的赵铭将鞠躬,敬礼,一阵阵哀乐响起,玻璃棺缓缓地移动,只待进入操作间,只待玻璃棺被拆解,近千度的一场大火,作为这个人留在时间最后一场庄严的颂歌。
玻璃棺缓缓前行,在场众人无不默默垂泪,郑子恒忽然走上前指着玻璃棺说:“阿渊,你爸爸走之前,留有遗言。”
赵渊立时一怔,垂头肃然听着。
“老赵说,婉馨姑娘很懂事,不错,如果婉馨姑娘愿意,他希望你以后能娶她为妻。”郑子恒流着泪,笑着说,又对郑凯说:“儿子,我给你留了封信,切记!”
郑凯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郑子恒已经大步跑开,郑凯方听得这话不对,大步去追时,只见郑子恒纵身跳上窗户,嘶声对郑凯,赵渊说:“你们两个,记住了!”旋即望了望林文溪一眼,凄然一笑,身子已然倾斜下去。
“爸!——”郑凯爬过窗口,伸出手去,冷风过五指,冰凉如斯,只听得下面的人惊呼,郑凯捂着眼睛不敢往下看,贴着墙壁,瘫软着身子,缓缓坐下。顾曦和王襄一齐冲向郑凯,顾曦只觉得浑身冰凉,趴着窗子想往下看,腿脚一软,重重跌坐着,王襄单手撑着墙壁,已然泣不成声。
赵渊立时低呼一声,猛然往楼下跑去,一行人错乱吵嚷着,跟着跑下楼。
林文溪拨过人群,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血,一点点从那人身下渗透出来,缓缓地,无助地四处流淌,在阴冷的地面上冒着腾腾的热气,仿佛渐渐被抽干的生命,点点挥发散去,不知去何处再凝聚破碎的灵魂。
郑子恒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痛楚和惊慌,只有满脸的欣慰。两股血迹从他鼻子里渗出,缓缓流向他的面颊,他的嘴巴似乎还在一张一翕,想要说出点什么。赵渊站在他身旁,不允许旁人靠近,已经在打急救电话。
“郑叔叔……”林文溪的一口气好不容易从堵塞得满满的胸腔中喊出,冲上去,他跪在地上,想用双手去捧起郑子恒的脑袋,却害怕得不敢动弹,生怕他还有救,也许就被自己胡乱弄坏了事。
血还在从郑子恒身体里伸出,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呛得林文溪有些喘不过气,他慌乱地捧着地下的血,往郑子恒口中喂着,以为这样,就能让它们回到他的身体里。
“救命,救命……”林文溪大声哭喊着,不知怎么办的他,坐在地上呜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