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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元古镇之所以叫广元古镇,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它本身的确有着近千年的历史;二是现在即便已经到了飞船上火星的年代,它的城市面貌仍保持着古老的建筑风格。
这从居民们相当顽固的生活习惯就能看得出,他们宁可耗时费力占空间的去盖青砖灰瓦的四合院,也不愿意住到充满时代气息的高楼大厦里。
从而让广元古镇的面积无休止的向外扩张,除了名字,早已经不是小镇的级别了。
在全镇上下的这种超乎统一的建筑氛围中,只有一处例外,那就是这里象征着绝对权力的检察院。
虽然设计者考虑到与全镇的格调和谐,把楼顶处理成古代宫殿式的飞檐翘宇,但底下支撑它那十几层的生冷城堡式建筑,又让它在整个城市中,如同虎卧羊群般特立独行。
负责监督法律公正的检察院不是随便设立的,只有够级别的城市才有。于是自从它设立那天起,这里就成了周围方圆百十里广大平民百姓的诉冤中心。
来的大多都是上无关系、下无门路的农民,他们依旧用最古老的方式来诉说各种不公,在他们的眼里,这检察院就是古代的衙门,不同的是,这个衙门没有可供喊冤的击鼓升堂,而且想进入那扇有荷枪实弹武警把守的大门,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含冤的老百姓们仍是对之锲而不舍,就像工厂里的导班轮休,今天李家,明天张姓,真是风水轮流转,冤情永不断。
今天来喊冤的还是位农民,准确点说,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个农民在这里当班,而且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农,破衣烂裤的提着一个脏提包。
检察院门前是不准许逗留的,老农只能蹲在检察院门前、横街的对面人行道上,把自己的冤情歪歪扭扭的写在了一块拣来的破纸片上,大概内容是这样的——老农仅有的一个儿子到城里建筑工地打工,因为包工头没有足够的安全设施,又逼迫民工高空作业,老农的儿子在高空作业时坠落,导致双腿瘫痪,却没得到包工头的一分赔偿。
儿子倾家荡产的筹钱去打这官司,却被包工头子里外买通,一纸判书下来,说是因为双方没有签定雇佣合约,老农的儿子无权索赔。
真是没了道理,不签合约本就属于包工者的违法行为,却硬是算在了老农无辜儿子的身上。
老农一股肝火冲脑,下定决心要给儿子讨个公道,于是风餐露宿的赶到这里,期待着过往路人的关注,期待着深居在检察院里的青天大老爷,能有朝一日开恩关顾。
一连几天,没等出青天大老爷的半个屁,却等来了一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青年。
那青年人长得虽然有点其貌不扬,但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却让老农顿时感觉出这青年的分量来,因为在老农的意识里,凡是有资格戴眼镜的都是读书人,会读书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
青年不说话,把夹在腋下的一卷东西在老农面前铺开,这是一大张压着塑胶薄膜的厚纸,上面写满了激情奋扬的血红大字。
老农是认得几个字的,张眼一看,上面写的竟然很像是自己的冤情。不同的是,这冤情被这成片的血红大字一衬,再加上后面一大段的凄惨身世,不知道要比自己的冤情惨上多少倍了。
原本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冤的老农,看了这片血书后,真觉得自己这点冤情实在是很幸运了。
心想原来还有比自己不幸的人,抬起一双深度同情的老眼,看向干瘦的青年。
而青年此刻也正以同样的眼神看着老农:大叔,这是给您的!老农有些迷糊。
青年:大叔,没看到您以前,我真不敢相信在现在的社会里,还有这样的冤情。虽然我帮不上太大的忙,但我要让更多人知道,所以我就写了这篇东西,上面的塑胶压膜是防水的,不怕下雨。老农终于有些明白了,眼睛就像看到了活菩萨,只是觉得写的身世内容有点太惨了,惨得很不像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说,还给人感觉就像是倒了八辈子大楣,又做了几世的乞丐,就支吾着:我、我好像没那么惨。青年立刻紧紧握住了老农的手:大叔!难道您不想为儿子伸冤了吗?您一定要明白,不惨没人管呐!一句话说到了老农的要害,马上又对青年看重了几分,读书人就是读书人!
