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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主略一挑眉,“只有你看见了?”
吴朝摸了摸后脖颈,就觉得有点寒啊,此刻……他明明见着林琳头顶上方,正倒悬着一只巨大的,还血糊淋漓的眼睛,时不时骨碌碌地转两下,估计是看的忙得慌。
他寻思着,这种场面真是不太好形容出来给姑娘家听啊,这多渗人,再说了,还煞风景。
冥主适时地打破了沉默,“话说这姑娘……哪位?”
看着穿一身白,别不是跟小白有什么不好的勾当……
幻术结界外,刚出“禁闭”的顾师父正跟小白围着这周围直晃悠呢,心说——我一把玄火烧了这阵仗,他们是不是就能出来了?
小白斜眼瞄他,心说你倒是想想你万一烧光这阵势,他们在里头也就全挂了咋整?
于是顾师父继续抓耳挠腮地绕,同时嘴里碎碎念,“嗳呀我好想儿子,你说他最近胖了瘦了?吃好没?麒妄欺负他没?嗳我的不孝徒……”
话说到这,顾师父忽然一顿,随后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某地,就像是透过那处虚空,直接看到了什么人一样。
他确实看到了,看到了他那个真正的不孝徒。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顾浊泥再开口时,声色明显冷了许多。
别说,他平日不靠谱的时候多了去了,今次突然严肃下来,仔细瞅瞅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白棋也发现了这个异常,不过他这次倒是没像以往一样挡在老顾身前。
有些事,真的是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去想通的。
毕竟他们不可能骗他永生永世,让他一直跟个糊涂蛋似的,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吧?
再说了,之前正是因为没告诉过他真相,故而现在才有机会,让那些奸人有机可乘!
麒昀此刻依旧一头柔顺的长发,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袍,未见任何血迹斑驳。
他静静地站在那个角落里,拢袖笑的正温和,甚至看到顾师父瞧见他了,还微歪了歪头,眉眼更弯起一分,那神情,像是在宠溺地看着谁人一样。
“你究竟想做什么?!”顾师父有些抓狂,他这个徒弟曾经真的很好,可现在却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要么是他曾经伪装的好,但一想到这点,顾师父就浑身恶寒——一个人能伪装的那么好,是得有多难?
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也是性情大变了?疯狂的策划出这么多奇怪的事是为什么?目的究竟何在?想要真正毁灭流灵界,那么戏命族也会不复存在,但他又偏偏留下了吴朝,虽说将他封印着藏起来了。但现在又被他们先一步找到了……
所以大慈之前曾设想过——麒昀,是不是因为太想追求那个术法的巅峰,然后通过一些禁术,他目的说不定根本不在于重塑流灵界,让其有一个更好的风水,而是……他想成为戏命师。
换魂?移血脉?这种事在现代看来不可能,但大慈知道,对于古老的流灵界来说,对于那种以奇异方式传承的看坟人来讲,许多匪夷所思的术法,都不是不可能办到。
但现在,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们真正的答案。
麒昀此刻自然也没有答他,反倒是问了他另外一句话。
他用他那十分温润好听的嗓音,柔的如流水行云般让人舒畅的动静,轻声质问道,“顾灼泥,你凭什么现在过得这么好?朱雀堂九千多条人命,你都忘了吗?”
“你今天是为了来提醒我这个的?”顾师父古怪地笑了声,“就为了这个?”
“德不配位……你明明不配啊。”麒昀微摇了摇头,那一双倒映着浩瀚星尘的透澈双眸里,满是犹如孩童的纯真不解。
顾师父切齿,“麒昀,你真疯了么?三界大乱对自己的家园好处么?还是这样对你能有好处?!你做这一切疯狂的事到底想干吗?!”
“家啊……”麒昀喃喃地重复了一下,随后笑问了一句更莫名的话,“你们所有人都跟我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说……”他说着,声色越来越淡,眼眸也愈发哀伤,“可是你们所有有过错的人,都活的好好的,都求仁得仁,都各得其所。可我呢……”
师父,你倒是告诉告诉我啊——为什么懂得越多,所能预见的越多,反而越觉累赘呢……
说着,麒昀的身形越来越透……
……
同一时间,吴朝却突然上前一步,站到了林琳身前,然后双手捧着,向上去接。
——宝蓝色的眼泪啊,像是凝聚了整片浩瀚星海的浓郁之色。
吴朝看得有些入迷,心说这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颜色,若真兑了泪水调淡的话,会变成很好看的月光白吧?
