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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卢渡是清禅寺的常客,这个沙弥都没印象了,何况一个生面孔呢?明华裳也不气馁,她收起画像,依然趾高气扬说:“我不信,带我去卢博士那日待过的禅房,我要亲自去看。”
“这……”沙弥露出为难之色,明华裳见状说道:“你们明明说佛祖普渡众生,一视同仁,怎么我想看看寺里的房间就不行了?”
这分明是两回事,沙弥对这种娇蛮任性的千金小姐没辙,只能合手行礼,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请随小僧来。”
沙弥颇有佛家风范,遇到胡搅蛮缠不嗔不怒,平静地在前方带路。招财连忙跑过来,惊讶地看着明华裳:“娘子,您做什么?”
明华裳不动声色瞪了招财一眼,压低声音道:“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说话,我自有成算。”
明华裳拿出捉奸的架势,气势汹汹跟在沙弥背后。等走到一间院落前,明华裳看到上面明晃晃的铜锁,表情有些开裂:“怎么上锁了?”
沙弥念了句阿弥陀佛,说:“小僧只说带施主来看,没说会带施主进去。”
明华裳深吸一口气,忍住,然后问:“那天卢渡来时,就落脚在这个地方?”
“是。”
“有女子进去过吗?”
明华裳的问题越来越过分了,沙弥低眉合手,并不回答。明华裳撇撇嘴,问:“那天他来清禅寺后,中途可曾出去过?”
“不曾。卢施主在禅房里休息,等法会开始后他就在大雄宝殿听经,散会后就登车走了,并不曾离开。”
类似的话京兆府肯定问过,明华章都问不出来,明华裳更不抱希望。她在周围转了转,不甘心地离去,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住,转身问:“那他的仆从呢?可曾离开过?”
沙弥怔了下,无奈道:“一个仆从,我们怎会注意到?施主,小僧还有许多功课要做,您若是没有他事,小僧就先走了。”
明华裳知道在沙弥眼里,她想必是一个刁蛮任性还一毛不拔的草包,肯定不耐烦接待她。明华裳装作一个恋爱脑千金小姐,不理会外界,一心盯着心上人的院子,等沙弥离开后,明华裳眼中的情愫却像退潮一样散去,只剩下冰冷。
招财忍了半晌,此刻终于忍不住,问:“娘子,您该不会看上卢博士了吗?这……卢博士出身范阳卢氏,倒确实是个好去处,但听说他今年都二十多了,年纪是不是有些大?”
明华裳没好气在招财脑门上敲了一下,说:“你可别乱说,他哪方面比得上二兄,我能看得上他?记得,回去不许和二兄说这些话!”
招财不知道该失望还是庆幸,叹气道:“知道了。娘子,不是奴婢多嘴,但您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不能事事都拿二郎君比。依奴婢说,前段时间江安侯府的世子就不错。”
明华裳仿佛听到了什么鬼故事:“你说谁?”
“江世子相貌堂堂,家世卓越,多好呀,我还担心他看不上您呢!您要是连江世子都看不上,非要找一个和二郎君相似的,那就只能选谢济川谢公子了。人家是陈郡谢氏,眼光估计更高,娘子,您虽然千好万好,但也要实际些。”
招财很隐晦地表达着她是个废材,别太眼高手低。明华裳哼了声,不服气道:“谁说不行,我偏要找一个二兄这样的。”
第103章真凶
明华裳和招财一路斗着嘴,走到清禅寺外。明华裳一出门就闻到了炒栗子的清香,她和招财很快和解了,一起去摊子前买栗子。
炒栗子的是个精瘦的老伯,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手臂还是十分有力,搅动板栗时上劲极了。明华裳等得无聊,没话找话和老伯聊天:“大伯,您天天都在清禅寺外摆摊吗?”
“对,这里人多,很多小娘子跟着长辈上香,出来时总忍不住买零嘴,我也能跟着沾些光。”
明华裳隐约觉得老伯在说她,她摸摸鼻子,从袖中取出程思月的画像,问:“大伯,那你见过这个女子吗?”
老伯忙着炒栗子,抽空瞄了眼,问:“你打听人家小姑娘的行踪做什么?”
明华裳本来随口一问,没指望有人认出来,但这个老伯的话听起来好像知道什么。明华裳心中一凛,忙道:“有人说我未婚夫在外面勾搭人,经常来清禅寺和相好私会。我不放心,就过来问问。”
招财露出迷惑之色,诧异地看着明华裳。明华裳悄悄掐她手背,示意她别说话。老伯哦了声,见怪不怪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那个女子明明看起来出身不差,走路怎么鬼鬼祟祟的,竟是来见情夫的。小娘子,如果没下聘,你还是退婚吧。婚前就和别的女子不清不楚,恐怕婚后好不了。”
明华裳瞳孔放大,没料到竟被她蒙对了。
老伯见过程思月,那天程思月从东市失踪后,又来了清禅寺?
