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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慈终于明白那条线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才过来的。”
她从小就是在这里住着,和邻居处得都很和谐,十几年来从没有人正儿八经跟她分过院子。
很显然,眼前这个男子开创了先例。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量过了,两块地是完全一样大的。”男子说着露出了微笑,但在这张满是灰尘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不信你可以去量一量。”
“不……不用了。”谷慈连忙摆手,“你觉得好就行。”
她在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小偷,而是这个人自己搞出来的狼藉,便提着灯转身走了,结果刚出大门又听到“轰隆”一声。
谷慈连忙循着声源往里跑,还好大晚上的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她跑到了厨房门口,只见方才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正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显然是刚才摔了一跤,头上顶着个盆。
她好像有些理解李捕头是怎么中风的了。
这个人分明才搬过来不到一天,厨房里俨然变成了一处惨不忍睹的废墟,肉菜飞的到处都是,酱料还溅到了墙上,锅铲倒插在灶上,大锅扣在地上,锅底上有个洞。
她一直以为,那些传说中不会做菜毁了厨房的人,都是活在戏本子里的。
谷慈方才从睡梦中惊醒,看到这样的景象更加精神了,连忙将提灯放在一边,去把他扶起来。
那人不痛不痒地把脑袋上扣着的盆取下来,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是谁?”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好奇,谷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失忆了,解释道:“我是你的邻居啊,我刚刚才来过。”
男子听罢,依旧端详着她,露出几分疑惑,好似并不认识她,面不改色道:“是吗?”
“是啊!”
“我的邻居说她叫谷慈。”
“……我就是谷慈。”
听到这个回答,他像恍然大悟似的,唇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哦——”,但双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从额头到下巴,看得非常仔细。
“你能在头顶上插一朵花吗?”
与先前一样,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也许是怕她听不懂,还特地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双手瘦而有力:“我之前种过向日葵,你把茎下面绑个头箍,戴在脑袋上。你的个子不算高,不会被门卡住的。”
“……”哪有人会在头上戴这么个东西!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要在头上戴花?”
“这样我就能分辨出你是我的邻居了。”
谷慈有些诧然,“难道在你眼里,大家都长得一样吗?”
男子认真地点头,似乎仍然在仔细研究她的脸,“现在我只能看出你是个女的,如果你在头顶上插一朵向日葵,我就可以分辨出来你是谁了。”
谷慈看了看他。
脸盲她见过,脸盲到这个份上的真是头一回见。
完了完了肯定是刚才把脑袋摔坏了。
他已经脏得不像个人了,脸上乌漆墨黑,只有从袖口的一角能看出穿的原本是件白色的长衫,可他好像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在厨房里四处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男子专心致志地继续找东西:“吃的。”
“你刚才就是想做宵夜吃么?”
“是的。”
她环视厨房一圈,根本没什么食物,“这户人家搬走的时候都清空了。”
男子听罢停下了找东西了动作,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谷慈有些想笑:“你是不是应该……先去洗个澡?”
男子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可是我饿了。”
她狠狠搓揉了一下眉心,“那个……我家里有吃的,我去帮你做,你先去洗澡怎么样?”
男子半信半疑地看看她,良久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谷慈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回家给他热了一碗小米粥,把粥端去了小厅。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旁边好像坐着个黑乎乎的……
“——啊!”
她惊叫了一声,一转头发现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正在旁边看着她,坐得相当笔直,伸出两根手指:“你越线了,两次。”
他压根没去收拾自己,刚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谷慈扶着额,深呼吸了一下,尽量露出笑容:“你……没有去洗澡么?”
“我忘记买浴桶了。”他略带惋惜道,“搬过来的时候有点匆忙。”
你居然还能平安地搬过来。
谷慈将这句话憋在心里,有些想象不出他是如何搞成这样的,想笑又很无奈,于是回去打了一盆热水,将毛巾在水里揉一遍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疑惑道。
“擦脸。”
他点点头,拿起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番。
谷慈已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将毛巾又在水里洗干净,深深叹了口气:“要不……我帮你擦罢?”
