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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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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一路往西,随着夏日渐盛,舟车劳顿的人们,愈来愈躁动,双方骂战也越来越甚,若不是军令严明,怕不是早就抄家伙干起架来。

    过了郧阳郡,因着濒临秦周两国交界,大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无地带。

    又是一日暮色将至,一行人扎营的地方,选在一处背山靠水的山野之间。

    跟往常一样,自然又是两方人马各自为政,各自生火做饭,各自说着对方坏话。

    两个多月下来,就算周青青没怎么劳烦过自己的双脚,但整日坐在车上颠簸,到了这个时候也着实身心俱疲,连思乡之情都日渐稀少,只恨不得赶紧到了西京安顿下来,管那等待她的夫君是豺狼还是虎豹。

    聂劲端着做好的饭菜,走进周青青毡帐里,见自家小姐恹恹靠在榻上,了然笑道:“我估算了一下,至多大半个月,咱就能到西京。”

    周青青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恶气:“我都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赶紧飞过去。”

    聂劲挑眉:“我以为这种时候,你会想着回金陵呢!”

    周青青轻笑一声:“明知不可能的事,何必多想庸人自扰。”

    两人正说着,外出小解的碧禾忽然哭哭啼啼跑进来。

    周青青咦了一声,坐起身,皱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碧禾涨红着一张脸,憋了半天,抽泣着吞吞吐吐道:“奴婢刚刚去远处小解,遭了两个西秦兵轻薄。”

    “什么?”周青青大惊,跳下榻走到她跟前打量,见她衣着完好,才稍稍松了口气。

    碧禾晓得自家小姐担心何事,赶紧补道:“小姐您别担心,他们没把我怎么样?”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却又有些悲愤道,“就是摸了我的腰。”

    聂劲皱了皱眉,沉声问:“是哪两个?”

    碧禾哭丧着脸摇头:“他们都有武功的,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就不见了,就晓得是两个人。”

    周青青冷哼了一声,怒道:“管他是哪两个王八羔子,都要找出来。”

    “小姐——”碧禾忧心忡忡看她,“咱还是别得罪他们,这还没到西京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青青斜眼看她,好整以暇道:“这事姑息不得,不然那些西秦兵还以为我们好欺负。接下来最少还有半个月行程,今日忍了下来,明日说不定就不止是摸摸腰那么简单。”

    聂劲点头:“小姐说得没错。”

    碧禾哭丧脸道:“可是我没看到那两人模样,怎么找得出来?”

    周青青勾唇笑了一声:“这事当然不是不归我们查,我去找他们的冯将军主持公道。”她正要走出毡帐,想了想,又停下来,朝聂劲道,“阿劲,你去把冯将军请来我这里。”

    聂劲点头:“我这就去。”

    待她出门,碧禾拉着周青青的手,怯怯道:“那位冯将军能信得过么?”

    这一路下来,周青青作为待嫁公主,不是在马车内,就是在毡帐中,虽然风餐露宿,但又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冯潇交集少之又少。这位冯将军信不信得过,她不得而知。但却也看得出其是个清风淡雅风光霁月的男子,性格温和内敛,同其他西秦将士颇为不同。

    不出片刻,冯潇跟着聂劲进来,抱拳垂首,恭恭敬敬道:“冯潇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他此时身着一身青色素衫,身长玉立,脸上风尘仆仆倦色,也不掩他丰神俊朗之姿。周青青几乎没有如此近距离对过这人,一时不免感叹她妹妹周香香说得没错,这位西秦将军,确是一表人才,万里挑一。看似平和谦逊,却暗藏卓尔不凡。

    周青青道:“刚刚我丫鬟碧禾去外头,遭到两个西秦士兵轻薄,还望冯将军替我们主持公道。”

    她话音未落,碧禾已经配合地抽泣起来。

    冯潇微微抬头,清俊的脸上露出稍许愕然,眉心微微蹙了蹙,道:“公主可否告诉在下是哪两人,我立刻处理。”

    周青青道:“碧禾说那两人功夫不凡,她没有看清长相,所以劳驾冯将军查清楚,给我们一个交代。”

    冯潇再次抱拳:“公主放心,在下这就去查,一定给您和碧禾姑娘一个满意交代。”

    说罢,垂首退出去。

    待他离开,周青青随口问道:“阿劲,你觉得这位冯将军人如何?”

    聂劲思忖片刻:“我听西秦将士说起过这位将军,因为战乱家破人亡,余他一人流落西秦做马奴,后来被秦祯看中,招致麾下,跟了秦祯多年,是他心腹。”

    周青青笑着皱了皱眉:“这样说起来,他跟你的身世倒是挺相似,不过还真有些看不出来。”

    碧禾连连点头附和:“我也觉得这冯将军像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身上一点没有那些西秦将士的粗鄙之气。”

    聂劲轻笑一声:“我倒是觉得这位冯将军看着温和,实则深不可测。”

    周青青挑眉,好奇问:“你说武功?”