青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破瓷碗,来压在血书上。
老农怕实在麻烦这位青年活菩萨了,赶忙掏出一个铁皮罐头盒来:装饭的东西我有,不麻烦了!不麻烦了!青年却摸出一枚硬币来,当啷一声放落在破碗里:大叔,这是装钱的,如果有路过的人给你钱,你就收着。老农看了看血书,又看了看放了一枚硬币的破碗,忽然有了种要饭的感觉,一脸老农式的迷茫。
青年再次握住了老农的手:大叔!我看过许多像您一样远地来这的,最后都坚持不住回去了。您要想一直坚持到底,就得有钱吃饭呀!这不丢脸,为了儿子,这算什么?好像青年的每一句话,都是专为老农设计的,让这位大叔听了没一点反抗的余地,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青年把话说完,站了起来:大叔我走了。说着,就真的站起来走了。
老农很感激,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才好。
已经走出半步的青年又停住,犹豫的转回身,已经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大叔,我想求您件事。活菩萨一样的青年已经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老农正愁找不到感谢的法子,当然不停嘴的应承:您说您说,可不敢当这个求字。青年人竟然有点羞涩了,看了看那只已经开始有过路人往里投硬币的破碗:大叔,我还是个在校的大学生。为了帮您,我花掉了这个月的伙食费。这可让老农有点为难了,自己全身上下也翻不出几个钱来,如何能付得起一个大学生的伙食费。
大叔,我没别的意思。青年又看了看装硬币的破碗,对老农道:只要您每天把要下来的钱借我一部分,我就可以勉强生活了。本来看起来就有点营养不良的青年,再这么可怜一说,几乎要让老农感动的掉下泪来,在活菩萨一样的基础上,又多增添了无数的亲切,不住口的道:全给你!全给你!可要记得每天来呀!看着青年干瘪的瘦脸,又想起了什么,抓起破碗里的所有硬币,塞在青年的手里:早饭还没吃吧,快去快去!干瘦青年紧紧攥着那几块硬币,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走了。
老农望着青年离去的身影,就像看着自己的一个至亲晚辈,心里热乎乎的有种冲动,从今以后已经不简单只为了儿子讨回公道,还有另外一个神圣责任:为这个同样像亲人一样的大学生,讨回伙食费!
在老农一直注视着青年消失在不远处街头拐角的时候,老农身侧一座豪华茶庄二楼的临窗雅座里,正有一对母女同样在注视着青年。
母亲四、五十岁,保养得很好,女儿二十出头,肤白样好,只是眼神看起来有点刻薄,着装打扮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
她们注视青年的目光却与老者完全不同,很明显看得出,她们正以一种很怪异的有趣眼神,注视着刚才乃至现在发生的一举一动,样子就像刚刚看着一个很熟悉的地痞混混,忽然摇身变成了一个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一样,不可理解。
如果老农能看到干瘦青年消失在视线后发生的变化,所产生的怪异感一定比这对母女还要强烈。因为刚刚还一脸正义加可爱的有为青年,刚刚一转过街口,立时变了一副嘴脸,应该说恢复,恢复成一个标准的猥琐无赖。
茶庄很大,几乎占了小半条街,正门开在街口的这一边。有为无赖青年刚一转过街口,就走进了与之身分极不相称的豪华茶庄。
这座茶庄是全镇属一属二的级别,装修豪华,品位高等,好多政府里的大人经常在这里饮茶会客。
明显不是这位穷酸大学生能来的地方,他却不但进了门,还走上了二楼,一路走到了那对母女的桌前,老远前就两眼熠熠生辉了,一屁股在女孩对面坐了下来。
女孩的母亲露出一眼的赞许神情,拍手笑着:啧啧,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地区首骗呀!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都不放过,而且一出手,就让人家心甘情愿的把钱送到你的手。
