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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裳坐下,说:“大姐若喜欢,我一会让人将剩下的布料送去大姐房里。还未恭喜大姐订婚,祝大姐和姐夫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明二夫人一听这件事就舒坦了,她笑得合不拢嘴,还装模作样道:“还没纳吉,八字没一撇呢。这几日二郎在外面看房,在宣平坊看中一套三进宅子。宅子环境不错,离阿妤婆家也近,二郎想尽快定下,让我来和母亲说一声。”
明华裳呀了一声,忙问:“二婶这就要搬走了?”
“是啊。”明二夫人笑道,“都已经分家了,再住在大伯家说不过去。正好阿妤的亲事也定了,女人一辈子就这一次,我想让阿妤从家里出嫁。”
镇国公府再好,那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家,明二夫人在这一点上意外地想得开。镇国公提出分家后,并没有明说让他们搬走,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谁愿意和亲戚长期住在一起呢?
二房和爵位毫无关系,又不是明老夫人亲生的,迟早都要搬离公府,不如自己提出,还能得些实惠。
而且,作为一个母亲,明二夫人更希望女儿堂堂正正从娘家走出去,而不是借住别人家,借伯父的府邸撑面子。镇国公府再好,那也是明华裳和明雨霁的东西,容家迟早都要知道二房是什么模样,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让明妤挺起腰杆嫁去容家。
明华裳笑意盈盈地说恭喜,问明二夫人院子地段怎么样,将来打算怎么安置。明二夫人最开始还有故意说给人听的意思,后面越说越眉飞色舞,兴奋道:“等新宅子收拾好了,请你们姐妹去二婶家做客。来日,还得有劳你们送阿妤出嫁呢。”
“那是自然。”明华裳笑道,“大姐从小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觅得佳婿,我们都替她高兴。”
明华裳这一番话说到二夫人心坎里,明雨霁顺势说了几句恭喜,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明妤红着脸垂下眼睛。屋子里其乐融融,明三夫人保持着微笑,低头时眼中转瞬划过冷淡。
可真是墙倒众人推,如今连二房都敢奚落他们了。二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搬家,不就是点他们吗?
明三夫人气得不轻,但又无可奈何。等二房搬走后,他们再赖在公府里不走就太难看了。不过是雍王对明华裳表露出些许异样,这些人就眼巴巴凑过去讨好,真是令人作呕。
明三夫人忿忿不平地想,她倒要看看,镇国公没有儿子,日后要如何承爵,她不信他们真的舍得让国公爵位打了水漂。
只要下一任国公是她儿子,就算明华裳、明雨霁两人高嫁,也不过是给她的儿子铺路罢了。
女眷们在延寿堂说了会话,就要套车去雍王府赴宴了。此刻雍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明雨霁下车,看到这样的场面,本能感到紧张。
明华裳从后方下来,不动声色挽住明雨霁胳膊,笑吟吟说:“姐姐,我们走吧。”
雍王府的管家得知来的是镇国公府,对他们非常热情,尤其对明华裳。管家派了专人接待明华裳,明华裳婉拒无果,只能让侍女在前引路,她带着明雨霁去给交好的人家请安。
明雨霁被动跟着明华裳走。一路走来,明华裳笑着和来往女眷问好,一旦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裙子,明华裳就炫耀般说这是她和姐姐定制的衣裙,以一种春风化雨却又不容忽视的方式,将明雨霁拉入社交场中。
明雨霁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明华裳为什么非要和她穿一样的裙子。明华裳知道明雨霁心里的症结,但明华裳没有点破,而是主动和她穿一样的衣服,主动带着她认识人,将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展现在苏雨霁面前,却不会刺伤她的尊严。
像一场春雨,无声无息,泽被万物。
明雨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镇国公府最后一丝芥蒂也慢慢消融。
作为一个一出生就被送走的孩子,她很难不去责备抛弃她的父亲,但是等她见到那个男人时,却无法真正厌恶他。
