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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是秋天快到了吧?天气渐渐地不那么闷热了。
蘩晓坐在院子里,对着一片花花草草画画。她画的是花纹,大部分将成为文身的图样。
她挥动右手中的画笔,虎口附近的一只蝴蝶振翅欲飞。
她的工作室就叫“无缚之蝶”
原有一个男子在左手也有这样一只蝴蝶。蘩晓停下笔,想起世维。
当世维决定和蘩晓在一起时,遭到了世维父母强烈的反对。世维紧紧握住蘩晓的右手,坚定地对父母说:“今生,我非她不娶。”蘩晓低下头,看见他左手的蝴蝶和她右手的蝴蝶成双成对,相亲相爱。
世维是陪女朋友来蘩晓店里文身的。他带着一脸的冷漠跟在曹盈身后,在和蘩晓对视的时候,蘩晓觉得这个男子的眼睛是一汪深潭。曹盈选了莲花纹样,并撒娇着要世维陪她一起。世维无奈地说,好吧,那我要这个。他指着蘩晓手上的刺青。
蘩晓在给他文身时,他一直盯着蘩晓目不转睛。蘩晓说:“你是第二个文这只蝴蝶的人。它叫做‘无缚之蝶’。”世维问:“第一个呢?”“是我。”蘩晓说。
但她手上的刺青,并不是自己文上去的。那原是一个胎记。师父说很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他帮蘩晓文上几笔,便真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了。原先她是极讨厌那个胎记,可突然间她发现了它的美丽。
她并不打算把它与谁分享。可她拒绝不了世维的眼睛。
二
蘩晓没有想过因为这个文身而牵扯出她沈睡的爱情。世维并没有放过她。她知道她也逃不走,也不想逃。心甘情愿被另一只蝴蝶束缚。
三
秋天真的要到了吧。她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朦胧间看见一个女子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摊开来,是一只蝴蝶,突然间飞到她手里,就一动不动地,再也甩不掉了。女子用哀戚的眼神望着她,突然间看清了那是曹盈的一张脸。她从藤椅上摔下来。
世维离开的时候,希扬便开始对蘩晓穷追不舍了。希扬是世维的好朋友。蘩晓说:“难道你不怕见了世维尴尬吗?”希扬说:“世维不会介意的。”是啊,他怎么会介意?他已经不爱她了。她冷笑着说:“那好吧,我们在一起。”
希扬真是个孩子。蘩晓看着他掩饰不住的喜悦,不禁笑了。
世维是一汪深潭,变幻莫测;而希扬却把喜怒表露无遗。蘩晓想,她一定会让世维后悔,后悔失去她。
希扬是个孩子。他喜欢身边有一大帮朋友陪伴。和蘩晓相处时,希扬身边总跟着一大帮男男女女。希扬小心翼翼地问:“蘩晓,你不介意吧?”蘩晓笑着摇摇头。世维总是不来的。蘩晓想,他一定介意,但她不会给他机会逃脱。她说:“怎么不见世维?”希扬沉默,然后说:“我没有叫他来。”她不再说话。
送蘩晓回家的路上,希扬欲言又止。“你有话对我说对吗?”她说。“你和世维究竟是什么原因分手?”“这个,你在追求我之前不就应该打听一下吗?”她说。希扬不说话。“原因很简单,他不爱我。”“那么,你还爱他吗?”希扬转过脸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确定她给的回答是不是真正的答案。“这个很重要吗?”她也望着他,微笑地反问。“很重要。”“他代表的是已经过去了的过去。”她说。
而希扬,是存在着的现在,但却不一定会是可能存在的未来。
四
再次见到世维时,蘩晓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也冲她自然地笑了笑。她转过脸看见希扬紧盯着她。“希扬,你这家伙还真是重色轻友,交了女朋友就把我踢到一边去了。”世维笑着给希扬一拳。“你还说呢!也不见你带你女朋友来让我们瞧瞧。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就罚你喝了这一杯!”希扬把满满一杯酒递到世维面前。世维伸手接了然后一饮而尽。蘩晓看见他左手的刺青已经消失了。
刺青都可以抹去,何况是山盟海誓呢!
