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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云青和关关忙到一个头两个大,方家的餐桌上经常只有一个人入座,就是蕥儿,她的心情很糟糕,她很想找关关出点气,但是关关忙到让她没有机会撒气。
关关成天在监狱里,与犯人们讨论犯罪情事、翻查旧案,即使再忙,她也要求自己做到毋枉毋纵,绝不能为了抢快,便不计人命。
回到家里,门一关,便忙着把刑事案件誊录出来,好让云青带进京里,幼稚园和印刷厂那里,只能全靠吕大哥张罗了。
九月,幼稚园终于开张,老人院里两、三个体健的老人自愿帮忙,他们帮着做些简单的打扫、烧饭、做点心等工作,这让关关省下一些月银,在阮囊羞涩的时期里,他们得到关关的莫大感激。
幼稚园开幕后,再忙,关关每天还是得抽时间和老师们讨论教案、讨论学生的学习情形,万事起头难,过去没人做过这种事,她得多费些心思。
云青忙公事,忙着买地事宜,还一面找工匠画图、筹划盖商业区。
比起想象中,事情进行得更顺利,也许是他清廉的形象早已深植人心,也许是他自费购地、阻止来年水涝的念头让百姓感动,因此除三、两个百姓必须以良田换涝田外,大家很快便签下契书,把地卖给云青。
土地解决,挖掘工程就得加快脚步了,无论如何都得在明年开春大雨来袭之前把湖给挖好。
但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割,征不到太多任务人,幸而云青认识一个叫张诚的男子,他是因北方旱灾,携家带眷移居到泉州的外乡人,张诚本身是个盖房子的工匠,但旱灾灾情严重,家乡十户九空,他找不到活儿可干,只好离乡背井,寻求生存。
有张诚在,他替云青吆喝不少外地人来帮忙,凿湖工程在九月初开始进行。
只要熬过这段农忙日子,一入冬,云青就不怕找不到人手了,何况这对冬日无工可做的农民是一项大福利,云青相信工程会顺利完成。
但如此一来,他们的钱就窘迫了,虽然云青要关关在身边留点银子,应付幼稚园那边花用,但土地的价格比他们预估中贵上一成,一成不多,但一千多亩的土地只要三成都贵一成,就不是笔小数目。
何况工钱是欠不得的,本就是辛苦的外乡人,他们怎么可能让人家做白工。
工程进入十二月中,陆陆续续更多任务人加入凿湖工程,进度比估计中更快,但银钱往外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关关确定,月底再发不出薪俸了。
为此,即便是事赶事,即使忙得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关关还是硬着头皮,熬夜和云青一起将商业区的企划书给整理、编辑出来。
捧着企划书,关关信心满满对云青打气“凭方大人的高人气,就算没有这个,要商家掏银子都不难,何况有这么一本完善的企划,放心,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出资的。”
关关把话说得很满,但心底终是忐忑不安。
中午,把云青送出衙门后,关关就时不时探头往外张望,她盼望着云青带回来好消息,否则肯定要开天窗了。
关关硬找了一些事情来忙,因为手上闲了、心里空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会跳出来恐吓她。
直到下衙的时辰,云青还没回来,关关只好自己先回方府。
回到家里,关关想先洗个澡,再继续誊抄案件,五皇子说开春之后,皇帝会下诏书命令云青进京,但开春之后的什么时候?二月、三月还是五月、六月,谁都不知道,她只能把每件事都抓紧了做,即使这样会让她过劳。
唉,好生生的跑到古代来过劳,她真是够了。
进了厨房,关关想替自己端点热水回屋,却看见蕥儿在厨房炒菜。
关关疑问道:“郑大婶呢?她去哪里?”
“上个月工钱没结,凭什么让人做白工?”
