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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凄绝的呐喊声在山石间叠叠回响。
强劲的回声震扰了绝壁内千古不变的平静，惊得鸦雀纷纷振翅冲向澄蓝的天空。
雪域断崖间，窜涌的激流距离下坠的我越来越近，从数百丈拉近成数十丈，从数十丈拉近成数十尺。接近水面时，我终于头下脚上地整个人摔进低于常温好几倍的涧水之中。还来不及抓住任何支撑物之前，极快的下坠速度和落水的震荡，即使强健的我，亦在落水的刹那昏了过去
秦哥哥秦哥哥
黑暗尽处，幽渺无边的浓雾包围着我的世界。
隐约之中，绵密的、情切的呼唤声敲响我的神智。
秦哥哥
“水——”微弱的呻吟逸出我干涩的唇。
立即的，一块浸透水的棉布靠近我的嘴旁，轻轻滋润着已经干裂出伤痕的唇瓣。
我微微舔湿了舌尖，喉头立刻咕噜出满足的呻吟。
“秦哥哥，”清弱的女声凑近我耳畔低语：“你要不要紧？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你快点醒过来，不要吓我”
说到最后，温柔嗓声已经含着哭音
我缓缓撑开眼睑，发觉到自己横陈在石板床上，石板床上铺着厚厚的羊皮。
一间石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一盏灯、一壶酒、两个酒杯、一个梦幻般的女人。
酒在桌上。
酒的醇香弥漫了石屋。
人在床旁。
白衣胜雪，一尘不染。
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急切的表情俯身凝视着我。
“云儿——怎么是你？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挣扎着要坐起来。
“不，别动！”云儿连忙压住我的胸膛。“你的内息还没调匀过来，千万不能轻易移动。”
我努力地想活动，但全身冰凉彻骨、僵硬得彷佛木头雕刻而成，手也举不起来。
我的全身居然不听使唤！发生了什么事？我变成废人了吗？
“我的身体——！”我不由得一个冷颤。
“别这样，你会伤到你自己。”云儿拚命按摩我的肌肉，希望我平静下来。“听我说，这种现象只是暂时性的，你不要太挂心”
我根本听不进去。尽管生平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我从来没有面临过全身不能动弹的情况，想到自己有可能下半辈子全瘫在床上，这幕景象顿时吓坏了我。
不，与其苟活下去，我宁愿痛痛快快的在江湖中战死。
“让我起来！”我下意识催动内力，帮助自己坐直身体。
我不妄动还好，一运起功，突然全身一阵剧痛，随即奇凉彻骨的寒冷狠狠冲刷过全身，两眼望出去，世界彷佛笼罩着蒙蒙的迷雾。
从老高的绝壁跌进深谷里，即使我有一身绝世武功，也给摔得七荤八素，更何况我温暖的躯干从正常温度一下子落进足以令血液结冰、奇寒无比的深流当中，心脉只差没硬生生给冻成冰糖葫芦。
我快死了吗？我惶乱的狂想着。
心里越紧张，经脉里的真气横冲直撞得越凶猛。我虽然极力想忍耐，可是由四肢百骸透出来的冰凉令我不自觉的打颤，眼前看出去的一切全变成模糊而扭曲的影像，寒意揪紧了我全身的肌肉，只觉得僵硬无比。
云儿惊骇的看着我扭曲的神情，心里霎时浮现一个吓坏人的疑问——倘若我死掉了怎么办？
“秦哥哥，你撑着点，我去替你找大夫。”不，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在自己面前去。
即使明知全身冻僵、经脉错乱的情况，寻常大夫可能也济不了事，但到了这种地步，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她连忙飞奔向石屋的出口。
“我”我的牙关抖动出清晰可闻的打颤声。“我好冷”
冷？她无助的停在石屋门口。
这是雪域高原的一座山谷，谷内寒风在呼啸，雪花在纷飞。山谷四周却全被高起的断崖合抱，自成与世隔绝的天地。断崖石隙中的泉水汇流，沿着崖面飞瀑而下，这下形成谷中的溪流。流水的另一头则是一洼不见底的深潭，奇怪的是谭中之水始终不见满盈，正是飞水不断，深潭不满，因此成了谷中万物赖以维生的活水，纵贯整片山谷。
石屋处在断崖下深潭的边缘。
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她该上哪儿去替我弄一盆火炉来？
“好好冷”我的唇瓣转成恐怖的铁青色，已经连讲话的力气也没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仔细思虑了一遭，实在找不出替我暖身的好方法。
云儿低头瞧瞧自己的身躯，再望望床上拚命打冷颤的我，好象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猛然一咬牙，缓缓拉开自己的衣襟，衣衫一件一件脱离活色生香的女体。她缓步走到床前，娇躯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云云儿”我用力眨动眼皮，全身冻僵的肌肉无法活动。