    聂劲摇头:“那倒不是,听闻他少时筋脉受损,似乎没什么武功。作为秦祯副将,靠得是兵法谋略。”

    周青青了然点头:“难怪!”罢了,又笑道,“我们这是作何?背后论人是非么?”

    聂劲也笑:“背井离乡,多了解一些人和事,不是坏事。”

    周青青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暮色渐深,今日是恰逢月中,一轮圆月升至空中,将整个营地照得亮堂堂。不到一个时辰,两名西秦士兵被押至周青青账外。

    冯潇的声音传入:“启禀公主,在下已经将轻薄碧禾姑娘的两人带到,请公主发落。”

    周青青虽然身为郡王府大小姐,但惩罚人这等事还真是没什么经验,顶多是自己弟弟妹妹做错了事叫她训斥一顿,或是丫鬟下人做错了事罚他们多干点活而已。

    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方式,自是不能用在西秦这两个登徒子身上。

    正犹豫着要如何处理,好在聂劲听到外头动静,从旁边账内走了进来。

    周青青立刻朝他挑挑眉询问。

    聂劲想了想,低声道:“依我看,这事交给冯将军,让他按着他们军法处置最好不过。”

    周青青认同地点点头,不管她要如何处置那两人,到头来都会落得西秦将士不满,但若换做冯潇自己发落,一来他不好罚得太轻,二来无论他如何处罚,西秦将士也无话可说。

    于是她笑了笑,朝外头道:“冯将军,我一介女流之辈,不懂西秦如何治军。这件事来龙去脉,冯将军已经知晓,如何发落,还望冯将军自行定夺。”

    冯潇在外头默了片刻:“在下明白。”

    周青青不知他要如何处理那两个登徒子,不过须臾之后,便听得夜色下的旷野,响起碰碰的杖挞,伴随着两种此起彼伏杀猪般的嗷嗷叫声。

    这两人被罚,西秦兵轻薄公主丫鬟一事,自是很快在营地传开,双方人马本就积怨已深,此时更加不可调和,不出多时,就听有人吵起来,一度发生打斗,好容易才被压下去。

    不多时,南周送亲的陈将军前来周青青处报告。这陈将军离开金陵温柔乡行了这么久,早就被西秦将士弄得心烦,抹着一脑门子汗试探道:“公主,我看西秦那边和咱们迟早要干起来?谁都不服谁,您说要怎么办?要不然趁着今晚,办个比武大会得了,免得大家伙的力气没处发。”

    周青青本来无心管两方人马斗得如何,反正也不会有人胆敢来伤及她,就算有人熊心豹子胆,还有聂劲坐镇。

    不过听陈将军这么说,她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既然双方都憋着一股子怨气,干脆放在台面上比试一番,也让西秦那些蛮子瞧瞧,他们南周将士并非不堪一击。

    见周青青点头首肯。陈将军面上大喜:“我这就去同冯将军商量。”

    不知是不是双方都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刻,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整个营地已经摆好阵势,篝火烧得红旺,锣鼓震天响。

    周青青身为这支和亲大军的中心人物,自是被请去坐镇中央当评判,冯潇和陈将军各坐两旁。

    双方依次派人上场,虽说好是点到为止,但积怨颇深的将士,手里的刀剑个个闪着寒光,恨不得将对方当做战场敌手。

    比武是以打擂形式,一方出人另一方挑战,若对方打输,则由其他人继续应战。当然双方数百人,总不能人人都出战,所以规定各方二十人,哪方先输掉二十人便意味着输掉这场比武。

    西秦本瞧不上南周,哪知轻敌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情。虽然他们一开始略微占上风,但也没有哪个能连赢三人,偏偏南周也有两三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连挑下他们几个壮汉。

    眼见着双方都出了十几个人,各自都只剩下三四个名额。

    “西秦校尉郭槐,请多指教!”场中刚刚出来应战的男子,并不像之前那些虎背熊腰,相反,他身材中等,只不过满脸倨傲。他上场不过几个回合,就将南周那位连着打败三人的高手打倒在地,可见身手了得。

    如果说之前那些比武的将士,武艺都是偏向军中硬功的话,那么这位郭槐显然是出自顶级武林门派的高手。

    他连着挑落三人,南周这边只剩下最后一人。大家都看得出这人身手不凡,完全就是武林高手,哪里是他们这些军营里的人能对付的。南周一众将士面面相觑,没人敢再冒然上场。

    周青青小声对左侧的冯潇道:“郭校尉好身手!”

    冯潇淡淡笑了笑:“郭校尉出身蜀中武林世家,确实一身好武艺。”

    果不其然。

    场上的郭槐见没人再上来,笑了笑,拱手道:“不知南周还有哪位想跟在下切磋一番。如果没有人愿意,可就是不战而败了!”

    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陈将军抹了抹汗,朝周青青旁边的聂劲求救:“聂将军——”

    聂劲只是周青青护卫,跟皇家的送亲大军毫无关系,本来是不打算蹚这浑水,可毕竟身为南周人,又见陈将军开口,便小声道:“小姐,你看我?”

