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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魏氏院中出来,魏延绅情不自禁向竹意馆走去。不论白妈妈怎么说,他仍走他的,已然色迷心窍,听不见其他声音。
矮墙灰瓦上盖着薄薄一层雪,桃符、对联崭新,色彩鲜艳,这个院子好宁静,红梅探出墙,魏延绅联想到高山老道观,观内藏着个年轻的俏尼姑,而他,正是寻芳人。
想到如渴思浆,体内仿佛有虫蚁在咬,他一脚迈上踏跺,迎面出来的不是年轻俏尼姑,而是周嬷嬷。看到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婆,雅兴尽毁,魏延绅皱起眉头,暗叫晦气。
周嬷嬷刚扫完雪,出门倒雪,见到这张衣冠禽兽的脸,不禁吃一惊。
“老妈妈,你年节吉祥。”魏延绅一对眯眯眼,一笑,更显奸滑。
周嬷嬷泼掉盆中的雪,揩干净边缘,道:“我一个老婆子哪里受得起魏老爷的恭贺,舅夫人院子在隔壁,你那儿请。”说罢,抬手一指。
“没走错,我刚从那出来,听姐姐说沈家小侄女搬到这里来养病,不知病好没有?”
魏延绅说着就想踏进院子,周嬷嬷几步抢过去,挡住他。
他是个假道学,好色如命的浪荡子,最爱春花朝露,品尝开坛的第一口酒。最恶残羹冷炙,眼珠发黄的老太婆。停下脚步绝对不是因为知礼,而是觉得周嬷嬷身上有股老女人的酸臭味,熏得他眼疼,不得不停下来。
“老妈妈太见外,我怎么说也是个长辈。好久没来府上,难得来一遭,顺便看望看望沈家小侄女,尽尽长辈关爱子侄的分内。”魏延绅道。
“魏老爷说岔了。你跟舅夫人是骨血亲,跟我们沈家,拐着八九十个弯,论不上长辈亲戚。我家姑娘养着病,不好见外人。”周嬷嬷夹住木盆,掉头就走。
负责看守院门的范嫂等人出来堵人,魏延绅一看,尽是长得凸眼胖脸,腰比树墩子还粗的老女人,顿时没兴致,都不用人赶,自己挥袖离去。
周嬷嬷回屋,过一会儿,撩开帘子瞄一眼,人已经走了。
“什么老爷不老爷,不三不四的邪皮子货,有胆子来我家姑娘面前充长辈。”周嬷嬷垂下帘子,痛骂一句。
沈夫人年轻守寡,向来注意避忌男子。魏氏的这个弟弟,沈夫人生前便老爱凑到跟前,不管有节没节,有事没事,非要寻个由头来,还动手动脚。一次两次,惹得沈夫人心生厌恶,只好谎称头疼脑热,让周嬷嬷去赶人。
经过几次,周嬷嬷渐渐知道这是一个好色的下流坯子。自家院里女使,但凡有些容色,不管几岁,不管人愿不愿意,想尽办法诱骗到手。吊死在魏家的年轻丫鬟,魏氏还帮着弟弟摆平过几个。
这种人,不要说来看望,就是多看一眼她家姑娘的头发丝,她也不能答应。
沈荷在内室低头绣着送给舅舅的寿礼,一瓶白瓷红梅摆在面前,娴静温婉,宛若一轴名家书画。
“嬷嬷为何事这么气愤?”
“哦,没什么。刚刚倒雪,碰见魏家的混账坯子。有一年半没见过,我还以为他搬到京城去了。一来就想见姑娘,那是最下流不正经的,姑娘绝对不能见他。”
内室传出哐当一声脆响,周嬷嬷忙赶紧去看。只见地上一片狼藉,白瓷瓶摔得四分五裂,瓶内的水泼到地面,两支红梅无助地躺在碎片里。
沈荷啜去指腹上的血,脸颊一抹红晕,像是羞涩:“适才不小心扎到手指,一吃疼,抽手时碰翻了瓷瓶。”
“身子刚好一点,姑娘躺着多睡一会,不然翻翻书解闷,不要做费眼睛的针线。”周嬷嬷将她十指握住反复查看,又见绣绷固定的帕子上落着一滴圆润饱满的血珠。
沈荷颔首答应。
待地上的碎片被清理掉后,她继续坐在榻上,无声地走针绣着,把那刻血珠绣成两朵紧紧挨着的红梅。在帕上,分外扎眼。
隔日,沈荷病了,病来如山倒,一直到正月十八这天方才转好。一到十八,年味渐淡,城中上元节的花灯已全数撤去。她自我安慰,不看也好,以免欢乐过后发觉冷清,更加寂寥。
上元的节食花灯一撤,街上市肆摆卖七宝擂茶、馓子还有葱茶的小贩纷纷出摊。因为周嬷嬷喜欢吃馓子蘸茶汤,齐映求学路上,见到张记掌柜新炸的馓子,一定买些带回去孝敬姨母。
张记一般是老伙计在火上炸馓子,掌柜不大动手,不知怎么,最近一直能买到掌柜炸的馓子。
他每次来,只在院外。一老一少在院门口闲话几句,齐映在外听到一些新鲜趣事便会说给姨母听。周嬷嬷笑过,转诉给沈荷,沈荷听了也觉着有意思,时常会笑,养病期间不算无趣。
正月二十,冯府请来四司六局操办宴席,预备三日后冯老爷的寿辰。帐设司在前院搭席摆屏风,排办局四处挂画、扫洒、擦拭。油烛局挂灯添油,准备炭火。厨司等则确认菜式,采买蜜饯果子。冯家下人任由调度,人来人往,忙得不可开交。
试菜那日,菜名不是枝繁叶茂,就是人丁兴旺。魏氏生着一肚子闷气,谎称自己头风发作,戴着抹额躺在床上,席面菜色完全不过问,随冯泰自己折腾去。
“还没落地,老爷记挂得像心肝肉,不成模样。”魏氏恨道。
白妈妈一面为魏氏揉额头,一面道:“夫人劝小姐的话,到自己,怎地糊涂起来。老爷跟你多少年的夫妻,在家,哪件事不听夫人调停。夫人占着高地步,说话响亮,清水轩的黄毛丫头,拿什么跟你比肩。便生个哥儿,夫人也是嫡母。”
“还想生个哥儿,呵,她没那么大的福气。”魏氏冷笑。
忽又想到弟弟魏延绅送来的烈药,不悦道:“沈荷那个小贱人,打从她病了另开炉灶。我送去的汤水,这个说难克化,那个说生痰,把得死死地,一个没根基的新人嘴比盾还硬,针扎不透,水泼不进。总得想个办法,喂她吃下这药。”
“谁说不是。我有个主意,夫人送去的她不肯吃,老爷送去的——”白妈妈贴近魏氏耳朵。
魏氏脸色稍变,眼角有点喜色:“好主意,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