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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德顺试探着抬了抬头,瞄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壮了壮胆子,道:“皇上,公主还在外面候着呢。”
“糊涂奴才!”赵构剑眉紧蹙,怒喝道:“秦中丞历尽万难,还朝为朕献计,你跟随朕多年,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吗!”
孙德顺骇得猛地跪扑到地上,碰头不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
“让她候着!”
“是、是.......”孙德顺听了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猫着腰,踩着碎步一溜烟儿退了出去。
赵构看着他把房门又重新关紧,方复望向下首坐着的秦桧。
“中丞莫要见怪。”
秦桧早已被皇上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七魂丢了三魄,这时又看他变脸似的回到了先前和颜悦色的模样,心下不禁紧了几分。
“微臣不敢。”秦桧陪着笑,道:“臣也听闻柔福帝姬得天神庇佑,安然回宫,正是该皇上着意安抚的时候啊。”
赵构的眉心微动,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张笑成花的脸。
“现在是福国长公主了。”
秦桧一时语塞。这本是万无一失的话头。龙女还朝,举国欢庆啊.......怎么会僵到了这里.......
“中丞刚才说有一计献上?”
秦桧忙趁势答道:“只一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赵构略顿了一顿,忽然仰天大笑,其声雄厚绵长,响彻空荡荡的正殿。
秦桧被这突如其来的丹田之气震得心惊胆颤。却还是强撑着,面不改色地问道:“不知皇上为何发笑?”
“南人归南?”赵构神色悲怆地盯着高高的顶梁,“朕一登基便带着家眷老小一路向南。甚至一度被金贼赶到了海上!中丞倒是说说朕还应如何‘归南’?”
“这......南人归南只是一说,此计最妙之处还在后半。”
“后半?”赵构的笑意已退得无影无踪了。
“恕臣直言。北地的土地大宋一时半会儿尚无法收回。与其藕断丝连,倒不如索性暂将其割与金国。而南逃到南地的原住在北面的大家世族也可返还家园,无需再忍受寄人篱下之苦。”
“中丞倒是为他们打算地清楚。”赵构头也不抬,只看着袖口绣着的祥云纹,轻轻摸挲着。
“皇上,臣也知此举实在是有愧于大宋先帝。可事到如今只有与金贼议和了!”说着急匆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文书,凑到赵构身前,毕恭毕敬地献上,“这是金太宗之弟挞懒亲拟的‘求和书’,还请圣上过目。”
赵构扫了一眼那卷得整整齐齐的文书,却并未接过来。
“中丞可知道我南宋的兵马统帅们都是何地人?”
“这......”秦桧双手平举文书着,弓着腰,勉强抬了抬头,“微臣不知。”
“西北、河北、山东。”赵构一把抢过秦桧举着的文书,三两下便撕得粉碎,一挥手将碎纸片用力贯得漫天飘落。“让他们都回到北地?中丞可是要一力来保我大宋河山?朕若签此约,便是石敬瑭再世!我大宋和后晋那种孙子国还有什么分别!”
“皇上恕罪!”秦桧匍匐在地上,把苍白的脸冲着地面,绝望地颤栗着。“臣九死一生逃回来,怕是神智还没清楚。还请皇上看在臣冒死觐见的忠心上,饶过微臣!”
赵构依旧坐着,双手紧紧抓着两侧扶手上雕着的龙头。
“是啊,中丞辛苦。”赵构言语里的暴怒再次熄了下来,代之以深海般的冷静低沉,“同中丞一同被俘的孙傅、何粟、司马朴无一人有中丞这般本事,竟能夺了金兵的船,一路逃回南地。”
秦桧面如死灰地伏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中丞远道归来,不赏不能慰人心。”赵构冷冷地看着恨不得钻到地里的秦桧,轻哼了一声。“礼部尚书一职正好空了出来,中丞便顶上罢,也可为我大宋早日复国安邦、礼乐重修祈福。”
“臣.....臣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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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敛容心疼地替静善紧了紧大氅,“这早春的风还硬着呢,您就只站在这风口里,冻病了可怎么办。”
“是啊。”孙德顺在一旁已劝得口干舌燥,“皇上这会儿确实和秦大人有要事相商,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皇上虽说让公主候着,也不过是一时气话,您还是早些回宫吧。不然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奴才担待不起啊。”
静善像是没听见一般,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就在正殿的廊下,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已经白中透青了。
“皇兄金口玉言,既说让环儿候着,环儿怎敢离开半步。秦大人的国事总会回禀好,那时皇兄自会召见环儿。”
孙德顺听了急得直跺脚,这长公主看着温顺和善,没想到竟是个倔脾气。这边正愁眉苦脸地想着对策,一抬头忽见迎面来了个人。
“哎呦!秀儿姑娘,你来得正好!”孙德顺眯着眼睛看清了后,脸上愁云顿扫,殷勤地迎了上去。
“这话是怎么说的,秀儿给公公请安了。”那女子熟络地挽着孙德顺,玩笑着作势福了下去,孙德顺忙不迭地搀了起来。
“见过长公主。”那女子一路说笑着走到静善跟前,却立刻敛了敛神色。恭恭敬敬地深曲着膝,请了安。
静善的兴趣一下子被挑了起来。眼前的女子绰约似雨后梨花,清丽婉约让人眼前一亮。瞧她请安的规矩也是妥当熟练,分毫不差,应是宫里的老人了,可这面容上却与二八少女无异。若论起身份,就连孙德顺也不敢受她一拜,还要陪着笑脸放下身段,自是不一般。可却被称作是姑娘,显也是宫中的女侍,不过......