麒妄下意识想上去揽住吴朝,他在干什么?!他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却满目痴迷地盯着自己手心!
冥主对麒妄微摇了摇头,以示阻拦,同时一指地面。
众人这才发现,这雪山之巅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已渐渐雾拨云散,露出了原本地府黑曜石的砖地……神彩熠熠的,不时在光华流转处,投射出那独有的阴寒冽芒。
冥主对麒妄缓做了个口型,“他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的。”
说着,又指了指吴朝。
麒妄眉头一蹙,二话不说把吴朝一把给扯自己怀里了,同时周身煞气一放,立即驱播开了一切雾气。
——他明白了,这个场景并不是靠着吴朝的灵力圈出来的,而就是麒昀特意仿造出来给吴朝看的。就像是吴朝说的,麒昀可能之前只看到过那个未够什么内测资格的版本,并不是之后吴朝遇见自己时,正在修正的新版。
他造出这个场景几个意思?想证明他是一直有留意吴朝动向的?还是想哄吴朝开心?
但无论哪种感觉,都不如最后一种感觉给麒妄来的更猛烈——有人想跟自己抢吴朝!
吴朝也轻轻地“啊”了声——他刚才突然意识到,那个眼睛不是倒悬着的!就是正着的!只不过这人的眼睛很特别……或者说是在努力圆瞪着,像在认真找什么东西似的,因此瞪得太过圆溜,再加上周围血糊淋漓的,上下分不太清……结果就麒妄刚才一放煞气的时候,对方好似被冲眯了眼,这么一略眨,吴朝就立马看清他双眼皮来着,上面眼皮有动哦!要是倒悬该是下面的动了!
但随即吴朝又低头去看自己手心里接着的这滴泪——可能就是做游戏角色做的多了吧,吴朝忽然理解过来那种情愫——对方刚才并不是在好奇地找什么,他可能纯粹只是舍不得眨眼罢了。
那是一种……热烈的,殷殷切切想看到何物或……何人的渴望。
而想通了这一层,吴朝一愣——这眼睛的主人,是麒昀吗?
想着第一反应竟然是抬手,一按麒妄后脑勺。
麒妄正暗自生闷气呢,他猜吴朝这表情□□不离十就是知道冥主刚才口型提醒自己的事了,果然,这人太聪明又不好哄又不好骗的……一时没提防被吴朝摁了下脑袋,接着嘴唇上就一软。
吴朝旁若无人地啾了麒妄一口,“行了行了傻狗,别一副即将要疯狗化的模样,爸爸还是最爱你的。”
麒妄被吴朝说的脸红红,抬了头看去……众人才没注意他俩得咧!全都去看另一边的“猴戏”了!
只是不等吴朝过去瞅两眼他们都围那儿干什么呢,事儿还说不说了……就见那湖绿衫的妹子突然一道清影一晃,凭空“嗖”那么一下,就没了。
吴朝嘴角一抽——估计是林翘又说啥欠抽的话了!
众人这时又都呼啦啦凑过来准备听冥主交代下来龙去脉了,之前就想交代来着,不过人一直不齐全,这下好了,能齐全……呃……?
冥主歪过头,看了看远处回廊下,一屁股拍在石阶上满脸生无可恋的林翘,寻思着,这孩子咋了?刚不道歉了么?还不好意思归队?
小黑则是无奈地摆摆手,“没用的,青溪起了个阵,把他锁那儿了。”
林琳倒是在一旁点头比赞,“我觉得倒是安全,毕竟论阵术没人有溪妹子厉害。我今天来本身也是为了代表白虎堂看看情况的,所以就我听事吧,不用管林翘了。”
众人都十分佩服地看着林琳——果然白虎堂的术士都不是一般的心宽啊!贵人多忘事!贵人多心宽!所以活的轻松自在!
林翘此刻正在阵里头抓耳挠腮呢——玛德,人全在眼前,但自己就像是被隔断了所有感官,一丁点声响都听不到啊!这不得活生生憋疯小爷吗!