蕥儿口气坏得紧,本来他们的境况已有改善,餐餐都能吃上两个肉,要不是关关自作主张,大哥怎么会傻到去买地挖湖?嫌银子多吗?她就不信,方伯母真在乎什么贞节牌坊,何况,皇帝会不会赏赐还不一定呢。
眼看着年关将至,过去这个时候,大哥会给她几两银子办年货,买米买肉买胭脂花布,热热闹闹过个好年,可现在呢?连颗蛋都舍不得上桌,自从大哥考上进士后,他们还没有这么辛苦过,全是邵关关的错!
“我们没有给郑大婶工钱吗?”
“不然呢?”蕥儿满脸愤慨,菜钱早就花光了,现在家里吃的,是她卖背包赚的银子,要是继续这样坐吃山空下去,早晚他们连这屋子都住不起。
“知道了,我马上去办。”
欠钱是大事,被欠的人很伤心、欠人的很压力,她绝不做这种事。
关关回到屋里,翻出几匹绸布,那是五皇子给的礼物,礼物中的头面金饰全卖光了,只剩下一些小东西和布料。她本想留下布料,过年时大家能做身新衣庆祝庆祝,现在留不成了,自己人可以省着点过,郑大婶是靠工钱过日子的,可不能赖了人家。
蕥儿把菜从锅子里铲起,端进厅里后,经过关关屋子,门没关,发现她正在找布匹。蕥儿善女红,对于布料绣线都有涉猎,她很清楚五皇子送的那些布是顶好的,有许多匹更是泉州布庄里看也看不到的好货。
“你要做什么?”她顺势走进屋里。
“把这些拿出去卖,至少能卖个几十两银子,先把积欠郑大婶的工钱给结算清楚再说,都快过年了。”
关关没说错,是应该这么做的,她无法反对,但是关关也说过,要给她两匹布做新衣裳
像是玩具被抢走的小孩似地,眼光一直停留在那匹粉红色云绸上,怎么都转不开。
关关见她那副模样失笑,还是个孩子呢,微微一哂,从中间抽出粉红和鹅黄的布料递给蕥儿,说道:“快过年了,你给自己缝几件新衣服吧,年轻丫头还是打扮得光鲜些才好。”
“说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似的。”蕥儿闷声道。
她看着关关手中的布,很想要却又想保持骄傲,咬唇,心里在战争,她告诉自己不要接,可是那布又柔又轻又美,她没穿过这么好的布料,如果穿在身上,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关关看出她的犹豫,把布往她怀里一塞,笑道:“拿去吧,快过年了,我没别的地方可去,还得承蒙你照顾,就当是还你人情。”
听关关这样讲,她才放弃骄傲把布收下,嘴角的笑意忽隐忽现的,然后又想维持什么似的,板起脸孔对关关说:“我才不会被你收买,就算你给我新布,我还是很讨厌你!”
唉,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啊,这丫头是谁教出来的?怎么傻成这副样子,以后怎么当人家媳妇?好吧,到时候看谁跟她有仇,就鼓吹蕥儿嫁过去,让他们自己去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心里os过,闷度降低,关关耸耸肩,回道:“没关系,我也没办法对你热情,就当我们扯平。”
“先说了,以后该怎样,我还是会怎样,我对你的印象不会因为这点小东西改观。”她的下巴翘得快要对上屋顶了。
关关瞧她一眼。意思是,她心情不好还是会找她发拽,面临危机,还是要把矛头指向她?这个死小孩,可惜这年头没有感化院可以送。
不过她只是挥挥手,似笑非笑道:“随便,你开心就好。”
蕥儿瞪她,自己都这样讲话了,她还是不发脾气?!撅起嘴,她讨厌这种感觉,像是一把力气全砸在棉花里,而关关那副表情好像在看小孩子,她不是孩子,她已经长大!
她们明明只差一岁,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两个人感觉天差地别?