写字用的红墨水、笔、纸,防水用的塑胶压膜,再加上那只缺了碴的破瓷碗,不算人工,总记成本十元零五角二分。旁边的女儿,此刻就像是一家跨国集团的财务师,既专业又有点刻薄的继续算着帐:如果按本地物价标准,总记成本还要降低些,大概十元零三角左右。
按最低估算,老农每天接到的施舍五十块钱。三十天一个周期就是一千五百元,对比成本,回报率大约百分之一万五千,简而言之,比抢还容易。干瘪青年嘿嘿一笑:二位也不简单呐,我要是地区首骗,你们这对母女搭档,可就是全国响当当了!几年来建立了庞大的全国资讯人脉网,随便一人一事,几乎都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调查到位,专找贪官下手;所有人员都是临时招募,钱一骗到手,一拍两散互不相认,贪官更怕财产被查,就算被骗也不敢声张,这些年来,你们可真是财源滚滚、生意兴隆啊!女人笑的更开心了:哪里哪里,彼此彼此嘛!以后叫我吴姨吧。女儿:小叶。哎呀,幸会幸会!叫我胡里奥。干瘪青年向小叶伸出了手以示相识,一双色眼在小叶身上四处流窜。
胡里奥?想考我们吗?小叶冷漠中略带不屑,打开一个精巧的掌上笔记型电脑:你的真名叫古傲,原名古凹。本来是老爸给你起的,但后来你觉得这名字有点土,就把凹换成了傲。
你是中大历史系的高材生,成绩很差,却有个出奇的天分,那就是自小跟混在古董街老爸学了一身的本事。尤其在玉器上,恐怕已经不次于当今全国任何一位专业的考古学者。但偏就不务正业,喜欢凭这本事在古玩行靠窜空子骗钱,被学校提早开除。
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说起话来还有点阴阳怪气,为人小气吝啬、好色、贪钱、狡诈、奸猾、好吃懒做。哦,别介意,这都是调查你的人给的评语,我照实念。古傲真不愧是圈里混出来的,脸皮早比鞋底还耐磨,嬉皮笑脸的对着小叶又伸出了手:圈里混的,谁还没几个假名字。呵呵,如果小叶妹妹不见外,就叫我古哥哥好了。小叶妹妹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对这类催呕大法免疫力颇强:说正题吧,我没时间。古傲把手收了回来,左手摸着右手,就像摸着小叶妹妹的嫩手,干笑两声:专业!的确够专业!我古傲最喜欢和专业人士合作。好,我们就说说这次合作的正题吧。母女俩精神一振,正要听古傲下文,古傲却挺了挺腰,转身把服务生叫了来:这有什么吃的吗?服务生赶忙拿着一本精致的食谱走过来,古傲随手一点,什么蟹黄汤包、竹节虾饺、鲍鱼汤面的,可最好最贵的上了一桌,目中无人的狂吃起来。
看得母女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真怀疑这小子三天没吃饭了。
古傲在一顿奋战中,稍稍缓出一两口空隙来:我让你们调查的人应该有结果了吧?嘿嘿,没结果,相信也请不动二位的大驾光临。小叶用手指尖点了下掌上电脑的触摸屏,开始进入正题了:闻广清,男,五十一岁,广元地区检察院院长,多年来利用职权之便,收受的青铜、玉器、古玩等,几乎快成了半个故宫。无一不是绝品中的绝品,总价值我们估算过了。古傲抬起两只水汪汪的贪婪眼睛:多少?吴姨笑盈盈的反问:如果有人想把整座纽约买下来,大概需要多少钱?古傲随口:那怎么算得清!小叶:对,就是无法估算。古傲开始瞪眼了:乖乖!果然不出所料。据我掌握的资料看,这老家伙一直以买纪念工艺品的方式,用最低廉价把他想要的绝品珍玩,连蒙带骗带欺压的买下来,古董这东西就这样,不认识的垃圾一堆,认识的价值连城。
就因为这样,从他买来的总价值看,所有加起来不过是几千块钱,根本还谈不上贪污受贿,所以一直没有人来查他。吴姨淡笑着眯起了眼睛:我们这次目的也并不是全部骗光,因为那样的话,恐怕他会狗急跳墙,三分之一是正好的分量,既让他痛,却又能忍得住,而这三分之一对于我们,却差不多够用了。古傲掰开手指头,颇迷茫的问小叶:那又值多少?小叶很简单的回答:三分之一的纽约。古傲的口水已经流到了裤腿,就不知道是因为点心好吃,还是纽约好吃。
现在就说说你的计画吧。吴姨打断了古傲的口水梦。
古傲抹了下嘴:计画是这样的——我们必须要找一个托儿(作者按:意即骗子的同伙,通常装做局外帮骗子拉人下水),把闻广清老狐狸引进我们设好的局里,让他相信我们发现了一座完整的春秋王侯墓,用他的三分之一珍藏来换。小叶有点顾虑:光是闻广清自己的收藏,就已经绝世罕见了,什么样的墓葬又能换他的三分之一珍藏呢?古傲鬼笑:举个简单例子,你们知道邮票中有一套的说法吧!古董中也有这种说法,很多瓷器、玉器都是成套的。