***
放下被憋成只猴子一样的林翘不提,冥主赶紧招呼众人去主殿了,大家很自觉地各自从桌上抓了些零食干果纷纷找地坐着,打算好好洗耳恭听一场大戏。
小黑贴心地泡了杯胖大海,还怕冥主说的喉咙痛。
冥主嘴角就直抽——尼玛你喜欢戳那种奇怪的草本植物但不要把对它的喜好强加到我身上行不行?小心哪天来个胖大海精膨胀起来吓死你!
吴朝正低头看自己手里头这个胖大海呢,怎么觉得……它刚才好像动了下?幻觉吧?
呃,就是,麒妄看见了,也打算泡杯喝喝,毕竟他现在嗓子哑么,虽然不抱有太大希望,但喝着润润喉咙也没什么不妥。吴小爷这辈子还没怎么伺候过别人呢,此刻反倒是兴冲冲地揽过这活,要亲自去给麒妄泡。
闹得麒妄跟在他身后脸通红,心疼他为自己忙碌还担心他笨手笨脚一旦烫着手了怎么办……
冥主嘴角一抽——尼玛,就倒杯水而已!你俩至于!
顾师父则是一直点头啊点头——自己这傻徒弟争气了一回,可算是开窍了啊!
小白无奈地剥开心果往老顾面前堆——就你最傻不拉几你自己不晓得的!
冥主看大家闹哄完了终于都能坐定了,这才开了口,第一句,“麒昀其实是个可怜人。”
顾师父一撇嘴,小孩子性子一时间顶上来,没个好脸色道,“不行,我现在看他不爽,他害完我徒弟又害我儿子,你现在不准替他说好话。”
冥主无语,冲小白直打眼色——管管,管管,不行把他带走,尼玛这让不让人讲了。
小白歪着头看了冥主一会,老爷子平日虽然也常逗老顾,但绝不会挑他最不想听的事,换句话说,老爷子分寸特好。今次这上来头一句就惹毛老顾……
小白略一挑眉,扯起顾师父离席一会,还顺走了好几个看起来就甜滋滋的果脯,“我们去想想法子给林翘小子求个情,真关上一两月的,到时候得捧着骨灰去给白虎堂的看么?”
说着,心下猛然打了个突——欸欸?林翘的大劫是不是就在这呢?冥主之前说林翘这孩子命格是个天生的贵人命,但有一段极凶的日子,俗称大劫,他这劫还巧了,恰巧撞上桃花。
所以他们之前都以为林翘这是桃花煞呢,此刻看着……嗯……
冥主看着老顾先被带走了,这才单独对剩下几人招招手,“老顾心地善良是打从他心底里就有的,你看,他脱口而出说害他徒弟害他儿子,早就把麒昀也害过他给抛到意识之后了。”
吴朝眨眨眼,从容接话道,“所以,老爷子你是想说,朱雀堂那九千多人,不可能是我小顾叔杀的?”
“实际情况并不如此,有些复杂且尴尬。”冥主摸了摸下巴,边说话边突然开始上下打量麒妄。
麒妄略思忖了一下,虽说他记忆恢复了,但当时顾师父遇难那次,他是正好回流灵界,还没凑跟前呢,就是在外围的地角……总之离得还挺远,却也受到了冥主的“同化”波及,于是他实则是回来看了个没头没尾,但他亲眼见到的……确实是有人死师父跟前了,在冥主并没动手的情况下。
现在略回想了一番,麒妄不确定道,“我其实早先就一直在想,我师父是如何破那三道坎的……本来是想求来知道,好让自己也能将戾气收放自如。后来真去问时,师父说他不记得了。虽然他一直挺不靠谱的,但是对我很好,不可能说是故意记得不说,所以肯定是真不记得了。”
越说他底气越弱,“莫非……我师父真的做过那些事?”