明雨霁无法指责他做错了什么,在那个关头,要想保全最多人,仿佛只能那么做。而顶替了她的位置,被镇国公养大的两个孩子,一个行胜于言质胜于华,一个通透善良外柔内刚,明雨霁连迁怒于他们都做不到。
明雨霁想,她能这么顺畅地回到镇国公府,多亏了李华章和明华裳。尤其是明华裳,她的行为就像春风细雨,看似不引人注目,却至关重要。如果没有明华裳在各方之间转圜,在背后为她化解矛盾,明雨霁在镇国公府里肯定寸步难行。
明华裳带着明雨霁在场中走了一圈,相熟的脸认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她听到侍女说平南侯府来了。明华裳许久没有见任遥了,忙让侍女去请任遥,她和明雨霁坐在凉亭里等。
明华裳见明雨霁身体紧绷,默默用余光观察旁人的样子,不着声色说:“姐姐,不用紧张,这种场合大家都是面上平静,心里时刻提防自己出丑,这样一来,其实谁都只能看到自己,不会注意别人。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这种场合还多着呢,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明雨霁发觉好像确实没多少人关注她,悄悄松了口气。上次去太平公主府参宴的感觉非常差,她像一只一无所知的野鸡误入鹤群,简直左右掣肘,寸步难行。这次她以镇国公府的身份出席,她本以为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会很多,没想到,却比上次友善多了。
这样的友善,九成都要归功于明华裳,另一成归功于李华章。明雨霁别扭了一会,真心对明华裳道:“多谢你。”
明华裳怔了下,唇边露出笑:“谢什么,我还要感谢你呢。以前出来参加宴会,别人都有姐妹陪同,唯独我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久而久之,我就不愿意出来了。这次有你在,我也自在多了。”
明华裳总是不吝于表达对周围人的赞美,以前明雨霁觉得和身边人道谢很难为情,但在明华裳的带动下,她渐渐觉得其实坦白自己的感受没什么可怕的。
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说出来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道谢之后,明雨霁心里果然轻松多了,自然而然就带到了脸上。
她们两人随意说着话,这会哪怕冷场明雨霁也不觉得紧张了。没一会,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明华裳抬头,看到来人先是一喜,随后凝固:“任姐姐……江陵,你们怎么也来了?”
江陵理所应当跟在任遥身旁,道:“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明华裳默然不语,她记得,她让侍女请的是平南侯。江陵这厮越来越像牛皮糖了,无论任遥在哪里,总会跟着他。
至于李华章和谢济川为什么也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明华裳心里暗暗嫌弃,面上笑盈盈道:“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齐,有失远迎。雍王、谢兄、江世子、平南侯万福。”
明雨霁和这些人脸熟但又没那么熟,微微点头示好。明华裳自认说话艺术把握得非常到位,没想到好几个人都不乐意了。
江陵不满:“为什么叫她侯爷却叫我世子?那我不就差她一辈了吗?”
李华章也不满:“为什么叫他谢兄却叫我雍王?”
谢济川凭什么超过他?
他们两人同时说话,明华裳被吵得不知道该听哪边,忍无可忍道:“好好,是我思虑不周。李少尹,任将军,江将军,谢洗马,给您几位请安,行了吧?”
花朝节之变后,参与救驾的几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赏赐。李华章不用说,脚下这座府邸就是他的功劳之一,接下来他可能还要升为京兆尹;谢济川被升为从五品下太子洗马,掌东宫经史子集、四库图书的刊辑贮藏;任遥被封为平南侯,官职升为羽林军从五品上游骑将军;江陵是江安侯府世子,江家已没什么可封的,女皇便破格提拔江陵为从四品上宣威将军。
明华裳和明雨霁两人是臣女,无官职可封,分别得到了一封圣旨和一大笔财物,但背地里,她们两人在玄枭卫中的级别跨了一大阶,相应的退休俸禄也高了不少。
明华裳对此很满意。外界都觉得花朝节那天,明华裳会出现在灯楼是跟着李华章去的,她得赏赐也全是蹭了李华章的功劳。人人皆羡明华裳好运,躺着天上就会掉馅饼,没人怀疑她背地里另有一重身份。
这样很好,明华裳喜欢这种闷声发大财的感觉。
明华裳以为全用官职称呼总该消停了,不料谢济川冷不丁道:“你为什么把我放在最后?”
