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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作者:九月流火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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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役们看到明华章和明华裳站在林子里说话,他们以为少尹在和妹妹闲话家常,识趣地没来打扰。明华章招手后,一伙衙役跑过来,问:“少尹,您有什么吩咐?”

    明华裳送来了吃食后,衙役对明华章的态度显著殷勤许多。明华章自然感觉到差距了,他不动声色,道:“你们谁记得黄采薇的模样?”

    这……衙役挠挠头,说:“我们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只记得她鼻青脸肿,浑身是血,谁能注意到她的长相?”

    也是,明华章微叹:“看来,这些事得去问黄家人了。”

    明华章正打算派人去请黄祭酒,突然前方喧哗,一个穿着红衣的官员下马,迈着威风八面的官步朝这边走来。明华裳注意到明华章的眼神沉下来,脸上小表情收敛于无,她试着问:“这是……”

    明华章看不出情绪,淡淡道:“京兆尹嵇大人。”

    明华裳了然,原来是明华章的上官。她到底是无关之人,办案期间来“打扰”明华章不合朝廷法度,明华裳压低声音道:“二兄,那我先去普渡寺看看,不打扰你和嵇大人了。你要走的时候叫我。”

    明华章闻言皱眉,但京兆尹径直朝着他走来,明华章脱身不得,只能再三提醒:“在普渡寺内注意安全,身边带好丫鬟侍卫,不要自己单独行动。”

    明华裳点头:“我明白。”

    明华裳说完,趁着京兆尹还没过来,赶紧溜走。招财站在马车边左顾右盼,终于看到明华裳回来,忙道:“娘子,您去哪儿了?”

    明华裳爬上马车,随意道:“我去找二兄说说话。”

    招财皱着眉,实在想不通什么话能说这么久,不解地嘀咕:“您昨日才去见过二郎,今日怎么还有这么多话?您和二郎也太亲密了。”

    明华裳就当没听到,扬声对车夫说:“走吧,去普渡寺,给寺里的佛祖上炷香。”

    她实在很想知道,下手如此狠辣的凶手,为什么会选择普渡寺。

    第91章青山

    普渡寺内。

    因为附近再一次发生了命案,普渡寺客人稀少,明华裳进来的时候,立马受到沙弥的殷勤招待。普渡寺专门派了一个年轻俊秀的小沙弥跟在明华裳身边,为她鞍前马后,答疑解惑。

    明华裳自然不会拒绝年轻俊俏的小和尚,她先去大雄宝殿里给佛祖上香,不知道是不是明华裳见识短浅,她总觉得上方衣着华丽、头髻宝冠的佛陀和她常见的不一样。

    明华裳问:“小师父,这是哪位尊者?”

    小沙弥双手合十,介绍道:“这是毗卢遮那佛,梵文意为光明遍照,所以中原百姓又称之为大日如来。”

    明华裳慢慢哦了声,虚心问:“那这几位呢?”

    大日如来跏趺坐于千叶宝莲台上,手结佛印,身带火焰,面容雌雄莫辩,更像明华裳印象中的菩萨。大日如来两侧还放着四尊佛,沙弥每走到一座佛祖面前都要停下来行礼,然后虔诚道:“这是南方欢喜世界宝相佛,这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这是东方香积世界阿阀佛,这是北方莲花世界微妙声佛。”

    小沙弥一一介绍五方佛的化身、真言,明华裳不信佛,这些佛语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倾听,给出十足尊重。

    从大雄宝殿出来后,明华裳提出想在附近转转,小沙弥无有不应,陪着明华裳在普渡寺里闲逛。明华裳一间间看大殿,问:“小师父,今日为何人这么少?”

    小沙弥一脸悲催:“施主有所不知,不远处官道上发现了死人,城中都传是因为她们来了普渡寺才遭遇不测,许多香客都不肯上门了。四年前本就受了影响,现在可好,客人更少了。”

    明华裳状若不知,轻轻应了声,一脸天真问:“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官员的千金来普渡寺上香,不知为何跑到了后门山林里去,在那里遭遇不测。她的父亲非说是我们寺不吉利,我好几个师兄甚至被当做嫌疑人抓去问话,最后实在问不出来才放人。”小沙弥抱怨道,“这次更是离谱,一位女施主上香后从寺中离开,在回城的官道上遇害,竟然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明华裳试探问:“那位女施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会不会是出门太晚了,遇到了山贼?”