“欸,都说他心地善良了。”冥主摆摆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你师父在杀了他大哥,就是那任戏命主之后,有点悲痛过度,神志不清。”
“说实在的,是戏命主先不正常,非要说他叛变,还要拖他整个朱雀堂下水。要是真他一个人,他兴许当时在陵墓里被他那莫名其妙疯起来的大哥打死也不会还手,但偏偏吧,不知为什么朱雀堂的术士们得了信,知道戏命主要杀朱雀主,于是也都撂挑子不干了,得赶来救他们主子。你也知道,老顾这个人其实还是蛮得人心的,再加上他就一小孩性子,看坟是个苦活,说白了,那不叫看坟,那就是变相软禁,大家本身就替他打抱不平。”
吴朝听得一皱眉,同时觉得,那个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猜测,兴许就是真相。
再加上这里也都不是外人,故而吴朝大大方方道,“会不会,当初那任戏命主之所以非得一口咬定小顾叔叛乱,也是仅仅因为做过一场噩梦罢了。”
众人听得一愣,集体“啊?”了声。
吴朝轻声解释道,“你们看,冥主刚才也说了,小顾叔他性子其实挺得人心的……古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古帝王没有哪一任不担心周边掌大权的臣子会分权,更何况按照麒妄后来跟我说的,小顾叔率领的是兵将之权,这应该算个重职了吧,于是……戏命主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一不小心做了个噩梦。”
“因为我从未见识过你们曾形容的那种戏命族的预感天赋,但说白了就是个高级点的神棍,可能别人还要卜卦推算,他们是直接就能看到一种将来兴许会成真的画面——就像是我之前看到过的那种,但是,有的时候,是噩梦,并非真的是预感。但只不过太以假乱真了嚒,再加上有些可能真好是戳及心底下最害怕的部分,所以很容易就分不清,当了真。”
“但我还能把自己从这种‘巅峰’一般的能力中自拔,回头怀疑一下究竟是噩梦还是预感片段,那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这些能力,或者说,我因为在现代世界生活所接受的观念理念较多,相信科学的力量,又恰巧遗忘了曾在流灵界生活的记忆,所以才敢对此产生质疑。”
“可你们之前也说过了,流灵界的术士对戏命族几乎是一种盲目的崇拜。这种崇拜可能把他们捧上了一个下不来台的地步,就是被戴高帽戴久了,连他们自己都以为,无论自己看到什么,都是真的。但殊不知,他们也和常人一样,有些兴许只是很普通的噩梦罢了。”
“都说戏命族的天赋是上天的恩赐,殊不知,反被这恩宠所累。就像是那任戏命主一样,兴许,他已经混乱了,他已经分不清‘真我’‘假敌’了。如果我这想法是真的,那我真想说,还好朱雀堂灭过一次,其他三族看出个端倪不妙,差不多把流灵界的中流砥柱都给撤走了,不然的话——流灵界都会变得很疯狂的,完全是由一群疯子带领,还是一群分不清在做梦还是真实的疯子领队。卧槽,稳妥妥团灭架势。”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一个两个竟都没再出声。
倒是麒妄最先反应过来,他捏了捏吴朝脖颈,给他放松下,眼里满是真诚的像是在问——跟你以为我不要你的噩梦一样哦?
吴朝翻白眼——敢不要爸爸?爸爸这么好你不要?瞎了?!挖眼!剁*!不止血!居高临下抖s脸看你血竭而亡,然后我就奸尸!再鞭尸!吓都吓死你!
麒妄无奈地拿头去碰碰他的——想都别想,你一辈子都没有这种翻身机会了,因为我会一直比你爱我更爱你。倒是你!麒妄又微微一眯眼,危险地盯紧了吴朝——你要是恢复记忆想起流灵界的事,敢跟麒昀不清不楚的,我就去杀了他!提他头到你面前!永断你所爱!敢不爱我转眼看上别的东西,你喜欢什么,我就毁掉什么!让你眼里只能有我!
众人自觉的把所围的圈子又扩大了些,纷纷坐远了点。
总觉得……别人眉目那都是传情,暗送的都是秋波,这俩传的是雷霆玄火吧?暗送的巨浪掀天吧?咋这恐怖呢!好可怕的感觉!