“你把布卖掉后要给我一点钱,就快过年了,家里得备下一些东西,大哥当官,送往迎来的礼物不能少。”
蕥儿知道自己越说越过分,这是打劫了,关关与她既不沾亲又不带故,顶多是房客一个,她竟向人家要安家费,这事儿要是让大哥、二哥知道,她肯定要挨一顿训诫。
话说完,蕥儿挑眉笑眼,脸带兴奋地等待关关的反应。
没想到关关无半点犹豫,回道:“知道了,卖多少钱都给你,你来分配,行不?”
什么?这样也行!
蕥儿不敢置信,关关看不出她在找麻烦吗?咬碎了银牙,她不信她修养真的好,再接再厉,她再度出击。
“既然这样,你把布通通给我,我自己拿去卖。”
也行,反正她忙得紧,关关直觉把所有的布都往她怀里塞“你肯代劳,再好不过。”
啥?啥?啥?她这样都不生气?!
捧着满怀的布,重得胳臂快掉下去,她被关关的反应弄得很无措,想跳脚却发现东西太重跳不了。
她气呼呼地转身往外,走出几步后,想起什么似地,又转回关关跟前“照理说,我不应该拿外人的东西,但如果不是你鼓吹大哥把所有银子全拿去买地挖湖,我们不会过得这么辛苦,二哥马上要参加科考,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家里买不了鸡鱼,只能给颗鸡蛋顶事,这全是你的错!”
她这是在解释自己无理取闹的原因?所以她也觉得自己行为不对?她的任性只是为了平衡某些事情?
关关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你不要担心银子的事,卖布的钱全拿去买吃的吧,就像你说的,云丰需要养好体力。”
“全部?你说得倒轻松,二哥上京还需要银子打点呢。”她甩关关一个白眼,觉得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任性丫头走了,关关随之离开屋子,她打算回厨房打盆热水,却见云青兴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看着他的表情,关关不自觉拉起嘴角。
成了!她猜。
“关关,被你说中了,那些商户对商业区很感兴趣,这次,我拿回一万两银票。”
云青脸上微微泛红,游说并不是他擅长的事,但这个计划实在太妙,根本不需要他多费口舌,商户就纷纷掏银两。
一万两!听见这个数目字,还没踩进自己房门的蕥儿出现短暂晕眩,手中的布匹差点儿拿不稳。
“你今天不是只去陈定家里吗?他一口气就买下十间?”那也未免太捧场了。
陈定?泉州首富?!
蕥儿急奔到云青跟前“大哥说过,当官绝对不可以贪污,你怎么可以去找陈定要钱?”
蕥儿的话引得关关一阵爆笑,这会儿,蕥儿肯定认为她把云青的优良品性给毁了吧。关关笑得前俯后仰,蕥儿却是满脸的哀凄悲凉,强烈的对比在方家院子里形成一幅有趣画面。
“你误会了,我没向他们要钱,我是卖他铺子。”云青耐心解释。
“我们哪里有铺子可以卖?你别骗我!”
这个说来话长,他拍拍妹妹的肩膀说道:“蕥儿乖,大哥饿坏了,你快去张罗晚饭,然后叫云丰出来一起吃饭,今晚我有事情要同你们宣布。”
雍儿很担心,但云青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蕥儿离开,云青往关关身前凑近,拉起她的手回到屋里,一路走一路说:“我去陈定家里的时候,碰见张千里也在那儿,我向他们讲解了商业区的事,也把企划案给他们看,他们看完,二话不说,便在各个区块挑出几间铺子。”
云青打开企划书里的商业区地图,地图上分成甲乙丙丁等六个区块,分别做不同买卖,而每种买卖,越靠近湖面的铺子越贵,越往后的则越便宜。
现在地图上面,已经有几个铺面填上陈定和张千里的名字,看来这回她赌对了!
两人对视,他点头、她也点头,他摇头、她也跟着摇头,然后两人同时一笑,连日来的忙碌,促成了第一份成就感。
“明天,我可以卖出更多间。”
“不,现在开始,咱们不急了。”
“为什么不急?”