就像战国时期,普通高官佩戴的一套玉佩就至少二十多块,又分上朝见客、祭祖外出等等不只七八套。其中每一块无论是工艺还是历史价值,都已经是稀世珍品了,如果能得到全套的,那还了得!母女能做高骗这一行,本质上实在与古傲没什么区别,都是财迷,一听马上来了精神,齐声的道:你是说做一个局,让他觉得这墓里埋了几整套的玉佩?古傲不屑一顾:切,这算什么!还要让老狐狸知道,这个王侯巨墓中不但玉佩齐全,就连两千多年前的生活用具、陪葬礼器等等,都完全是一整套的埋在那里。这回该轮到母女流口水了:那得值多少钱呐?
古傲故意卖了个关子:买下整座纽约可能要费点力……接着:但要买下伦敦,应该绰绰有余。很快,吴姨又恢复到清醒状态:不过据我们掌握的资料看,闻广清本身就是一个古玩高手,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恐怕没那么容易。古傲又是嘿嘿一声鬼笑:这就要看我找的这个托儿的本事了。母女俩这才又想起,整个计画起着最重要引子作用的托儿,看样子古傲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了。
其实这个托儿你们刚刚还见过。古傲说着,把头转向窗外的街面。
母女两人随着古傲视线,也向窗外的街面看去,这里与斜对面的检察院大厦有着一街之隔,街两旁是人行道,此时人来人往,除了不时见有人扔硬币到那位喊冤老农的破碗里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见过的人。
母女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看了看街边老农,又看了看古傲:你说的不会是他吧?古傲笑的更鬼了: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看着母女两人错愕的表情,古傲实在有种很受用的感觉,面前这对母女可是高骗里精英中的精英,能被他弄得摸不着东南西北,当然得意。
古傲:大家都是行内人,你们也知道,从古到今的骗局里都缺不了托儿,也就是无托儿,不成局。相信常在古玩道上混的闻广清老狐狸也比谁都精,这就增加了托儿的难度,因为骗局里面的托儿大多都是假的,蒙人的。
但如果找的这个托儿是真的话,嘿嘿,那这个局经典得可就快没一点漏洞了!母女两人在努力的想弄明白,这小子究竟想说什么。
古傲又看向了那位破衣烂裤的老农:你们如果经过他身边就能看到,在他衣服第三个钮扣,是一块被磨成半圆的玉器。这种玉器明显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王侯级别佩戴的。
也就是说,给圈里人的感觉,这老农说不好就是在自家锄地时刨出来的,再进一步联想,更完全有可能老农的田底下埋着一座……没等古傲说完,母女已经齐声的叫着:惊天古墓!就在这一刻,母女俩终于明白了古傲的大致用意,他是想利用这个老农引起对古玩、玉器极度敏感的闻广清注意,而老农的真实背景,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令闻广清消除疑虑,从而一点点的把老狐狸引局入套。
母女两人在明白了古傲用意的同时,也开始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干瘦不起眼的青年了。
刚才对街头老农上演的那一幕,原来不单是为了钱,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箭三雕的绝妙用计,一方面可以通过这个办法长期稳住老农,从而引起闻广清的注意;一方面可以增加与老农间的沟通,方便引导设局;最后一方面才是顺手牵羊的,捞那几个要饭钱。
所费之心,所用之力,没有一丝一毫是浪费的,母女俩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们面前这个看起来有点萎缩加猥琐的古傲。
勉强的话只有一句:这小子简直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