倒是麒妄和吴朝互看了一会后,吴朝心满意足地往后略一仰脸,麒妄也正好一拉他往自己怀里靠,继续温温柔柔地给他捏肩。
冥主本来是在一旁赞赏点头的,因为他觉得吴朝确实很聪明,希望他这聪明不是来源于他那戏命族的天赋,而真是他自自己存活在现代空间的那套体系中,自我总结出的一种察言观色和推断。
反正,有句话来形容是戏命族是对的——天若宠之,亦必罚之。
等老爷子寻思完了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情形,老人家很快就没眼看了,他生怕一会就得清殿给这俩人腾出地方好干吗干吗了,因此忙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先不说戏命族的事,我们一件件来,先讲老顾的。”
“他当时为了保护他的族人,再加上觉得大哥的状态真的不对,原本是想跟他缠斗几招,想法子困住他先,然后再找人来看看。没想到一失手,给错杀了。其实我觉得八成也不是错杀,是那任戏命主确实身体某些地方发生了质的改变,灵力没以前强了,所以不小心连老顾几招都没接上,就死了。”
“老顾其实跟他大哥感情深厚,顾浊泥所在的朱雀堂在流灵界立界之初,就是个类似于军营一样的地方,因为青龙族人木木的,白虎族人多贵人命,当兵吃苦都是个累活,天天早上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操练,多适合精力旺盛的朱雀啊,白虎族人那都是吃着饭能跟你把事谈妥的就绝不坐在书案前跟你正了八经的商量。玄武族当时是因为天生皮糙肉厚,特抗打,所以一般都是巩固流灵界的那道‘人肉墙’,也算是殿后的军团了。就朱雀,见着有仗打那尼玛一个个疯猴子似的就蹿出去了……反正脾气火爆又缺根筋么,正好推出去当人肉垫子,无论是让妖怪练靶子,还是把妖怪当靶子练,总之气势在那。而且那时候的三界也没像现今这么平静。”说着,冥主抬手拍了拍吴朝的肩,“小朋友不要这么严肃么,放心,产生以上想法的大多是你戏命族的其他亲戚,你爹你娘还有当初送你来的那个旁亲估计都是例外,他们倒是对其他术士挺好的,没有天生一种‘老子才是主’的狗屁优越感。”
吴朝点点头,神色略缓和了些,同时庆幸小顾叔不在这,想着,又更加感激地看了冥主一眼——老爷子刚才是故意把顾师父气走的,为的估计就是避免这等尴尬。
“之前,也就是我口中所说的那个戏命族旁亲,就是当初送你去给老顾,也是私下来找过我,跟我说希望到时候让我把小灼带走的那位。因为老顾很特殊。大多数人即便能改命,多半也是毁坏别人的命局,俗话说,‘借别人的福气来弥补自己之不足’,但按常例来说,这是此消彼长的。跳出这个例外的,除了天生福气优渥不怕渡给别人的戏命族,再就是极凶命格的小灼了……他有一个堪比重生的机会,只要你能呆在他身边,呆至他出事那一刻,他就能在不影响任何生灵的命盘格局下,悄悄地遗世再活。”
“那你就信了?”吴朝有些不解。
冥主一乐,小黑更乐,吴朝第一次看见小黑笑,这男子笑起来却是异常的温和,不过估计跟白大人一个毛病,平日都得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好替冥主看好地府众鬼。
小黑替冥主解释道,“我家老爷子是干什么的,你忘啦?”
吴朝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变愚笨了,真忘了,这真是近墨者黑了,于是剐了麒妄一眼。
麒妄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剥碧根果给吴朝呢,但还是察觉到了吴朝哀怨的视线,莫名被瞪得浑身汗毛一竖——心说,怎么了?难道刚才塞进他嘴里的果肉是坏的?还是疲了不脆?