“有这一万两银子,足够应付筑人工湖的工资,也能让咱们慢慢把铺面盖起来,我想等风声传出去,自然会有商家找上门。”
“也好,这阵子还有得忙,先处理旁的事。”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许会有人一口气出大钱,要买个三、五十间,你千万不可以答应。”
“为什么不可以?”越快把铺面卖光越省事,不是?
“我想,一定会有人看准这个商机,买下大量铺面,转手抬高价钱卖出。”这跟黄牛票的道理一样。
“那不是更好,到时候我们剩下的铺面,价钱就可以再往上调。”
“不行,从你手中卖出去的铺子,价钱要一致,才不会传出不好的名声,要是到最后弄出官商勾结的说词,就有违初衷了,但买到铺子的人想转手卖,我们自然不能控制,只能限制每个人最多能够买几间铺子。”
他点点头,同意她的话,不过转瞬,他想起什么似地问:“你说要留下二十间铺面,难不成想等到铺面价钱抬高后,高价卖出?”
“当然不,我打算靠那几片店面挣下一份家业呢。”
“你想做什么?”
“现在还没时间想,就算想也没用,我又没有可靠的人可以使。”
“这倒是,不过你也别心急,反正商业区要开幕,至少是明年夏天的事了。”
“也对。”关关莞尔。
事情好像一件一件做不完,悠闲的日子离她好远,宋家后院的安适岁月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她替自己选择一条忙碌的道路,很辛苦却也充实,让她每天睁开眼睛,就觉得精力充沛,相信自己能够创下新奇迹。
最重要的是她看一眼云青,心甜甜的、暖暖的,这一世,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在忙碌中,方家人迎来除夕。
年前,三兄妹和关关又进了一趟山里祭拜方云,旧地重游,关关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接手银钱,云青、云丰便急着把这片山林给买下来,因为这片土地是他母亲留给两兄弟的唯一想念。
蕥儿说话算话,她还是不待见关关,却不似过去那样,有机会就要刺关关几下,因为她已渐渐想明白,就算没有关关,还会有许多身分更显要、地位更高贵的女人想嫁给大哥,而她在大哥眼里,只会有一个身分,叫作妹妹。
而且,那片她计较、叨念过几百次的败家湖地,也替家里挣下不少银两,即使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商家会乐意掏钱买这么昂贵的铺子,何况那些铺子连个影儿都还没有呢。
但是二哥说啦,关关是我们的福星,有她在,咱们吃香喝辣的日子不远了。
大哥也对关关说:我们可不可换一纸契约,上面的条件随你写,我只坚持日期是一辈子。
大哥的意思是签死契呢,蕥儿不明白为什么她说完后,关关一张脸会像熟透的红苹果,而云青羞得抬不起脸来。
蕥儿想追问,云丰却岔开话题“等我进京赴考后回来,就在商业区附近买个宅子吧,关关要做营生,就不必天天摸黑起早赶远路。”
关关摇头,笑道:“离商业区近离衙门就远了,何况就算你考试顺利,说不定会外派任官,根本回不了泉州,买房子的事先别急吧。”
“不过是大半个时辰的路途,哪就远了。”云青说。
也许是因为有土斯有财的观念,也许是因为经济困难,当初他们不敢贸然动用手边的银子,现在口袋里有钱,两兄弟都急欲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宅子。
“每天能多睡上大半个时辰,可是件令人幸福的事儿呢。”关关说道。
“见你日日挑灯夜战,还以为你是个不爱睡觉的。”云丰笑话她。
“你以为我容易吗?一个月五百钱,活儿多到让人吐血。”
关关意有所指地瞥了云青一眼,逗得他呵呵大笑,分明是她自己心大,竟然赖到他头上。
这阵子,家里烛火用得凶,他们一个个又是摸黑早起的人物,云丰是为考试,云青和关关是为公事和商业区的事儿忙,没弄清楚的,还以为他们家有三个人要赴考。
忙碌的日子让人感觉充实,仿佛生活突然间有了盼头似地,大家为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着,虽然不能时刻聚在一起,但彼此之间的感情更见深厚。