“免礼。”静善轻声吩咐着,一手假扶她起来。“你是.....”
“奴婢是政和殿的掌事宫女。公主唤奴婢秀儿就好。”
“就是她?”静善心里微微一震,此人冯益曾提起过。一个秀姑娘顶得上十个孙德顺.........
“公主听皇上吩咐在这候着是没错,可万一冻坏了还不要惹皇上担心?”秀儿上来连客气话都没说,单刀直入地开始劝道:“不如这样,公主若不弃嫌,到奴婢的下房等着。虽是委屈了公主,总也要比站在这冷风里强。”
静善暗自观其神色,却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比起前几日见的净荷又是大不相同。
“既如此.....”静善似是犹豫地和敛容对望了一眼,“便前头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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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请”秀儿从兰叶手里接过茶盏,毕恭毕敬地奉了上去。
静善微微颔首双手接了过来,道:“姑娘也坐吧。”
秀儿也不推辞,谢了恩便坐在了静善的对面。
静善默默地吃着茶,暗暗打量着这个“下房”。
总也有甄府的西厢房十个大了。且举架高于一般的偏房,倒像是正经的殿室。屋内一应陈设却都是女孩儿家的心思。瑶琴书案、妆台绣架无一不全。最奇处莫过于那个整面墙大小的书架子,上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各色典籍。倒是让静善忆起了儿时父亲的书房。
“姑娘的‘下房’都赶上环儿的福延殿了。”静善浅笑着,一双眼睛弯成了两道虹影。
“公主取笑了。”秀儿似是并不意外,“这都是皇上天恩,格外关照秀儿。”
“姑娘跟了皇兄多少年了。”
“秀儿七岁便进王府了,到现在......”她略停了停,语调也低了下来,“整整十八年了。”
静善心下略有些惊讶,十八年,那如今便是二十有五了.......
“公主今天来求见皇上,可是有急事?”
“原也没什么事。”静善抿一口茶,竟是开春的新茶。“只是回宫快一个月了,总共才见了皇兄一面。”静善面带不安,委屈地低声问道:“虽说儿时环儿与皇兄并不亲近,可如今皇兄只剩环儿这一个亲妹妹了,为何如此疏远呢?可是环儿做错了什么?”
秀儿笑了笑,不急不慢地轻吹着茶汤,把浮在水面的茶片都吹到了一处。
“是啊,虽说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毕竟都是赵家的骨肉。”秀儿把茶盏又重放回到桌子上。“有些话,秀儿不好说。不过公主大可以去问冯公公。对了,冯公公今日怎么没和公主一起呢?”
“环儿新迁宫,有新增了好多丫鬟太监。一堆事情都要劳烦冯公公打理,左右还有敛容呢。”静善心不在焉地答着,暗里不知已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姑娘和冯公公原是故交?”
秀儿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故交谈不上,一早认识倒是真的。秀儿和冯公公不过是点头之交,不比他和净荷,有那么深的渊源。”说完忽掩住了口,“秀儿多嘴了。公主恕罪。”
静善的心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各种各样的片段。净荷?是啊,她本应一早注意到的,要不是那天孟太后的事乱了方寸......
静善看着眼前风轻云淡的女子。端庄得让人生畏。她知道再也套不出什么了,或者说,这个女子再也不会透露出什么了......
“秀儿。”静善不甘心地差过了话头,“这宫里的侍女、尤其是像姑娘这样的掌事,哪一个的名字不是主子用心起的,倒是姑娘的名字简单大方。”
“奴婢原是单名一个秀字。七岁入王府时,皇上总愿叫奴婢秀儿,叫着叫着便习惯了,奴婢倒没想过这些。”
“姑娘原叫什么?”
“杨秀。”
静善恍然赞叹道:“果然,必是要这个姓氏才配得起这样的字。木秀于林,眼前的典故。不矫揉造作,却更显别出心裁。”
“公主过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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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德顺悄无声息地凑到赵构跟前。
“皇上?”
赵构略带倦意地睁开了双眼。
“送中丞出去了?”
“已送出去了。”
“退下吧。”
“可....皇上。”孙德顺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公主还在候着呢.......”
赵构猛地看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异事。
“还在?”
“是,您不是让公主候着吗?”
赵构无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