“真的,那不是我吹,我家老爷子不是比不上你们戏命族的预判能力,他只是比较谦虚。”
冥主摆摆手,“也不算是,大概性格使然吧,我可能将生死看的常了,命轮也要经常性地去盯着它转,再加上后来认识了一个比较有趣的老和尚,就觉得……这世间万物,凡事真是不能咬得太准的。”
“所以后来,我只魂断生死,再不批命。”
“不过么,正常秩序还得有人维护,我这批命的是判判,不过他比较忙,公务繁重,不太适合出来跟大家闲聊了。”
说着,冥主在空中摆出个收手的姿势,示意拉回话题中心,“当时你们那戏命族前辈把我说动了,不止是因为我知道他说的这些都对,更加是……老顾再获新生的法子……是将他变为恶鬼。”
“要知道,当年我曾是恶鬼众的一员,但那时候我们谁都无法预知彼此身上的不确定性,谁先爆发出来。结果……我是最傻反应最迟钝的那一个……莫名其妙地,大智若愚了一把。”
吴朝正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见麒妄忽然抬了头,眼神很温和地看了看冥主,像是在安抚。
冥主低头摆弄了几下自己腕子上的佛珠,轻颂了句佛号后才笑嘻嘻道,“说白了,就是我反应比较慢,然后知道他们要出去杀其他曾经还肯和我们一起玩的鬼族了,不才我又因之前一直比较愚笨……所以别人出去玩的时候我就一直埋头苦练术法,觉得,档次不够的话,出去玩他们大概也不会乐意带自己……结果那时候……嗯,我术法比较厉害,把它们全一锅焖了。还真干净,一个都没留。当时还准备好了自杀来着,因为我怕我也会疯起来。但造化就是这么难料准吧,我因此过程莫名其妙地,大彻大悟了。就这么把冥主的位置给担起来了。”
“而老顾能成为恶鬼,就证明,我可以重新有属于我这个族系的同类了……是……家人的感觉,这有点微妙。”
说着被小黑一个核桃砸过去击中,“我们就不是了!”
冥主装委屈撇嘴,“我不就不想担个覆族的罪名嘛。也没想到,当时还附赠给我了一个麒妄小孩。”
“当时老顾要过那三道坎,才能破而后立。”
“我因为不知道其他更有效的法子,只好拿自己有过的经验去引导他。不过么,我当时用的是摄魂术,致使他开始产生幻觉,回到了之前没动手的时候。”
吴朝一愣,随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因为老爷子你当时是屠杀了所有同族,又迫不得已接手冥主之位,大悲大喜大彻大悟都是同一时间迸发出来的,而你又不确定其他能让人产生这相同感觉的经历,所以你就给我小顾叔造成了一个幻觉,让他在梦境里面疯狂的大开杀戒……这样?其实都是幻象?”
“嗯,我给他创造的就是幻象,他也并没有真正杀人。只不过,可惜这时候有些术士跑过来了。”
冥主无奈地耸肩,“他们可能是看到自家主子还没死,就想把他带回去,然后有些术法较厉害的,看出老顾被摄魂了,开启了一种‘魂游天外’的架势,于是他们就擅自为他入梦探魂,打算把他的神志给找回来。”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就是说,顾师父原本只是在冥主给他创造的梦里面杀一些虚构出来的人,这些人的魂命都不是真实跟他同族挂钩的,而是冥主用摄魂术控制了顾浊泥的意识,让他以为这些人是“真实”的,而吴朝之前看到过的那个景象,应该也就是顾师父产生幻觉的梦里罢了!
但是!
这时候有人进去入梦探魂,性质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们把他们真正的魂命都给输送进这个幻象里了!于是,这时候假杀就变成真杀了!
吴朝忽然沉默了。
也就是说,无论是否是在一种自愿的情况下,小顾叔可能多少都要担上点——杀过自己同族的恶名……而且,对方说来也真是无辜,本是好意想救他回神么……好在数量很少,听冥主那意思,大概就几个,但就这几个,应该也让现在知道真相的顾师父,自责愧疚不已。
冥主看到吴朝这神情忍不住轻笑了下,“你不指责我当时为什么不上前去替他拉回那些族人?”
