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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离沉稳的步伐,一下、一下、铿锵有力的踩在池畅的心上。池畅站在门边,看着穆离从他身侧走过,眼见就要走向楼梯了。
“穆离……”池畅突然喊道。
穆离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她的视线顺着脚下的楼梯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底下那个擦洗栏杆的伙计身上,“年轻人,年轻是好事,却忌气盛!”
池畅捏在袖子里的拳头,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干涩的咽喉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但眼中的恨意却一直未消退。
不知何时苏焯已来到池畅的身侧,“你今日见他,心中有恨,这样很好!但也别忘了,心中只有恨意极有可能一事无成。”
对于池畅,苏焯看中的不仅仅只是他的能力,更多的是他的命格!只是这么多年去了,他学的那些东西,纸上谈兵还说得过去,可要真的放到朝堂上,怕是不够用!
说到底还是少了该有的杀伐果决!
说来池畅对苏焯的感情很复杂,“老师,学生愿听老师安排!”之前苏焯就找他谈过,让他进入朝堂直接接触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可是他却犹豫着是否要答应。
他如今的官职是国子学的博士,是古往今来,最年轻有为的国子学博士。是万人师表,他从来都是把自己定位于圣贤一列。除了对穆离稍稍感兴趣之外,对于其他的家国之事,他从来都是兴致缺缺。
可是今日,真正看到穆离的时候,他却觉得,在敌人最优秀的地方打败敌人,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别提多令他期待了。
在一个黑暗无光的小巷,穆离斜靠在后面的墙壁,双□□叉放着,她微抬起头透过乌黑的夜空,看着高悬在天上的月亮。她,在等一个人!
“先……生……”沙哑的声音,如同被碾压过的玄铁一般,刺耳、生涩。听的人觉得声音并不如想象当中好听,但说的人又何尝不是饱受着刺啦啦犹如热油浇过的滚烫感。
穆离没有回过头去看来者,她的眼睛依旧停留在遥远的星空,“你跟在薛老身边近十年,得他真传,清风如今人在卢府,身受重伤,需要你的帮忙。”
“先……生……哥哥……”那人说话的速度极其的慢,便是结巴都说得比她顺畅,但饶是如此的速度,穆离也并未显得不耐烦,她很耐心的将那人的话听完。
“池浅,你如今也十八了吧?当初我救了你是事实,但我杀了你父亲这也是事实。有很多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判断是非对错。”
“茗月轩是苏焯的地方,是走是留,应该由你自己选择。你便是与池畅相认,想必苏焯也是会善待你的,毕竟你在茗月轩并没有做什么。”
池浅一听穆离想要让她走,她立马上前几步,凑到穆离近前,“我……留……下……父亲……弃城……坑杀……无辜百姓……先生……是好人……救了……城中……百姓也……救了我。”
长长的一句话说完,便是穆离都诧异的挑了下眉,十多年来,她还从未见池浅说过超过十个字的一整句话。
穆离只是静静的看着池浅,并不急着答话,但是池浅心中却是烦躁不已,她不想被抛弃,准确的来说,她不想被抛弃第二次。她父亲抛弃了她,是穆离将挂在敌人城墙上的她救了出来。
池浅不想再被穆离抛弃,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说才能让穆离明白她心中所想,但是她真的不想被抛弃……
她已经很小心翼翼的活着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穆离生气了,她哀求的看着穆离,伸出去想要触碰穆离的那双手,却是怎么也不敢伸前去。
穆离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欲探上池浅的脸,却被池浅躲了过去。穆离见此也只是默默地将手放下。
“你今晚去卢府看看清风吧!”
池浅有些倔强的抬起头,“先生……”
穆离却有些不耐的说道:“来人了,你走吧!”
池浅一走,那从来时便坐在墙沿上观望的人,一跃跳下墙头,啧啧两声,说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尽惹些桃花债?”
“十六未到!”言下之意就是那人今日出现的不是时候。
来者显然没有把穆离说的话放在心上,连独孤家的姑娘都看不上的穆离,今日竟然会对一个长得那么样的小娘子温柔细腻,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快说,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上这么一个小娘子了?”
穆离自幼便熬不过那人磨皮的性子,不用那人问第二次,穆离便说了:“她姓池,说起来,还是你拼死救出来的。”
“是吗?难怪你三两句话就让人小娘子对你死心塌地了。”那人跟着穆离的脚步一顿,姓池,那不就是苏焯身后那小子的胞妹?这可不得了了耶,探子都安到苏焯的心脏上了。那人想通这点之后,瞪大着眼睛,看着穆离,“你这不是抽苏焯的老底吗?”