蒙眬之中，突然感到暖呼呼的热源挨向自己身侧，一道俏美的白影子紧扣住自己打颤的躯体。
我再笨、再迷糊，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云儿正以她丰润诱人的胴体替我暖身。
我恍如跌入盛夏的沙漠里，口干舌燥，突然渴望上天泼下一盆琼浆玉液来解旱。
“别胡思乱想，快点运功”她娓娓动听地低语，语中含着娇羞，从口中渡过来香香的真气和津液让人血脉活络而偾张。
运功了半晌，我渐渐活络了过来。
此时此刻，任何男人，尤其是恰巧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的男人，即使双脚已经踏向鬼门关，也会产生和我相同的反应。
终于放弃那些“君子不欺暗室”的劳啥子礼教规范，深觉此时再去抗拒她的诱惑力，似乎显得太过矫情了。
我被她偎暖的手臂渐渐恢复了活动能力，轻轻一使劲，便将软馥香郁的佳人勾进自己怀里。
“快点放开我。”她哑着嗓音在我怀中挣扎。
怎怎么可以擒抱着她，还将她压在身子下？
一阵阳刚的男性体味侵入她的嗅觉系统，云儿眼中所见尽是我古铜色的脸、颈项，耳中所闻是我急切的呼息，原本用力抵着我胸膛的纤纤柔荑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发软。
她的俏容赧红成冶艳的玫瑰，却没有挣开我的勾抱。
我恍惚作了个梦。
我躺倒在漫山遍野花丛中，绿草芬芳，彩蝶飞舞，展尽研态，美艳绝俗。
一片阳光映照着的洁白云朵向我飘来，融化掉了包裹着我的冰封而奇凉的茧。
我从冰凉的茧里破壳飞翔，飞翔。
我可以吻你吗？她点头。
然后我亲吻她，额头，眼睛，脸庞，嘴唇。
我的亲吻温柔和热情，顷刻之间就勾起了她的欲望。
我饥渴地带有几分旷野地要了她，已然火热的身子充斥着所有欲望的心灵。
我就像破茧的蝴蝶，急于渴望新鲜的空气。
我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我不记得昨天，我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似乎回到了最原始的混沌在一起的时代。
我闭着的眼睛看到洁白，洁白，洁白，白成空白。
是白色，那是云的颜色，她包裹着我，温暖无比。
我冲破了冰凉的茧，蜕变成一只最美丽最光鲜的蝴蝶，有着波光潋滟的羽毛，有着色彩斑斓的花纹，还有轻盈的翅膀。
飞吧，在温暖的白云里起伏，我们一起飞了起来
如梦如幻，激情过处，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空气间的寒流唤醒了神智，醒来后，我问到：“云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坐了起来，披上了衣裙，柔摆的云腰彷佛风一吹就要飘了，微翘的樱唇似笑非笑的，美眸流蕴着荡人心魄的水光。
走到石桌边，倒了两杯酒，缓缓地转过身来，递给我一杯。
俩个人默默相对，默默喝酒。
她的眸中突然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
一种有恨、有怨、有哀、有爱、有无奈的表情。
“你在崖上等她，我在崖下等你。”云儿幽怨地说道。
“你一定要等她？”
我没有回答。有时不回答就是回答。
“你当然要等，”云儿替我回答了。
“因为你不等比等还更要难受。”她凝视着我。
“因为你大多情了。”
有时多情，岂非也是无情。
因为情到浓时，就会化为无。
“她或许马上就会出现，或许明天，后天？或许更久？”云儿说：“她一天不出现，你就心乱一天，她十天不出现，你就心乱十天。”
云儿叹了口气，又说：“她不知在哪里逍遥快活，你却在这里忧心如焚，你们的情缘，也就不问可知了。”
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有些事你纵然明知不能做，也是非做不可的。”
“她对你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云儿说：“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云儿的眼睛湿润了。
“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就没有别人能代替她？”
我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凝注着她。
云儿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我一字字缓缓地说道“你若换了我，你也一定会这么样做，她若换了你，我也会这么样对你的。”
云儿没有动，就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