吴朝眉头又舒缓开几分,缓叹,“这是命定的事情,对不对?你能让小顾叔以这样一种换个活法的方式存活下来,那是因为他的命盘改变,并不会影响整体的大命轮。但救了那些人,却不一定了。换句话来说,那些人可能当时是势必要死,不终结于你手他手,也势必会终结于赶来的戏命族。
小顾叔也势必要担负些许这样的罪孽来赎罪余生,而冥主你……如果当时为了这么几条人命而擅自上前去挽救,很可能致使之后的所有命盘错乱……于是你没得办法去出手相救。”
冥主点头,又赞了吴朝一句聪明。
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冥主又悠悠道,“其实刚接任冥主这个位置后,我心中大悲大喜了好久。大悲是因为同类全叫我亲手屠杀,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大喜却是正因为这样,我反而可以救回地府余下的其他鬼族。所以说花开两面,佛魔一瞬,活在这世上,势必有太多事,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但要我说不恨、不恨自己生为恶鬼众,有这样的劣性和际遇,也是不可能的。”
“之前一直以为,成长就是一件让人慢慢有了深度和广度,却势必会渐渐失去温度的经历。”
“但是在看着那仅存的十几人毫不犹豫前仆后继地想入老顾梦里,将他夺回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对着生灵的命盘魂断死生之时,还是会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愧疚。”
“命轮就是这样啊,你抬头盯着它看的时候,会发现它无时无地都在甩下些碎屑残渣来,全都是那些被毁坏的命盘,扑簌簌地像流星一样,直往下掉。可我将其接住了也没什么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小命盘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填补上那些缺漏,然后随着这母体一起越滚越远。于是母体就一直掉渣,我们就也得一直在底下接着。”
“但是呢,它跑太快,势必就会突然卡蹦掉一两个完整的命盘,这些遗漏下来的命盘我就可以偷偷捡回来了……说白了,我什么地府管事的,就一捡垃圾的。”
坐在一旁的小黑哀怨地看了冥主一眼。
冥主笑着去揉他脑袋,“得了,命轮不稀罕你们,拿你们当垃圾看,在我眼里可都是宝呢。”
吴朝原本心情还有点惨淡,总害怕小顾叔为那几个白白送命的族人钻了牛角尖,此刻听了冥主的话反倒是被他逗乐不少,寻思着,小顾叔有这么有趣的友人,也会渐渐回归曾经那个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自己。
只不过还没乐多久呢,就被冥主阴嗖嗖地戳了下,“你笑啥,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命轮最稀罕的那种圆满命盘,它巴不得就带着你们这么好命的飞快往前奔呢,滚成个球,光速前进,其他人的命盘它都不屑一顾的。”
吴朝有点无语,其实说白了……他到现在去超市买瓶饮料都不一定次次中再来一瓶呢,究竟好运体现在哪里?!
因此也阴嗖嗖地回戳了冥主一下,“老爷子,能不能别把命轮拟人让它还有选择似的抛弃谁留下谁,说点正经的,可以说麒昀那档子事了么?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冥主重复了一句这话,随后一乐,“这好像是我们遇见他都想问他的问题,但这孩子现在恐怕自己都没法回答自己了。”
“我之前说他是个可怜人……”
刚踏进主殿的顾师父一扭身又走了出去,还忍不住留了句咆哮,“尼玛老鬼你能不能别念婆妈经啊,我都吃一圈回来了你咋还在开头这一句!”
冥主嘴角直抽,你回来的赶巧不行啊?!
可能是被顾师父忽然打断了下,冥主却偏偏不续着说麒昀的事了,反倒是冲吴朝挑挑眉,“对了,你知道红莲业火么?”
吴朝诚实摇头,一旁的麒妄眉头蹙了下,抬起眼来略复杂地看了看冥主。
“有些福星出世或者妖星降临,都会天有异兆。像是麒妄彻底复苏为恶鬼身时,我地府众鬼原本是想嚎来着,因为那时候他身上的戾气会不受控制地释放出去,鬼族普遍都会感到害怕。结果没想到还没出声呢,麒妄的戾气就没了。他收放的速度很快,可谓是转换自如。所以前几天起,就有鬼族紧张兮兮地问我,是不是要来大敌了。”
“同理,我之前一直没联系到红莲业火上,是因为大和尚一直在把它当花种,我也一直把它当花看,看了近万年太司空见惯了,却忘了,那业火要是开了,本该也是一种异象——罪愆滔天的代表。”
“我能想起这档子事来,是因为我忽然想到,我之前问过小黑他们,一个人种一朵花,很久都不开,那他为什么还会坚持不懈地浇灌下去,小黑比较乖,我问他啥他都会回应我,然后他跟我讲说,可能是因为总会有开的一天吧;小白则无趣的很了,他觉得我无聊,压根连回都不回我,满脑子就老顾。”
“但判判不同,他是想搭理我也没工夫,他太忙了,毕竟被我扔去谱命薄了么,几乎天天写啊天天写,都没抬头的时间了!”