蘩晓听见他们说起曹盈。世维只是笑:“那种女子只适合做情人,是不适合娶来当老婆的。”“哟,那你说说,什么样的女人才适合当老婆?”世维笑着说:“那就要问问在场的已婚男士了。”
“今生,我非她不娶。”蘩晓想起世维坚定地承诺,想起他们紧握的双手上,两只蝴蝶成双成对,相亲相爱。如今另一只蝴蝶飞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有过的曾经可以这么轻易抹去。
希扬坚持送蘩晓回家。蘩晓一再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天色并不十分晚。城市的霓虹灯却露出迷茫的颜色。蘩晓突然想把这样迷茫的霓虹设计成文身的图案,要有缤纷却模糊的色彩,以及都市里的各种旋涡。她突然又想起她的各种作品。顾客总会好奇地问:“你的店名叫做‘无缚之蝶’,为什么你的作品却与蝴蝶无关?”她笑而不语。
五年前她远赴日本学习,选择了文身这门手艺。“无缚之蝶”是她的师父替她手上的刺青取的名字。
也许她和世维之间是早就注定了的。无缚之蝶怎么会甘心被另一只蝴蝶所束缚?不甘心的是世维,所以他选择了逃离。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已经过去了。就算能让他后悔又怎样?他说:“我是真的想过要和你一生一世。但实际上我不能。”这是分手宣言。她说:“世维,你以为爱过就能抹得一干二净吗?你以为你手上的刺青可以轻易抹去吗?你以为你离得开我吗?”
而他果真抹去了那个刺青。在再次见到世维时,她低声说:“你好狠。”他只是充耳不闻,冲她自然地笑了笑。而她转过脸,看见希扬紧盯着她。不知道希扬听见了没有。
五
台风来的时候,蘩晓赖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只是端详着手上的刺青。曾经它是一个丑陋的胎记,怎么师父会发现它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她趴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风雨肆虐着一切。那些花呀草呀全被摧毁。她突然想起后院辛辛苦苦栽培的花草,尖叫着狂奔去抢救。手机刚好响了起来,她顾不上接。
还好只是“部分伤残”蘩晓舒了口气,跑进浴室冲了个澡。不久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她开了门,是希扬。蘩晓惊讶地看着他像落汤鸡般,还带着气急败坏的表情。“你干吗不接电话?”希扬质问道。她正想解释,他又吼道:“外面台风那么大,我还真怕你到处乱跑出了什么事呢!”“进来吧!”她看着他的样子忍住笑。
希扬在浴室冲澡,而蘩晓帮他烫干衣服。她心里突然萌生了奇怪的感觉。她似乎不曾帮谁做过这样的事情,连世维也不曾。也许一生一世,就是这样吧,帮心爱的人烫衣服,而不管外面的风雨多暴肆。可世维并不给她这样一个机会。她把衣服放在浴室门口对希扬说:“可以了。”便去冲咖啡。
“蘩晓,今天我不回去了。”希扬边擦干头发边说。她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继而说:“那就留下来吧!”递给他一杯咖啡“但我这里只有一间卧室。”“没关系,我睡客厅。”希扬说,望了望窗外“台风应该很快会过去吧!”蘩晓只是喝着咖啡边看电视不接腔。
“肚子好饿。”希扬说。“有泡面。”蘩晓并不转脸。“可是,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希扬说“我想吃你煮的饭。”蘩晓抬头看锺,已经六点半了。“可是,我不懂炒菜。”她有些为难。“没关系。煮饭你会吧?炒菜就交给我好了。”他满脸兴奋。她只好硬着头皮上阵。而希扬兴致勃勃地搜起冰箱来了。她倚在门口看着希扬挥动着锅铲,突然想起“住家男人”四个字,不禁笑了。
端上桌的三菜一汤令蘩晓咋舌。“你以为单身生活是那么简单吗?”希扬拍拍她的头。“你不是跟你妈妈一块住吗?”看他那么小孩子气,她还以为是。希扬不说话,露出孩子气的笑脸。
蘩晓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希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干吗?”她瞪他。“我觉得你好象是我的老婆。”他笑嘻嘻的。“希扬,你到底是几年次的?”她突然想起。“81呀,怎么啦?”果然!她叫道:“我大你足足两岁耶!”“很重要吗?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希扬困惑。蘩晓不再说话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还知道她什么?他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第二天清早,蘩晓在雨声中醒来。她听见雨敲打着什么东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雨不大,而风已经停了。她轻踮着脚走到客厅,希扬已经离开了。桌上留着温热的早餐。