明华裳还没来得及狡辩,江陵就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因为你官职最低。也亏我们不和你计较,要是平时在路上遇到,你要主动下马给我们问好呢。”
明华裳张嘴试图补救,谢济川冷笑道:“江世子好大的官威,那世子可要小心,别在外面碰到平南侯。她现在和你的父亲平级,你当喊她一声世姑呢。”
“倒也不用。”任遥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深深起了层鸡皮疙瘩,“我不需要这么蠢的侄儿。”
江陵这个炮仗一点就炸,抓着任遥问他哪里蠢了,谢济川摇着扇子站在旁边,悠悠煽风点火。明华裳没想到她只是随口排了个序就引起这么多麻烦,明雨霁站在一旁揉了揉耳朵,真心发问:“你们平时说话就这么吵吗?”
嘈杂,幼稚,且无用。
明华裳有点尴尬,实在忍无可忍,怒吼道:“差不多行了,我本来只请了任姐姐,你们不想听就出去。”
关键时分路上走来一群人,总算把明华裳从几百只鸭子中拯救了出来。
李华章看到来人,脸色微微收敛,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停下说话。那行人走近了,太平公主率先上前,嗔道:“二郎,你怎么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李华章回归李家后,在皇室中重排序齿,正好也行二,亲近的人都称他为二郎。
明华裳就站在李华章身边,不经意和太平公主的视线对上。她不知为何心里冷了一下,垂下眸子,恭敬给来人行礼:“臣女见过太子、相王、太平殿下。”
现在雍王和镇国公府是长安热门话题,镇国公用自己的孩子救幼主的事也在贵族圈里传遍了。太平公主笑着叫她们起来,扫过明华裳和明雨霁身上相似的裙子,问:“你们就是镇国公府那对姐妹花?我原以为双胞胎都是一样的,没想到还能似而不同,各有千秋,镇国公可真是好福气。”
明华裳道谢,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恭顺羞怯,言辞间却没有多少亲近之意。明雨霁初来乍到,对情绪最敏感,她感觉到太平公主只是客套而已,并没那么想认识她们,便学着明华裳的样子问好,不再有多余动作。
太平公主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公府小姐,她今日来这里,主要是促进他们李家人的感情。太子、相王看到李华章,都感慨万千,相王更是险些落泪。
等太子、相王说完话后,太子妃、相王妃带着儿女们上前,明华裳原本站在李华章身边,被郡王、郡主们挤得越来越靠后,最后,只能站到栏杆角落。
明雨霁察觉到明华裳情绪不高,询问地看向她,明华裳对明雨霁笑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明雨霁望了眼大包大揽的太平公主,似乎明白了什么,暗暗握了握明华裳手臂。
这种时候,明华裳突然庆幸自己还有个姐妹了。兄弟再亲厚,有些情绪,他们天生无法理解。
明华裳心情低落,倒不完全因为这些公主王妃理所应当地忽略她,而是因为那个梦。
她曾经一直想不懂到底是谁要杀她,后来她逐渐意识到,她是作为掩护李华章的废牌,被及时舍弃。可笑她直到死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梦中杀她的凶手,就在这个亭子中。虽然李华章已被女皇承认,梦中的事情没有发生,但能杀她一次的人,何愁不能杀她第二次呢?