那凶手就不可能是岑虎了,岑虎拒绝师兄弟,一意孤行留在城外,没道理又多此一举来清禅寺杀程思月。那日来过清禅寺的,除了普渡寺的和尚,便只有卢渡了。
明华裳忙问:“她真的来过?什么时候?”
“这个记不清了,娘子你和清禅寺的和尚打听打听,最近一场法会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得那日清禅寺有法会,她是在法会开始后来的,那时门口没几个人,她做贼一样左顾右盼的,看着很显眼,我就记住了。”
明华裳心跳都激动起来,面上努力维持着捉奸的人设,问:“那日她穿着什么衣服?”
“不太记得了,好像是身碧色的吧。”
碧色?明华裳皱眉,程思月被发现时穿的衣服分明是红色,莫非,她在途中换了衣服?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京兆府问了那么久,沿路都没人知道程思月的去向了。程思月换了衣服,而京兆府又根据衣服、身高询问,能找到才怪了!
明华裳对老伯道了谢,急匆匆就往后跑,老伯在后面叫了声:“嘿,小娘子,炒栗子你不要了?”
“招财,你去拿上栗子,我们赶紧去东市!”
明华裳匆匆杀回东市,去程思月常去的成衣店,一家家问。终于,有一家店的老板娘说,十月二十二那日程娘子来过他们店,没带丫鬟,买了身碧青色襦裙就走了。
折磨了明华裳两个月的大石落下,知道事情至此已尘埃落定。但她还需要更多印证,明华裳又马不停蹄赶到成国公府,她来不及和成国公夫人问好,进了门铺头盖脸就问:“程大郎君在吗?”
多亏了明华裳强大的社交能力,成国公府的下人还记得她,小厮茫然应是,没一会同样茫然的程大郎被带来,诧异问:“明二娘子,你找我?”
程思月死后,成国公府上下都十分悲痛,程大郎也和国子监告了假,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家里。明华裳来不及解释,问:“大郎君,十月二十二,程思月去国子监找你那日,谁在给你们上课?”
程大郎莫名看着她:“卢博士啊。”
果然是他!明华裳又问:“那日他穿着什么衣服?”
“卢博士要授课,自然穿绿色官服。”
“令妹以前可曾问起过卢博士?”
程大郎似乎感觉到什么,沉着脸问:“明娘子,你和我说实话,可是和杀害思月的凶手有关?”
虽然京兆府已经宣布破案,但程大郎总觉得哪里别扭。他的妹妹虽然不谙世事,但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被一个不相熟的和尚骗走?他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违和感,今日明华裳问起卢渡,那股违和感越发强烈了。
程大郎没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证明了答案。明华裳无法再说更多,她只能真诚地看着程大郎,说:“抱歉,现在没有证据,我无法回答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找出害死程思月的真凶。”
她说一定找到真凶,那就说明现在京兆尹公布的人不是凶手了?程大郎看着明华裳欲言又止,最后道:“明娘子,现在路上不安全,你一个女子这么晚在外面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明华裳摆手,“我带了丫鬟侍卫,我自己回去就好。”
程大郎摇头,对此很执着:“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日让思月一个人走。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明华裳想到程思月,霎间失言。她没有再解决程大郎的好意,等到了镇国公府,程大郎目送明华裳进门,正要转身,被明华裳叫住。
明华裳提着裙子跑出来,认真望着程大郎的眼睛,说:“大郎君,那天的事不怪你。即便你送她回去,等下次,下下次,只要凶手还在,她总会找到机会跑出去。这不怪你,也不怪思月,该为此负疚的,应当是凶手。”
程大郎眼中似有动容,他惊撼地望着明华裳,嘴唇动了动,最后拱手道:“多谢。”
明华裳敛衽回礼:“节哀。”
程大郎第二次和明华裳道别,这回他的语气真诚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是教养和礼节使然:“明二娘子,你快回去吧。我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思月的事,你的兄长奔走不少,多谢你们了。”
明华裳摇头笑笑,说:“这是我们应做的。那我先回去了,大郎君慢走。”
明华裳转身回府,这回她没有再回头。明华裳的身影消失后,程大郎在镇国公府门前站了许久,才上马离开。
招财默默跟在明华裳身后,等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招财凑近道:“娘子,成国公府大郎君是不是也没定亲呀?”
明华裳简直都服了,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事了?不带你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去二兄院里等他。”
招财同样不服气地哼了声,见明华裳还真扭头就走,喊道:“娘子,那么多栗子,你吃得完吗?”
“吃得完,就不给你分。”
“小心腹里积气!”