六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希扬,他是气冲冲地冲进“无缚之蝶”她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个男子。“你就是蘩晓?”他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突然又礼貌地微笑,说:“你好,我是世维的朋友希扬。”
后来他说,曹盈跑到他面前哭诉,他一时气往上冲,气势汹汹地要找蘩晓替曹盈抱不平。可见到蘩晓时,她穿着白色的t恤,浅蓝的牛仔裤,长发披散下来,像是一个单纯的女大学生。“那跟我想象中的第三者是不同的。”顿了顿“所以我想明白,爱情是你情我愿的话,谁也夺不走。”
第二次见到希扬时,蘩晓和世维在一起。世维向他们介绍了对方,蘩晓礼貌地说:“你好,我是蘩晓。很高兴认识你。”希扬愣了一下,继而也微笑地说:“你好!我是希扬。”
他说,蘩晓,你是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你总是让人惊叹。蘩晓只是笑,想起曹盈指着她骂:“你这个工于心计的狐狸精!”但曹盈付出了她的代价,世维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滚!你这个面目可憎的丑八怪!”世维说:“蘩晓,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你太心软太善良。”蘩晓想,张世维啊张世维,到底你看到我多少?她对曹盈是不抱半点同情心的。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女子是不值得同情的。那时候起,她和世维在一起。
七
台风过后,希扬便常年感往她店里跑,欣赏着她画的样板连声称赞:“蘩晓,看不出你这么有才能。”蘩晓笑着反问:“难道我长得一点也不像有才能的样子吗?”“不是啦!美女嘛,一般都是虚有其表的。但为什么你就是不同呢?”希扬嬉皮笑脸地说。她哭笑不得。“你是学美术的吗?”“是啊,学过几年,但只是半桶水。”“那为什么你不选择做广告之类的,而选择当文身师?”她沈思道:“我只是喜欢而已。”有些路是自己选的,就不必询问原因。像她这样我行我素的女子,不需要理由。所有理由都只是推卸责任的借口。就像世维和她分手,并没有给她任何理由。她很想知道,但她不会问。无论什么理由都是脱罪的借口。也许最好的理由是世维的父母一直强烈的反对。他们是世家,而蘩晓只是个孤儿。但真正的理由也许只有世维知道。
在她失恋的时候,希扬一直陪在蘩晓身边,但蘩晓却十分平静,没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样子。希扬说蘩晓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你是个惊叹号。
希扬说蘩晓让我照顾你吧。
好吧,既然世维都不在乎了,那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已经是过去了的过去了。
而她是活在现在的人。
八
再次碰上曹盈时,她冷笑着对蘩晓说:“看吧,你也会有今天!你也会有被甩的一天!报应来了!不过你也真厉害,又勾搭上希扬了!”蘩晓充耳不闻,她经过曹盈的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地走了。她应不应该伤心或生气?她想了很久。为什么她竟然不伤心,也不生气?
她突然很想见希扬,请他告诉她他的事情。到底有多少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为什么希扬看起来这么易懂又难以捉摸?
“因为我是一个省略号。”希扬笑着说“我希望你读懂我,但又不想让你全懂。这样你很容易厌倦我。”她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从事什么行业的?说话这么文绉绉的。”他笑了:“哦,你还不知道?我是某杂志的主编。”真是让人跌破眼镜。“哟,年轻有为!你才大学毕业没几年吧?”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而她漂洋过海回来,仍是不起眼的文身师。
希扬拖蘩晓去看电影。路上他牵起她的手。蘩晓低头凝视自己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她从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这个孩子般的男子牵着她的左手,而她的蝴蝶在右手飞翔。而世维总是习惯牵她的右手,她的蝴蝶总被世维的左手紧紧牵制。
“我们要看什么电影啊?”“你想看什么电影呢?”“听说有部新片挺好看的。”“唔,那就看那部吧!”“好耶!”她像孩子般欢呼起来。“蘩晓你没事吧?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担忧的探了探她的额头。“欠扁!”她龇牙咧嘴地追着他打,并没发现世维与他们擦肩而过。“哎,世维耶!”希扬发现了世维。她转过身,那是曾经熟悉的背影。“走吧,电影快上映了。”她说。世维已经成为一个句号,而希扬还是一个延伸着的省略号。
“蘩晓”“恩?”“其实我可以好好照顾你的!”希扬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她对他由衷地微笑,握紧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