那天,他们玩到太阳下山才回家,郑大婶已经替他们备下晚饭。
还了郑大婶工资,关关作主给她一个二两银子的大红包和两匹青色棉布,那可是她大半年的月俸呢,收下银子她乐得阖不拢嘴,因此虽然家里也要忙着过年,她还是做到除夕夜前一天才回家里,与亲人一起过年。
除夕夜这天,年菜全是关关张罗的,不过是云青打下手。
她做了糖醋排骨、酸辣鱼片、咸酥虾、长年菜、火锅,还有炸春卷、果子,蒸年糕、发糕,这些吃食全是宋家过年时必备的,再次吃到儿时年菜,云青、云丰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饭桌上热热闹闹,虽然四个人都不吃酒,但气氛依然热烈,云青说着衙门里的笑话,云丰分享读书心得,而关关,她能说的话可多了,不过她说的一堆话当中,最让藉儿高兴的是包包。
关关道:“蕥儿,出了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陪你到布庄走一趟。”
“上布庄做什么?”她又不缺衣服。
这个年,蕥儿发狠,把关关没卖成的布料全做成新衣服,一人两身新衣,连关关也有,先说喽,那可不是为了巴结关关,而是还她一个恩情罢了!她在心里对自己强调。
“我遇见上回买你包包的商家,想再请你多缝些背包卖给他们,我还没允下,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做,便说先回来问问你的意思。蕥儿,你想接吗?”关关笑问。
闻言,蕥儿心头一阵激荡,顾不得关关是自己不喜之人,急切道:“当然要接,为什么不接?”
整家人都忙得很,从早到晚人人有事干,只有她闲得发慌,要不是关关那几匹布,让她做上几天的衣服,她还真觉得自己没有半点用处。
“知道了。”关关点头。
其实她有些讶异,照理说,在这个女人会女红等同于会吃饭的时代,只要把包包里里外外翻个几回,就能学会怎么制作,这种东西没道理能卖。
不过既然人家求到她这里,定也表示蕥儿的手工好、配色强,并且对于这个时代的流行时尚有深刻了解。既然如此,她乐于牵这条线,至少让蕥儿忙一点,就没有时间找她磨牙。
“所以呢?我们什么时候去?”
“别急,过完年吧,有空我再给你多画几个包包的图样。蕥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做出能够搭配包包的鞋子、衣服,你说,会不会更有销路?”
关关不过提点几句,蕥儿就像触动某条神经似地,把所有精神全往包包鞋子上头扑去。
吃过饭,蕥儿难得热情,她主动接手整理工作,一个人进厨房里忙活了,一边洗碗还一面哼着歌儿呢。
关关现在终于明白,失业有多痛苦,难怪忧郁症会袭击失业人口。
见无事可忙,关关走到院子里,接连几日没下雪,地上的雪都化了,天上无月,只有屋子里的烛火从窗口透出来,晕染上她的脸庞。
云丰回屋里读书去了,云青走到她身边,静静与她并肩而立。
“过完年,你就十六岁了吧。”
“嗯。”关关点头。
在现代,这样的女孩正在准备考高中,上高中三年冲刺后,进入一流大学,她们成天在教室、补习班间来回,朋友间的话题不是lv就是都敏俊。
但在这里,已经有不少这个年纪的女子成为母亲。
也是,在三皇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一到三十五岁,在宋金年代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到四十五岁,而二十一世纪,男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六岁,女人则是八十二,既然无法活得长长久久,自然得尽快负起繁衍后代这个重大责任。
“十六岁的你,想做什么事?”
“先把幼稚园办好,再把商业区的铺子一间间开起来。”
“一门心思全摆在事业上头了。”
“不然呢?一门心思全摆在男人上头吗?万一看错了人、赌错对象,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呢。”
“你对男人很没有信心?”