    “初十那日寺里有法事,人来人往,非常繁忙,我们忙着设坛、诵经,哪能注意到一位女香客何时离开?而且酉时法事就散了,我们送走了所有香客,关门收拾祭坛,所有师兄弟都可以相互作证。戌时我们才收拾好经书,所有人都累极了,吃完斋饭就各自回房休息,全程寺门一直是关着的。酉时天还没黑,回城绝对来得及,我们怎知香客为何要在城外逗留,导致身死?”

    小沙弥嘴上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受害者是个青楼女子,说不定是她不检点和人厮混,误了回城的时机,这才被害,和普渡寺没有任何关系。明华裳听出来了,她没有表态,装作关切地问:“寺庙关门后,会有人偷偷开门出去吗?”

    “不可能。”小沙弥肯定地说,“所有钥匙都在住持手里,每日落锁后所有人都要待在房里做功课,不得擅出。住持德高望重,身边一直都有弟子跟着修行,他不会做徇私之事的。”

    明华裳若有所思,普渡寺酉时就赶人离开,也就是说楚君最迟酉时就出门了。酉时到戌时普渡寺众人都待在一起,可以相互作证,戌时后大门落锁,钥匙唯有住持能接触。明华裳刚刚见过普渡寺住持,他看着有七八十岁,干瘦矍铄,不太像有力气杀死一个女子,还能砍断对方双腿。

    凶手莫非不是普渡寺之人?那为什么要围绕着普渡寺作案呢?

    明华裳想不通,继续套小沙弥的话,她一脸诧异问:“既然这样,那外面为什么说是普渡寺?”

    “谁知道呢?”小沙弥苦着脸,“我们寺无名无号,承蒙施主功德才建起来,本来香火就少,也不知碍了谁的眼,要受这种无妄之灾。四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住持迫于无奈改了寺名,都过去这么久了,流言又被掀起来,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明华裳也觉得连环杀手的话题在长安内突然爆火有猫腻,但看小沙弥的意思,似乎觉得有人在恶意抢他们的香火。明华裳不懂佛,不明白长安这些佛寺之间的圈圈绕绕,便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煽风点火道:“是呢,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怪到你们头上,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她顺着小沙弥的话抱怨,中途一直在观察沙弥脸色。最后,她不经意问:“小师父,想要解决谣言,总得知道症结在哪里。前几天的案子和普渡寺没关系,但四年前的呢?会不会是四年前你们疏漏了什么,被外人误会了?”

    小沙弥皱着眉道:“四年前那位遇害者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我们供着她还来不及,怎么会疏怠她呢?但她性情古怪,每次来寺里后不喜欢去大殿里听经,总是带着丫鬟在厢房里单独礼佛,从不叫我们打扰。那日她来佛寺后照常去了她惯用的厢房,然后就关门闭户,遣散仆从,我们习以为常,自去接待其他香客。我们忙起来就忘了她,后来黄家人突然闯进来,我们才知道她竟然还在寺里,住持忙带人赶到厢房里,发现里面门窗完好,人却不见了。”

    明华裳问:“那时屋里点灯了吗?”

    小沙弥摇头:“没有,屋里是黑的,所以我们才觉得她已经走了。”

    门窗完好却不见人,那就是自己走出去的了。明华裳问:“这么大一个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没人看到她出门吗?”

    “这正是我们有嘴说不清的地方。”小沙弥道,“没有任何师兄弟注意到她,我们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因为这事,师兄们被怀疑说假话,没少被官府审问。”

    明华裳注意到沙弥说黄采薇在寺里有厢房,或许去实地走走能找到线索。明华裳不经意问:“你们寺里还给客人提供单独的厢房?”