    周青青低声回他:“去吧,这人下盘沉稳,剑法很快,你小心点!”

    话是这样说,但她并不担心聂劲。这郭槐虽然武功高强,但功夫却不算尽善尽美,她在旁边观战下来,已经看出他几处弱点,她不信聂劲看不出。

    聂劲没有去拿自己那把玄铁剑,而是随手抽了陈将军佩戴的□□。他面无表情走到郭槐对面,拱手道:“郭校尉,请指教!”

    “有请!”

    一刀一剑,火花在夜色里交织,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比拼。两人的身法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招式,只见旁边篝火被震得肆意摇曳,连观战的人也能感受到犀利的刀剑之气。

    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人难分伯仲。郭槐却是越来越用力,招招发狠,聂劲只防不攻,但毫无漏洞。

    郭槐战得眼红,忽然爆喝一声,凌空跃起,双手握剑,用了十成功力,朝聂劲劈下来。聂劲立在原地没有避开,只举起手中□□阻挡,但是郭槐的剑却将那刀刃直直劈开,锋利的剑眼见就要落在聂劲面门,郭槐心道不妙,却已经收不回。

    就在那剑快要落在聂劲额上时,聂劲本来空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伸上来,竟然两指将那剑刃夹住,停在了他面门前半寸之处。

    郭槐愕然间,聂劲已经飞快松开手,看着地上断成两段的□□,拱手轻描淡写道:“郭校尉承让了!我看我们再打下去,也只能是个平手,不如今天的比武就到此为止。”

    郭槐愣在远处,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冯潇低声笑了笑,朝周青青道:“南周果然卧虎藏龙,聂护卫才用了不足五成功力,若是他真的出手,只怕郭槐早就输惨。”

    周青青但笑不语,南周是不是卧虎藏龙她倒是不知,不过聂劲的功夫她比谁都清楚。郭槐自是高手,但在聂劲面前,还是不足一提。

    冯潇见郭槐还怔忡站在原地,起身道:“既然聂护卫这样说,今日这场比武就到此为止。”

    郭槐悻悻走到他身旁。

    周青青想了想,也站起身:“西秦和南周的兄弟们,不管一路下来有何不满,有何怨气,今日比武也算给大家有了个交代。在这条路上,我们不是仇敌,只是离家千里的游子。今晚趁着月圆夜,我请大家喝酒,咱们把酒言欢,唱歌跳舞,再没有仇人冤家。”

    她本不想掺和双方将士的恩怨,但想着还有大半个月路途,为让自己过得痛快点,她觉得还是应该做点什么。

    笼络人心其实不难,在外行军的将士,大多无甚心计,尤其是剽悍的西秦兵,更是豁达爽快,一路行下来,压抑苦闷多时,听到这个消息,自是雀跃不已。

    周青青命人将陪嫁的几箱美酒拿出来,分给大家。沾了酒的男人,立刻围着篝火起舞,连带着聂劲都被陈将军拉上去。见他们闹得开心,勾得她这个王府千金,都恨不得上前跟人一起胡闹一把。毕竟这一路下来,要论起苦闷,谁能比她这个待嫁和亲公主更苦闷?

    然而作为未来的西秦王妃,她再如何想放飞自我,也必须得按捺住自己的跃跃欲试。她拿了一壶酒,斟给自己旁边的冯潇一碗,笑着问:“冯将军怎的不去跟大家跳舞?”

    冯潇拿起酒碗,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轻笑了一声:“我不擅长这些。”

    周青青也饮了一口手中的酒,随口道:“听闻冯将军少时筋脉受损,不怎么会功夫,但你如何看出聂劲刚刚只用了五成功力?”

    冯潇转头看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在火光和月色的映衬下,愈加显得深沉如水,他笑了笑:“我虽然武功不好,但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高手,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

    周青青听他提起自己那未来的夫君。有些好奇地挑挑眉问:“你们王爷他是什么样的人?”

    冯潇笑:“王爷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公主好福气。”

    周青青讪讪笑了笑,指着围着篝火跳舞的一个彪形大汉:“你们王爷长得似那人么?”

    冯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轻笑一声:“公主多虑了。”

    周青青抿抿嘴,不好继续追问,笑着转移话题,又指着头顶的圆月道:“在我们南周,月圆日就是团圆日,可惜今日我们只能身处在外。”

    冯潇抬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月空,良久没有出声。周青青疑惑地朝他看去,只见她俊朗无俦的脸,被一层淡淡的月辉覆盖,似笼罩着一抹哀愁。

    这淡淡忧愁,让他有如画中走出的人一般。周青青蓦地有些失神,像是美酒下肚之后,蹿上了朦朦胧胧的酒意。

    好在她很快回神,却又不免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出一身冷汗。想起聂劲说的这位冯将军的身世,想必这人此刻是触景生情。

    于是周青青试探问:“冯将军故乡是哪里?”

    冯潇终于回神,转头看着她,笑着摇摇头:“我自小流浪飘零,哪里有什么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