男子抬头看看她:“你聪明么?”
她露出疑惑的目光。
“我在门上施了法,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出来了。”
她真的很怀疑,厉知府口中的“沈先生”,是不是眼前这个小孩子一样的人。
谷慈叹了口气,展开毛巾,问:“平时没有人照顾你么?”
这一回,男子没有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着,再老老实实地坐着任她擦拭自己的脸,与方才的态度截然不同。
“之前有的。”他忽然道,“去世了。”
他的口气平平淡淡,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哀愁。谷慈继续问了几句,才知道先前沈府有个老管家姓成,从他儿时就开始照顾他,七十的高龄了,到上个月终是撑不住了撒手人寰,所以他才会搬家到这里来。
“那其他人呢?没有丫鬟小厮之类的么?”
男子摇摇头,答得理所当然,“他们都是蠢人。”
“……”
谷慈不想再搭理他了,专心地给他擦脸,才发现这个人的肤色其实很白皙,脸上轮廓分明,依稀能看出是个俊俏的青年。
越来越眼熟了,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男子一直没有看她,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蜡烛,许久突然开口:“你不给我换衣服吗?”
谷慈回道:“你看得出来我是个女的吗?”
男子低着头,似乎有些不高兴,“我可以用你把成叔换回来吗?”
“……”她觉得和他无法沟通,“应该不行。”
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人,偏偏他在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认真到让她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
二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谷慈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个……沈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和。”他不冷不热地答道,“厉知府让你来时没告诉你么?”
谷慈愣了一下。她答应厉知府干这活不过今天白天的事,难不成……衙门早就跟这个人说好了?
“是厉知府告诉你我要来的么?”
“不是,他不会主动来找我。”沈清和耸耸肩道,“目前知道我这个住址的只有厉知府,你不看就知道我姓沈,而且李捕头中风了,所以当然是知府让你来接替他的。”
谷慈咽了一下嗓子,“李捕头中风……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你为何会这么想?”沈清和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只是经常对我大吼大叫而已。”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中风了。”
“……”
他的头发蓬蓬的,上面还沾着黑黑的东西,一股焦味,像是刚从什么灾难现场出来,看起来十分好笑,可他本人好像根本不在意这回事。谷慈忍不住道:“就算你不洗澡,也应该……先去换件衣服罢?”
沈清和听话地点点头,走向了旁边放着的一堆小箱子。他的行李大多堆在小厅,估计是尚未来得及收拾,搬搬放放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盯着谷慈看:“成叔以前都会帮我拿好的。”
口气听起来是有那么些可怜。
但这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
“我想成叔了。”
谷慈一咬牙:“好好好,我帮你拿。”
沈清和满意地坐回原处。
她走过去将小箱子放在地上,本以为这个人的箱子应该也会摆放得惨不忍睹,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收拾得尤其整齐,衣服也叠得甚好,角落里还放着三个能装得下她的空箱子,皮料上等,不知原来是放什么的。
她将干净衣服递了过去,又将身上的一把小木梳给了他,补充道:“头发也梳一下吧。”
沈清和没有说话,抱着衣服,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小米粥。碗里冒出喷香的热气,虽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粥,但看起来十分诱人。
他拿起调羹舀了舀,迟迟没有下口。谷慈解释道:“这是我昨天夜里做的,刚刚给你热了一下,味道应该还不错的。”
沈清和依然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舀起一勺粥,放进了嘴里。
“好吃吗?”
他没有回答,干脆将碗端起来,一口气把粥喝完了。
谷慈摸了摸下巴。
看来是好吃。
沈清和吃完之后就把碗还给她了,吃了东西果然有了干劲,还十分自觉地拿起毛巾,继续把脸上的灰擦干净。
谷慈将碗收在了盘子里,正想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突然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