穆离这个天之骄子,并不是毫无缺陷,她反而有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刚愎自用。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往往就是十有九死。可是越是这样,穆离却越是喜欢赌。
跟天赌命,这股子驴性,是她在知道魏元帝是为了顺应命格才选择了结束他的性命之后,才渐渐显露出来的。她喜欢跟天赌命,她更喜欢用人心做棋子。
当棋局上的棋子,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不受她控制的时候,这才是生死搏斗,千钧一发的时刻。棋局上的千变万化,她能牵引却无法控制的时候,那才是赌命!
她不信天命,却爱跟老天爷赌命,每赢一场,便多活了一次。
穆离年少之时也许刚愎自用,也许狂妄自大,但是现在少了些无所畏惧性格的她,却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了,但正是因为如此,穆离似乎更能看透人心。
赌命的结果,不是生就是死,绝对没有九死一生或者生不如死的时候。
穆离拐出巷子口,顺着人流走去。“你怎知道是抽苏焯的老底,而不是给我自己留祸患?”
那人心中一惊,穆离做事有多疯,他不是不知道。见多了,也就觉得见怪不怪了,在他心中、穆离没有输的理由,就好像他不是傻子一样。这是一个事实,务虚别人说出口的事实。“你瞧你那多情公子的模样,在瞧瞧苏焯那老树皮一样的脸,顶多是那小娘子左右为难,以死谢罪!”
穆离口气幽幽的道:“好好端端的阳光道不走,非得往独木桥上挤,是几个意思?”
“打蛇打七寸,你用人历来靠人心。你若真想撇开她何止千万种方法,为何独独要让她自己抉择?你敢说你不知道你的话一说出来,那个小娘子对你只有死心塌地的份?”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哪能啊!此刻若是有三炷香,我定把你当神仙供起来。”
终于走过了人潮拥挤的街道,穆离来到一家客栈,去了早早定好的房间。
房门一关,那人便扯着穆离道:“晋国公那边再查你了,这个你知道吗?”
穆毓在那边的人,估计是早就动手了,只是那人是今晚才知道,故而他也顾不上许多,就出来找穆离了。可是谁知道,在他看来生死攸关的事情,穆离却是眼皮不抬,淡淡的说了“不知道。”三个大字!
那人若不是了解穆离那种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七星,此刻估计能吐出一升血来。不过穆离都淡定了,他也就没把那事看得有多严重了,但重视还是要的,毕竟穆毓可不是个好惹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穆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他们查啊!”
查倒是不怕,“你就不怕……”就是怕穆毓知道了穆离的存在,事情估计会有点棘手。
在穆离看来,穆毓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她死去的老爹太过愚忠。他手上有权、有兵、还有人、军中有威望、民间还有英名。他要是自己登基了,这不就没她什么事了吗?
可穆毓偏偏要守着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天天琢磨着怎么把他轰下台的同僚,非但如此,还要忍受着把持朝纲、独揽大权的恶名。世间还真有这样傻的人?“晋公一生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劳心劳力,穆脩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够他操心的了。”
“我不过是一届商贾,元闵的谋士,元闵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可况是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商人?穆毓那个人才不会管元闵的谋士是个什么样的人,顶多就是碍着他事了,找个人砍了我。”
穆离说的轻巧,但轻飘飘的话语落在那人的耳中却如同千斤重。他没好气的道:“你……”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穆离截了话头:“就算我真不行了,不是还有于谨在前边顶着吗?怎么着,我也不会死得太惨。”
一听穆离把于谨当成了挡箭牌,那人的眉骨就突突直跳,嘴角抽搐,“你还真敢说!”
穆离瞥了一眼那人,不敢苟同的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哪像你,都做了。”
那人气急败坏的道:“我这么辛苦,你说是为了谁啊?”
“你想要大将军的位置,十几年了。”穆离不欲与人相争,故而练得一手好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绝活。那招式若是使出来,绝对的快、准、狠,直.插人心脏。
“……”那人显然被穆离戳中了心思,沉默片刻过后,他抬起头幽幽的看着穆离,哀怨的道:“老子当了你三四年的副将了,邢琛那小子守着西北五万大军,你看看老子,老子捞到什么好了?”
穆离听后想也不想的便说道:“邢琛是个绝户,你死了还有儿子给你送终。”
那人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穆离道:“穆离,算你狠!”说完后狠狠地腕了穆离一眼,推开窗户一溜烟便消失在穆离房中。
穆离起身,关上窗户。
室内只点着一盏油灯,灯芯上头一簇红得发蓝的小火苗,一跳一跳的,有种挣脱禁锢逃向更自由的灯海的征兆。突然,穆离对着那盏油灯吹足了一口气,只听噗的一声,那恣意跳跃的火苗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