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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回道,“可是这话,奴才也不欲打扰大奶奶,只是今儿不巧的很,太太往舅老爷家去了,来的又是王家的亲戚,因此奴才才大胆来请大奶奶示下。”
凤姐知道前几日她二叔王子腾才奉命回京,因想着姑妈怕是回去看二叔了,也不分辨。只是听说是王家的亲戚,疑惑道,“王家的亲戚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可知道是哪一家的?”
周瑞家的答道,“这倒是不清楚,我原本就不管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儿,只知道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儿她大老远的特来请安,也不好不见,所以我才敢带了她进来了。”
凤姐道,“这倒是有些为难了,竟不知该如何裁夺才是。”又想着这样大老远奔了来的,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不过是打秋风来的。只是人都带进来了,若是不见却失了礼数,落人口舌。但此刻正是用饭的时候,因此凤姐低头想了一会儿,便吩咐道,“当日太太常会的,我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如今正是饭点,周姐姐又说她大老远来的,怕是该饿了。这样,平儿,你去吩咐厨房传一桌客饭,劳烦周姐姐相陪了。我虽有心,如今却是不方便,今儿大爷要回来。等一时完了,我让平儿去请过来,周姐姐就多照应着些吧。”
周瑞家的还以为今儿要丢脸了,不想大奶奶又应了,忙应了,出去告诉了刘姥姥,便拉着她和板儿,往西边的厢房里先用午饭去了。
一时十几个妇人并小丫头捧着大漆捧盒,进到院子里,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因凤姐如今有了身孕,贾母吩咐这一段的份例一概按太太们的来,因此这菜蔬又多了许多,桌上碗盘森列,多是些鱼肉之类。
凤姐才举箸,挑了两筷鱼肉来吃,就听见外头有人进来,正是贾琏。
平儿忙上前替他脱了斗篷,丰儿又绞了热帕子来于他擦脸。待身上寒气散了,贾琏才坐上炕来,笑道,“紧赶慢赶的,竟还是慢了一步。可饿死我了,这半天奶奶可好。”
凤姐亲自接过平儿递过来的筷子,替他放好,答说,“都好着呢,还以为大爷今日回不来了,因此就让他们摆上了,竟是慢待爷了。”
贾琏先喝了一杯热酒,言道,“这值什么,如今你才是要紧,很该这样。如今天气愈发冷了,若是好了就让摆饭,不用管我,别又像前儿那样等得饭菜都凉了。过些天又有外朝时臣要来觐见陛下,因此部里便忙些。等他们走了,又该空闲了。”
凤姐笑道,“你们爷们儿的事我也不懂,从前看祖父、父亲他们,公事为大,最是要紧的。你如今既有这样的出息,很该以大局为重。家里横竖有我呢,再者满地的丫鬟婆子,还怕伺候不好吗。”
贾琏道,“正是这话,只是不在眼跟前儿总有些不放心。对了,才刚进来时看到有人捧着东西往西厢房去,可是有人在那?”
凤姐答道,“是一个姥姥,说是王家的亲戚,太太不在我也闹不明白,人都来了也不好赶出去,因留她用饭。”
贾琏也不在意,便道,“既是亲戚,很该好生招待着,你看着办吧。下半晌儿我还得去衙门,你整日介喊闷,老人家懂的事儿多,若是从城外来的更好,你只同她聊天解闷吧,倒是让我省心了。只别太累着,太医可说了,虽稳了,还得小心些才是。平儿,你们几个可看好了奶奶,别一个眼错不见就又让她如何了。”
平儿忙答应,又笑着替他们夫妻两个布菜。凤姐红了脸,低头吃饭不语。
一时饭毕,贾琏果真又换了身衣裳出去了。凤姐喝过茶,便让人把那位姥姥领过来见了,果然不过一个村媪,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梳着小辫子,羞于见人,只往他姥姥身后躲。
凤姐招呼了一阵,听她言谈中粗鄙不堪,并不大看得上。只是若就这样打发了去,一则并不知道其真实来历,怕有损王家的面子;二则自己独自在家实在是无事可做,因引着她说些村言村语,反倒有趣。那刘姥姥初时还有些拘谨,说到后来也放开了,越性的讲一些有的没的说,只盼着能哄了这位大奶奶高兴。
凤姐听至后来,笑得不能自已,伏在平儿身上才堪堪稳住。平儿怕她笑得太厉害,动了胎气,便示意刘姥姥止住。凤姐看时辰差不多了,也怕老人家出城不便,因吩咐人替她雇了马车送了去,又让平儿包了一包五十两的银子,搭了两块布。刘姥姥喜得什么似的,千恩万谢的,拿了东西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又叽咕了一阵才携了板儿从后门出去了。
话分两头,贾琏推说部里有公事要忙,实则是往府外两条街外的一条小巷子里去了。如今皇后大丧未过,家里头不能兴音乐歌舞,便是民间的戏园子也都停了。可这些官老爷们哪里受得了这样,多半在背地里偷偷的取乐。贾珍向来是个及时行乐的人,虽说娶了可卿之后收敛了不少,在外头还是一样的风流,因在这一处置办了房舍,以作平日取乐之所。这日乃是贾珍生辰,又不能在家里宴客,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叫了几个相熟的戏子来这里,又因一向同贾琏交好,便请了他来,另有贾蓉和贾蔷兄弟两个作陪。
酒喝到一半,贾琏搂了一个戏子在怀里,强喂了一杯酒,展眼望去只不见了贾蓉和贾蔷兄弟两个,便问道,“大哥哥,蓉哥和蔷哥呢,怎的一晃眼就不见了。”
贾珍笑得一脸暧昧,“他们自有他们的乐子,管他们做什么。如今蔷儿一人在外过活,兄弟见得也少,许是有体己话要说呢。”
贾琏会意,又问道,“大哥哥也太狠心了些,蔷儿这样小,竟是让他出去单过,你难道不心疼的?”