“我认识的男人不算多,但似乎还没见到真正足以倚仗的,与其如此,不如凭靠自己的力气,依赖自己的能力。”
她相信自己的手胜过男人的手,或许男人的手比她的更有力气、更能顶天顶地,但是谁晓得,自己会不会是他乐意支撑一生的女子?会不会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另一个女人、另一份爱情,又成为他的心甘情愿?
生活在变迁巨大且快速的时代里,变心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事,而几十年的古代生活,更让她学会,男人对女人唯一的心思是弄上手,过了手、成为二手货,就不再值得留恋。
因此重来一回,她真的只想靠自己稳稳妥妥地生存。
但这些日子的处处碰壁,让她打心底明白,说得容易做来难,要不是有眼前这个男人撑着,也许至今,她连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宋怀恩不好吗?”这是云青第一次主动提起长兄。
关关侧过头,望着他被烛光映得发亮的眸子,笑道:“如果他够好,我怎么会想尽办法让夫人还我身契?”
要知道,虽然她看不起宋怀恩,但是有多少丫头的终身成就是爬上老爷的床,有多少女人,陷害、下毒、种种手段用尽,只想替宋怀恩生下儿女。
她的回答让他的心头微甜。
前世,关关是宋怀恩的通房,他曾经想过,若不是真心喜欢上了,怎会一心一意为他教养小孩,终生不离不弃,直到她办了幼稚园,见她把心血放在那些孩子身上,念头方才松动。
他想,也许关关本就有此志向,她企图改变大燕的教育方式。
在宋家,她只能在那些孩子身上实现理想,而在他身旁,他可以帮她完成远大梦想。
这想法,让他心头那点微涩消失。
“你离开宋家,是因为宋怀恩对你有企图,对吧?”
“不,正确的说法是夫人对我有企图。”
王氏是想和关关磨镜?
他惊讶的表情让人发笑,关关笑道:“别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宋老爷从外头迎了个江姨娘进门,江姨娘出身勾栏颇有手段,把宋老爷迷得几乎要宠妾灭妻,夫人无法可想,竟想出一个扯到不行的主意”
说到这里,云青明白了。“她想让你把丈夫的心给抢回来?”
“是啊。”可她这种良家妇女怎么比得过专业级,三两下就被k0,从此天长地久有时尽,寡妇生涯无绝期。
“她确实是犯糊涂了,那种男人没有心,女人于他不过是衣服,换过一件又一件,成天只想穿得光鲜亮眼,哪会把心留给女人。”
关关撇撇嘴,百分百认同道:“那种视朋友为手足、视女人为衣服的男人,早晚会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自己竟然七手八脚地luo奔了那么多年。”
噗哧一声,云青失笑“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她啊,一个不守妇德、不尊女诫,什么话都敢说敢想的女人,依他从小到大受的教养,该敬而远之的。但是对不起,他无法,他只想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两人的生命交迭,分不清楚谁是谁。
“那也得看看是在谁的面前。”
几十年的古代生活不是白混的,她早学会人前说人话,鬼前保持沉默,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后,再哀哀哭问上苍:为什么偏偏是我?对不起,她不丢这种脸的,因为她得了好处时,也从没问过上苍:为什么偏偏是我。
“换言之,我是让你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他的口气里带着两分得意。
她猛地一个纵跃,身子跳转九十度对上他。
哈哈!必关大笑两声,指着他皱起细眉,夸张问:“不会吧,反应这么慢?我已经在你面前说过多少话,你才发现?”
“所以,”他没被她的夸张表情影响,继续往下说道:“我是可以让你放心的男人?”
“怎么不放心,一个月五百钱,你还没短过我的月银。”
关关发现了,他问得太认真,而认真的用意在哪里,她不至于猜不出来。
有些羞涩、有些腼腆、有些慌张,所有的无措她只能用打哈哈带过。
但他不想被轻易带过,继续追问:“换言之,你觉得在我身边是安全的?”