    小沙弥对此见怪不怪,引着她往东路走去:“在这边。常有香客来城外清修,不想被人打扰,住持便收拾了厢房,供客人单独礼佛。但厢房有限,来之前得提前和住持说一声,只要房间有余,住持便会收拾出来,无偿供给客人。”

    明华裳受教般点头,心里却知道沙弥说是无偿,但一定会优先供给功德大的香客,说白了还是得在普渡寺捐钱。明华裳走在回廊中,轻轻咦了一声:“小师父,你们寺的路怎么修得圈圈绕绕,和宅院一样?”

    “施主好眼力,这乃是客人捐赠的功业,我师父原本在灵感寺修行,得道后搬到此处自立门户,后面才收了我们师兄弟几个。”

    此时佛教盛行,朝中许多名门贵胄都流行将自家宅院捐给佛寺,连公主、王爷也经常如此。想来普渡寺便是这样,前身是住宅,后来被捐给佛祖,修整后成了如今的普渡寺。

    明华裳道:“普渡寺竟然是这样来的,这位捐献宅子的善人可真是功德无量,敢问是哪户人家?”

    “郑家。”小沙弥特意提了一句,“是荥阳郑氏。”

    明华裳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五姓七望中的荥阳郑氏,难怪。这时候她再看身周宅院,只见屋檐高耸,门槛重重,颇有古意,难怪许多人愿意来这里清修。

    明华裳穿过花园,由衷赞叹道:“这个园子修得真漂亮。”

    “毕竟是荥阳郑氏的旧宅,世家气蕴在这里,自然差不了。”小沙弥似乎与有荣焉,一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娘子您看,这边便是专门教养女子的院落,一步一锁,门禁重重,不愧是礼仪规整的世家呢。荥阳郑氏的宅院难见,许多娘子都喜欢来这里礼佛,沾一沾门望气度。”

    虽然现在世家已经没有实权了,但不妨碍他们看不上皇族,尤其是李家那些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公主。五姓七望女都以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为荣,这种森严高耸的庭院,确实很像他们教养女儿的地方。

    明华裳问:“那位黄小姐的厢房也在这里吗?”

    “正是。”

    明华裳正想着用什么借口能自然而然问出黄采薇曾经住在哪个院落,结果一转弯就看到一间院落大门紧闭,上面贴着黄色封条。

    ……好的,现在明华裳知道在哪儿了。

    知道了位置,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明华裳婉言向小沙弥道谢,说想要自己逛逛花园。小沙弥合手念了句佛号,就转身离开了。等亲眼看到小沙弥走远后,明华裳立刻走回封条处,看着上面的“封”字若有所思。

    招财见明华裳久久不动,奇怪问:“娘子,您在看什么?”

    明华裳盯着面前的封条,神神秘秘和招财说:“想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招财一听鸡皮疙瘩都惊起来了,连忙摇头:“娘子,您可不要胡来。这是曾经死人住过的地方,都被官府封起来了,不能进去!”

    明华裳轻哼一声,说:“不过一张纸而已,再贴回去就行,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们进去过?”

    “是吗?”

    明华裳听到背后的声音浑身呆住,招财更是吓得一激灵,慌忙转身:“二郎君?郎君您怎么来了,娘子她……”

    明华章不知何时来的,他负手站在她们身后,一身绯红官服如江花照水,霜天红叶,是一种清冷凌厉的艳丽。他瞥了眼抠抠索索就是不敢看他的明华裳,喜怒不辨问:“她怎么了?”

    招财看着明华章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穿了官服的人就是不一样,曾经二郎君像檐上三寸雪,清冷漂亮但不染尘埃,如今却像九重天上月,不怒自威,气势凛然。

    明华裳悄悄对招财比手势,招财无能为力望了明华裳一眼,默默走开了。等招财和其他人走远后,明华裳嬉皮笑脸凑上去,甜腻腻道:“阿兄!”

    明华章不为所动,漫不经心问:“你刚才说,想做什么?”

    明华裳哪敢说她想揭京兆府的封条,她笑了笑,眼睛飞快转动,努力想狡辩的词:“我……我想说这座院子封得好,不愧是二兄,连这种地方都想到了!我正打算在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明华章眼中依然没有情绪,就那样不说不笑地看着她。明华裳被看得心虚,她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二兄,你怎么来了?京兆尹大人呢?”