只要他们觉得她挡了李华章的路,就会毫不犹豫将她抹除。
她无法毫无芥蒂面对杀自己的凶手,但也不想让李华章为难,就静静站在角落里,听安乐郡主、临淄王等人和李华章诉旧。
李华章突然从臣子成了亲人,不光曾经对他不冷不热的皇室觉得尴尬,李华章也不太适应这种转变。太子、相王等人表现得很怀念章怀太子,但李华章还是感受到,太子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尤其是太子妃韦氏,对他的敌意都快写在脸上了。
显然,东宫也听到那些女皇要绕过太子,将皇位传回章怀太子一脉的传言了。太子一家被圈禁在庐陵十来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突然冒出一个前太子遗孤,也不能怪他们敏感。
尤其东宫唯一的嫡子李重润殒命了,对太子一家来说,李华章的出现简直是雪上加霜。
相王没有继承权的顾忌,对李华章就很热诚。他把几个儿子叫到李华章面前,说:“二兄是我们兄弟中最聪慧的,小时没少照顾我们,可是二兄死时我无能为力,光顺死的时候,我也救不下他。幸好还有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子,大郎、三郎就是你的兄弟,有任何难处来和我说,你的事就是相王府的事。”
临淄王热络地改口称李华章为“二兄”,李华章不太习惯这样的距离,勉力应付着,没一会就觉得心力俱疲。
他心里默默叹气,本能想到明华裳。他意识到自己无意冷落了她好久,赶紧去寻明华裳,却发现她缩在柱子边,神情淡淡,单手抱臂,似在出神。
手臂抱着自己是一种很不安的表现,李华章能理解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为什么她会感到不安?
李华章在脑中回溯,发现她是在看到太平公主后逐渐沉默的。李华章知道太平公主曾想过放弃明华裳来保他,他对太平公主心生防备很正常,但明华裳为什么会如此呢?
而且,她对苏雨霁接受得也太顺畅了,仿佛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人,在调换孩子一事揭露时无需任何调整,立刻就能投入到新角色中。
简直像未卜先知。
李华章第一次对明华裳产生怀疑,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第157章政变
李华章怔忪的功夫,临淄王又问他话了。李华章分神应和了两句,暗暗留意明华裳。
李家人齐聚一堂,这个亭子很快成了视线焦点。外面的夫人小姐暗暗羡慕明华裳、明雨霁,尤其是明雨霁,置身乡野十七年,一朝回来就能和公主、王妃们交际,简直天上掉馅饼。
然而明雨霁本人却觉得很无聊。上次她就有这种感觉了,这些贵女的话题似乎毫无意义,之前她以为是自己身份太低,融不到天之娇女的世界中,但这次她听着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和李华章说话,依然替他们累得慌。
每个人都说三分留七分,不肯推心置腹,然而又要装出亲密无间的样子。明雨霁觉得他们更像是拥有一个姓氏的同盟,而不是家人。
明雨霁颇为百无聊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边微笑,一边盯着旁边的树数叶子。她数完一株后,正要开始新的一株,余光无意瞥到路对面站着一个人。
他似乎站了很久,但当明雨霁看过去时,他却转身走了。
明雨霁愣了下,她很确定苏行止看到她了,但苏行止没和她打招呼就罢了,竟还转身走了?
走了?
明雨霁心里莫名其妙,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苏行止的第一顺位,这段时间明雨霁要适应新的环境,她理所应当将所有注意力投入镇国公府中,从没想过苏行止。
在她心里,这段关系就像星辰伴随着月亮一样天经地义,不需要维护,不需要费心,只要她回头,他永远都在。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苏行止忽视。
他甚至连和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点头之交还会说两句客套话呢,难道她改姓明,就成了陌生人了?
想到这里明雨霁自己一怔,好像,当真如此。她和苏行止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她呢?
明雨霁怔忪,再无心听后面的应酬。好在没一会就到了午时,侍女来请示何时开席,李华章顺势提出回宴会厅。
雍王府的侍女多是宫里出来的,全程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乔迁宴办的如宫宴一般规整。众人想到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有女皇的耳目,宴席上也不敢多言,只一昧说吃喝玩乐,一顿饭吃得花团锦簇又无关痛痒。
好容易宴席结束,明华裳无声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能回去歇着了,管家却过来,热忱地对镇国公府拱手:“明家众娘子留步。娘子们第一次来雍王府,雍王特意安排了画舫游湖,还请各位娘子赏脸。”
雍王主动相邀,臣子没有不应的道理,明华裳只能随着大流,笑着应下。
今日李华章开府,长安非常捧场,朝堂半数臣子都来参宴了,少数不方便到场的人也托亲信送来贺礼。宴席过后,鱼龙混杂的客人陆续离场,唯有最核心的一圈被留下来游湖。
明华裳登船后左右巡视,船上不是李家的郡王公主就是武家的儿子儿媳,她们一家留在这里,当真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