“如果有一条顾家的大狼狗,我在它身边也会感到安全。”
她腆笑说着,她弯弯的眉毛,双目分外明亮,弯弯的嘴角,露出可爱的小白牙齿,既害羞又腼腆的模样,让他的心情飞扬。
“那么,你想清楚了吗?想清楚愿意让我当你的盾牌吗?”
深吸一口气,他再度开口。
关关叹息,果然又问了,拒绝一次是伤人,拒绝两次呢?谁禁得起一伤再伤?
她是个多疑、不易信任别人的女子,她不随意在别人身上投注感情,对于婚姻爱情,她挂在口头上的说词是:可有可无。
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但没有喜欢到非君不嫁,她知道他是个好男人,但好男人不见得是好丈夫,她知道以现实考虑,倚仗他绝对比单打独斗来得轻松但是,有再多的好,她依旧不愿意在婚事上轻率。
但燕明月的搅局让她愤怒、尴尬,也让她不知所措,心头空落落的,像是有人想要挖去自己的心头宝似的。
那天他问了,让我当你的盾牌,让我保护你,好吗?
不知道什么叫作心动的她,心动得厉害
她从来都是理性多于感性,因此她认^^分析过无数回,决定赌一把。
她想嫁给他,不想日后遗憾,即使到最后证明今日的决定是错误,她也愿意承担。
她学他,深吸一口气“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凝视着她,他笑了,笑得荡气回肠,俊朗的双眉舒展开来,光彩耀目,仿佛是王羲之的书法,美好得令人不愿错过。
本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好看男子,这一笑,更让人舍不去目光,迷得关关晕头转向,一颗心糊成一团软面。
他很开心,大掌再度压上她的脑袋,但这回失了轻重,一口气,他把她压进自己怀里。
他的胸口很宽、很温暖,比起他的掌心更暖几分,略略迟疑后,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于是他笑得更欢,粲亮的眸子比天上星辰更加灿烂。
忐忑了几十天,他借着忙碌来假装自己并不急迫,每次碰在一起,他都想追问她的答案,却始终找不到由头,现在终于不再提着心了
“做这个决定,你不会后悔的。”
他不是把女人当成衣服的男人,他绝不教她为争夺一个小后院的生存权,狭隘了心胸。她是个有大志向、大抱负的女子,他只会帮她、不会限制她。
“希望你也不会后悔。”关关轻声道。
“我绝不会后悔。”他答得斩钉截铁。
“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话出口的同时,他噎住了。
这句话出现在二十几年以后,并且在泉州上下流传额头冒出冷汗,他痛恨自己多嘴。
但关关没听出来,却接道:“你知道吗?我最最痛恨的就是这句话。”
话出口,她也噎了。
这句话在二十几年以后,在帼晟兄弟纷纷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时,才流传出来
她脸上表情变得僵硬。
下一刻,两人同时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话做出解释。
他急忙说道:“能嫁给我,就是最有福气的女人。”
她异口同声:“我才不是有福气的女人,我是制造福气的女人!”
在解释的同时,他们亦听见对方的解释,然后又是一次的异口同声。
他说:“那以后你要一心一意、专心致力,制造我的福气。”
而她说:“那福气也得长长久久的才好,要是你敢把我的福气分给别人哼哼!”这次,她的话长了点,他讲完之后她还在说,这回,他等到她说完,才回道:“不会有别的女人。”
他们的节奏协调了,出现一说一答的景况。
她道:“话可别说太满了。”
“不满,我讲究公平,如果我敢把给你的福气分给别人,你定也不会专心制造我的福气,我贪心,想把你给的福气全兜在怀里,所以我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的话,让她笑了。
云青没说一夫一妻,他说的是公平,在这个男权极盛的时代,他愿意对待妻子公平够了!她也信了,前世,他也没迎过小妾、纳过通房,他专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妻室。
关关笑着,她没再说话,但扑在他怀里的她,心里却悄悄地对他讲:既然如此,方云青,再努力一点,努力让我爱上你,爱到没有办法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