清辉院里的小厮看到明华裳来,已经非常平静了。他们熟练地往屋里搬炭火、燃熏香、烧热茶。他们时常怀疑,住在这个院里的人其实是二娘子,二郎君才是客人。
明华裳坐在屋里,兴冲冲等明华章回来,好将今日的巨大进展告诉他。
她终于知道黄采薇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眼高于顶、张扬骄傲的祭酒小姐,为什么要频繁去普渡寺了。包括程思月一个温柔听话的乖乖女,为什么要冒着被长辈责罚的危险独自跑到国子监,五年前那个尝遍人情冷暖的女乞丐为什么会跟着人走,此刻都有了答案。
因为程思月根本不是去国子监见兄长,而是去见心上人!程思月经常去国子监,连兄长的舍友都认得她,那她认识兄长的老师,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她中途下车,拒绝回府,甚至特意换了身衣服,生怕家里人发现,都是为了私会情人。
黄采薇那么跳脱的人突然迷上普渡寺,并不是对佛法感兴趣,而是为了去见借住在那里的人。
那个人教养良好,出身名门,风度翩翩,甚至有着不俗的文学和音乐造诣,但心理却很不健康。他童年家庭环境很糟糕,父亲有暴力倾向,这个暴力不一定指身体暴力,也可能是情感暴力、语言暴力,和他关系甚好的女性亲属一定给过他重大打击,导致他不喜欢成熟女子,只喜欢十四岁到十六岁、长相幼态、性情温顺的女孩。因为这个毛病,他抗拒成婚,常年独来独往。
他笃信佛教,坚信只要将骨头做成骨笛,就可让死者离苦得乐,往生极乐。因此他会挖下受害人的胫骨,因为这段骨头最修长,最适合做乐器,杀程思月时他没有条件,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了她的指骨。
程思月的手指长得极好看,中指更是细长匀称,哪怕不能做骨笛,也能做骨哨。
四年前,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改变,可能是他获得了掌控权、话语权,也可能是他得到了较高的社会地位,很受人尊崇。这些改变极大缓解了他的心理压力,所以他不用再靠杀人来获得心理满足。但是今年十月,一桩拙劣的模仿作案,又勾出了他心底的魔鬼。
他这个人极端自负自恋,无法容忍外界将模仿之人和他混为一谈,因此他游刃有余杀了一个女子,抛尸在最容易被发现的城门暗巷,等着全长安为他震动。
纸上逐步浮现一个人像,明华裳放下笔,长久看着他。
五年来少女连环谋杀案真正的凶手,国子监最受媒婆欢迎的未婚博士,卢渡。
明华裳收起纸,一心等明华章回来。然而她抱着热茶等了许久,茶水已换了好几回,早过了明华章寻常回府的时辰,他依然不见人影。
以他的性情,哪怕查案耽搁了,这么晚了也一定会派人回来报信。他不会干出这么没章程的事。
明华裳心中重重咯噔,下意识觉得明华章出事了。
第104章夜探
白日,京兆府贵客不断,明华章仿佛听不到外界喧嚣,独自坐在清寂的殿中,手指仔细又沉稳,将一块碎片粘到骨头上。
前方传来整齐有序的敲门声,明华章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不停,指尖稳到不可思议,淡淡道:“进。”
门被缓缓推开,明华章将碎片放好,随意扫了一眼,这一下却让他的动作顿住。
苏行止穿着深青色官袍,站在散漫的日光下,对着明华章颔首示意:“明少尹,久违。”
确实久违了,明华章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道:“不知苏御史前来,有失远迎。敢问御史有何贵干?”
“察院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为了连环杀人一案。”
“苏御史是指程思月、黄采薇等案?”明华章冷淡道,“此案已全权移交京兆尹,苏御史走错地方了吧。”
苏行止浅浅笑了笑,朝殿内看去:“御史中丞正在和京兆尹了解案情,我闲来无事,四处看看。不知刚才明少尹在做什么,我没打扰少尹吧?”
苏行止已经来到这里,很多话似乎不必多说。明华章没有避讳身后的东西,转身,自然而然露出那些拼了大半的骨头:“我才是真闲来无事,让苏御史见笑了。”
明华章回到案前,继续拼骨头,完全不在意殿中多了一个人。苏行止慢慢走过来,看着他的动作,问:“这些是谁的骨头?”
“普渡寺的佛宝,岑虎所窃之物。”明华章清淡说,“普渡寺住持给出一个名单,我已一一上门问过,那些人家确实遵从先人遗愿,给普渡寺捐献了骸骨。”
“明少尹既已查过,为何还要拼骨?”
“我觉得骨头数量不对。”明华章淡淡道,“自然,此案已不归我管,我也没有证据,只是胡乱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