“有天我实在忍不住去骚扰他了,他头也不抬的回我,说是,‘可能因为之前开过吧,所以觉得这朵有希望也会开’。”
“我也觉得这个靠谱!要是一个从来没种过花的人,一上手种了朵看不开,八成是会换别的试试吧,哪有人一等能等上上万年?这毅力也太可怕了吧……肯定是之前种过,看过开花,甚至开花时留下的景象太过震撼,让其念念不忘,所以才会尽心尽力地照顾这朵,觉得这个也是有希望开花的!”
“于是我跑回去问了大和尚,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吴朝嘴角一抽,尼玛,白无常说得对啊老爷子果真无聊!直接去问他不就得了!
“欸,”冥主一挥手,“我去问他大和尚就神神叨叨说些上句不接下句的禅语,阿弥陀佛我去他爹个腿的,老子能跟他聊得来都很不错了好吧!”
此话一出,众人统一动作扶额。
冥主也略咳嗽了声——奇怪,怎么说起往事就有一种糙的性格往外泄了,自己明明要温柔点慈悲点啊,于是心底阿弥陀佛么么哒了一下,我收回之前放的屁好了。
“大和尚说是啊,开过的!”
“我说这么神奇啊!”
“他说,对,就这么神奇!因为这种红莲是异兆之相,是天下罪愆的集大成者,也就是说,罪孽多到一定程度,这种‘业火’红莲才会开,同时,应了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的道理,这么多罪愆不一定是他们佛家圣地就能净化得了的罪孽,为了消罪,同时就会在三界里产出一批‘灵人’,他们出生时身上的风水和命盘都特别好,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同这天下之大恶相克。”
吴朝一愣,他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冥主看他这表情心下就叹了一声,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希望吴朝能释怀吧。
原本一旁默默跟各种坚果干仗的麒妄也停了手,抬头严肃道,“该不会,那些红莲盛开的那时候,就是三界之中突然多出一界——流灵界出现之时?”
冥主点头,“对,要不是时间太久远了,大和尚记性还好,我压根对不上这正确的时间。他那普渡池里的红莲第一次开时,恰是流灵界扯旗立山头之日,也就是第一批戏命族莫名其妙现世的时候。”
“大和尚还说,当时一池红莲全开,太过惹眼太过好看,一整池的水被映照的都快烧起来了,但这正是异象啊。
之前这池就是普渡水,是涤天下恶的净水,并没有任何生物存活于其中,更别提什么红莲种子。但是这红莲就是突然出现的,当时只是将开不开的模样,于是大和尚明白了,这是异兆。
本以为会甩佛家众弟子与三界邪祟有的一战,却没想到,什么邪祟也没遇到,反而是池中的莲花开的虽日渐旺盛,却也日渐荼蘼。”
“佛家里对此有个说法,讲的是,‘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当罪孽被流灵界太过强大的风水抵消掉时,戏命族也会渐至毁灭。因为你们的灵力其实就是靠天下之大罪、大恶、这混沌的五浊世间里有的所有怨恨苦毒妒承托起来的。当这世上……如果有一天真的没这些罪愆了,红莲业火也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而当这世间的罪孽抵消一些,三界里的邪祟又少了许多作孽者时,你们戏命族的灵力也会自然而然的失去一些。或者说,其他术士都是勤学苦练来的术法,而你们的一切都来自于天赋,天赋在的时候有好处,但天赋有一个更大的坏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连带着连你这个生命体都承托不起了,到时候就是你们自己消失。”
麒妄忽然紧张起来,指了指吴朝,“那把他也同化成恶鬼,留地府来。”
吴朝拍拍他脑袋,“傻狗你担心什么,老子是从一开始就没见着有什么天赋啊……”
说到这,就见麒妄的脸色忽然又更臭一分。
吴朝托腮,瞅着他看——明明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尼玛气场怎么就强起来了?!
就见麒妄阴沉着脸道,“那这就是麒昀隐藏吴朝身上命火和能量的缘由?他想让他活下来?”
冥主不及答,就听吴朝又立即岔开了话题,问他,“老爷子,你上次急匆匆地走,是回去看红莲的?它真开了?”
冥主点头。
吴朝也不多说什么别的,就轻道了句,“我知道了。”
随后又固执地问了遍,“那麒昀呢?为什么说他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