    “京兆尹询问过查案进度后,就回府衙处理公务了。我记得有人答应过我小心行事,绝不轻举妄动,就进来看看。”

    明华裳眼睛飞快扫过明华章,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胳膊,眼巴巴说:“二兄既要查案,又要应付长官的压力,实在太不容易了。二兄,我找到一些线索,就在院子里面,你陪我进去看?”

    第92章采薇

    明华裳声音软软的,仰着头,一双黑眸眨巴眨巴看着他,一副“你看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好意思追究我吗”的表情。明华章很无奈,却确实无法追究她。

    明华章只能冷着脸瞪了她一眼,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威胁:“下不为例。”

    明华裳眼中立即笑开了,小鸡啄米一样飞快点头,目光十分诚挚,但心里……想必是没当回事的。

    明华章心里叹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撕开封条。明华裳看着二兄一副清冷高华之姿,手上却稳准狠撕封条,啧了声,小声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也是直接撕吗?”

    明华章侧眸望她,明华裳立刻收回抱怨,一脸乖巧地眨眼睛。

    院门打开后,明华裳探头往里看,明华章跟在她身后,不疾不徐走入庭院。

    入目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正排三间房,两边院墙高高垒起,墙角衰草白霜,置身其中有种天地为笼的感觉。房门上也贴了封条,明华裳扒到窗纸上看,问:“二兄,这些封条是什么时候贴上来的?”

    “楚君案发生后,我下令封的。”明华章负手走到门前,修长的手指直截了当将纸扯碎,用最从容的姿态做着破坏力最大的事。他见明华裳瞪大眼睛看他,怡然拂去手指上的碎屑,说:“我是京兆少尹,撕开封条是为了办案。”

    明华裳欲言又止,最后点头道:“没错,你说得对。”

    距离命案已经过去了四年,期间这个院子不断住人,明华裳和明华章都不指望能发现什么线索了。他们今日来,更多的是观察地形。

    明华裳一边在屋里翻看,一边对明华章说:“二兄,普渡寺僧人你问了吗?”

    “看过他们四年前的证词。”明华章说,“楚君案发生后,我亲自带人来寺里问过,大概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楚君遇袭那天普渡寺早早关门,无人离开,而黄采薇死时独自待在这个院子里,没人看到她出门了吧?”

    明华章淡淡“嗯”了声:“我知道。”

    “那就怪了。”明华裳站在屋里,十分纳闷,“两次案发似乎都与普渡寺的僧人无关,那凶手为什么要选在这座寺庙附近呢?”

    这也是明华章想不通的地方。按理抛尸地点和凶手位置密切相关,尸体都发现在普渡寺周围,凶手应当就住在这里才是。可是,寺庙里僧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证词也能相互印证,实在让人费解。

    屋内很简单,最中央挂着一副菩萨像,下方放着蒲垫,两边垂着帷幔,看起来冰冷森然,暮气沉沉。除了礼佛之器,只有东墙摆着一张硬榻,实在不像能长久消遣的地方。

    明华裳跪在蒲垫上,抬头看前方绶带系腰、朝霞络身,十八只手臂各持法器的菩萨画像,说:“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重要不重要,普渡寺的沙弥对他们寺里的香火颇有微词,觉得这次事件是有人推波助澜,恶意抹黑他们。”

    明华章走到明华裳身后,和她一起看着华丽威武,但莫名显得阴森的菩萨像,说:“这是准提菩萨,密宗尊奉的六菩萨之一。普渡寺信密宗,长安城内大部分佛寺却信禅宗,便是同宗佛寺都在相互争夺香火,何况是不同流派的。”

    明华裳咦了一声,问:“拜佛还分这么多流派?”

    “当然。”明华章说,“三个人就会有不同意见,何况佛教吸引了这么多教众。哪怕只有一个乔达摩,不同教众对佛祖、修行的理解也不一样,最后便演变出完全不同的派别。”

    明华章说着垂眸,看向明华裳:“你跪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