贾珍放下酒杯,示意戏子们都出去,这才长叹一声说道,“我自来把他当做儿子一般,从三岁起养到如今也十三年了,哪里不心疼。只是你也知道咱们府里,多少腌臜事,便是没有都要传出七八分来,似他们这样的还不闹得满府上下都知道?若是只有我们府里也就算了,你嫂子也是个明白人,又压得住那些刁奴,便是焦大也不敢很放肆。只是这样的事若是被你二叔知道了,岂不糟糕。”
贾琏道,“正是如此,竟还是这样的好。只是我从前知道他们小孩家家的闹着玩儿,不想竟是玩儿真的。要说咱们这样的人家,爷们有这样嗜好的也不少,可谁把它当做个正经事,横竖一时兴起抓几个小厮也就完了,顶多在外头养两个戏子。真不知大哥哥怎么想的,就这样随他们去了。蓉儿到还好,已经娶了妻,那蔷儿是作何打算?总不能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虽说在府里领了差事,也不能总混着,好好的小子都要被那起子人带累了。”
贾珍道,“我如何不知,早就想着给他相一个。只是你嫂子如今身子不方便,只等她生产完了再说吧。他们从小坐卧在一处,见的又多,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岂是意料之外的。我只没想到会这样厉害,虽说他们也跟别人闹,偏就一定要跟着一块儿才行。你是不知道,上回我去蓉儿的院子,这哥俩就这么赤条条的,一起在弄一个小厮。乖乖,成日介说我如何如何,我说倒是青出于蓝才是。”
贾琏连连咋舌,“大哥哥也该管管,总不能让他们这样混闹。倘或进去的不是你,一时被撞破了,不知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
贾珍笑答,“他们才聪明呢,凡是有人的时候只弄别人,自个儿的事瞒的比什么都紧。虽有些闲话,却也没什么依据,不过是胡沁。横竖于子嗣上也无碍,就随他们去了。倘或一时管住了,说不得更坏了,又或者他们在心里偷偷怨我咒我,又何必呢。我只担心,孩子们还没闹出些什么来,外头就是大风大浪的了。你如今在衙门做事,消息也比我灵通些,可听到什么风声?”
贾琏大惊,“大哥哥竟是听到什么话了吗,我却是不知道的。”
贾珍背着手站起来,“却不是听闻,只是猜测罢了。甄家一倒,总觉得还要出点什么事。前些日子听说薛家的皇商被除了,他们家几十年的老字号了,怎么说除就除了呢。那薛蟠说是什么得罪了林如海林大人,被公报私仇了,我却不觉得如此。”
贾琏答道,“自然不会,林姑父的为人我十分清楚,薛蟠必然是得罪了他,但林姑父定然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薛家。这事儿那薛蟠也曾找过我,因我们家那口子又是薛姨妈的亲侄女儿,我也不好推脱,打听了一番却没什么头绪,像是上头的意思。”
贾珍一拍手,“就是了!想来上头早有这个意思了,先是甄家,如今又是薛家,就怕咱们家也不能幸免啊。”
贾琏笑道,“大哥哥多虑了吧,咱们什么人家,虽都说是四大家族,却比他们不知风光多少倍。况且虽说二府都有爵位,到底没有实权,又没碍着上头,哪里就这么容易被盯上了。再者如今南北并不甚太平,想来上头也不会随意在朝中掀起大风浪。”
贾珍叹道,“若果真这样,倒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