可是她的眼泪却已流下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已有十年了
云儿忽然开口：“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十四岁。第一次看见你的地方是在我家。”云儿的声音仿佛来自从前。
“那一天也正和今天一样寒冷，我缩在屋门旁直发抖，天色已越来越晚了，天空已飘下了雪花，我的身体也已越来越僵硬，寒风还是无情地从我单薄的衣服外袭了进来，那时我真恨，恨天地，恨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恨孤儿的冬天为什么总是特别寒冷？”
她的声音也仿佛来自冰冷的天空。
“这时候你出现了，你就像是神话中的白马王子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云儿喃喃地说：“你替我披上了你那唯一御寒的外袍，将你那夜要独自享受的美食给我。”
她终于转过头来，用一双情深款款的眸子凝注着我。
“从那一刻起，你就已闯入了我的梦中，”她说：“过了三年，有一天你忽然对我说，你得罪了一个强敌，他很可能随时随地可能会派人来杀你，那势必是一场生死之斗，你问我愿不愿意为你做一件事？”
她当然愿意。
“你要我等着。”她说：“说如果有一天忽然有人来找你，你要我杀了当时在场的人，再来雪域找你，因为那时一定是你的生死关头了。”
我的目光有了歉疚。
“我每夜都在祈求，祈求神明保佑这一天不要来到。”
云儿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当有人来找过你以后，我就恨不得立刻飞来这里。我苦苦等了你五天，想不到看见的却是你这个样子。”
我无语，我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面对着云儿，面对着她那纯纯的情，我的心又在绞了。
女人若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就希望自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女人，绝不容第三者再来加入。
可是无论如何，我的心里现在却已有了雪莲啊。
云儿痴痴地看着我，心里也不知是酸？是苦？是甜？还是无可奈问？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认得我在她之前，她还没遇见你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事发生，所以你等待的、想念的应该是我，不应该是她。”
她忽然笑了，虽然笑得很辛酸、苦楚、无奈，却总还是笑。
“这是你非想非做不可的事，就去想吧，去做吧！”她凝注我。“但我要告诉你一点，有件事也是我非做不可的。”
“什么事？”
“你在这里想她，我在这里想你。”
我的眼睛里仿佛有了一层雾。
一层像秋天的雾，凄凉、萧索，却又无可奈何。
“情”之一物，为何总是那么令人无可奈何？
这句话听来仿佛很俗气，但却的确有它永恒不变的道理。
是的，你让人等你的时候，你自己岂非也同样在等。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如此，你要去伤害别人时，自己也往往会同样受到伤害，有时候自己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对方更重。
一个人若是久已习惯于孤独和寂寞，那么等待就已不再是种痛苦了。
石屋没有窗子。
所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气如何，是白天抑或是晚上。
酒依旧在桌上。
酒的醇香依旧在石屋里弥漫。
屋中的我坐在那里，仍在浅斟低饮。
一杯一杯又一杯。
一如既往的依然喝得很慢。
酒喝得很慢的人，总是会有很多的原因，而且那原因常常也会一览无余地写在喝酒人的脸上。
酒是忘忧水，酒是断魂刀，酒能给一切江湖客消解万古愁。
云儿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依旧专心地凝视着我。
和我相识那么久，至今仍是无法了解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却时常笑着脸给你一刀。
武功高，家世好，却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而踏人是非恩怨多的江湖。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云儿轻轻叹出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屋外暮色渐浓，风依然在呼啸，雪花仍旧在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