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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瑢却突然抬起手来,遮挡住颈项,再挪开手时,那丝红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升颤声道:“谢、谢瑢,究竟发生了……”
谢瑢自嘲笑道:“是我轻敌了。”
他话音才落,一阵破空呼啸声由远及近,仿佛无数乱石砸在房顶门墙,伴随噼啪响声而起,木头烧灼的焦灼烟气四散开来。
此是敌袭,并非鬼怪,陆升自然全无畏惧,应变得迅速,提了裙摆就朝礼堂外间冲去,若霞、若蝶二人面色惨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几只带火的箭矢扎穿了窗纸,深深钉入木桌、几案当中,缠绕箭身的布条浸满火油,猎猎燃烧起来。外侧间内热浪阵阵,烟熏袭人。
陆升立时踹翻圆桌,以之为盾,屈身前行,滚动圆桌挡住两女,自若霞手中接过悬壶,方才道:“快些进去,照顾好你家公子。”
若霞尚有几分镇定,略一点头,便借助圆桌遮挡,硬拽着险些无法动弹的若蝶躲进礼堂之内。
一阵火热箭雨再度落下,陆升拔出悬壶,通身气势骤变,剑尖闪烁,化作无数星芒,将袭来身前的火箭尽数击落。
随即闪身至箭雨最密集的窗户边,扬声喝道:“羽林军北十二营清明署司民功曹陆升在此,什么人竟在天子脚下行凶?!”
小院十丈之外,已被王府侍卫团团包围,两队侍卫轮番张弓,由一名通身漆黑盔甲的武将指挥,武将短促喝道:“放箭!”
众侍卫松手,刹那间,漫天飞起火焰流星,纷纷扬扬射入院中。
好在那院中房屋乃是木石混造,又以砖石为主,烧得并不如何旺盛,然则长此以往,那院中之人势必葬身火海、无处逃生。
楚豫王在步舆中安坐不动,眼神冷漠阴鸷眺望小院中火光熊熊升起,再不复同谢瑢、陆升见面时那般忍让谦和。
四周侍卫环绕,一名道人立在步舆旁,身披布满狂草字样的道袍,满头花白头发披散肩头,同样花白的长须齐胸飘动。手里托着红漆金箔的木盒念念有词,随着他低声念诵,那小院四周的八个方位上,隐隐有幽绿细光亮起来,悬浮半空,蜿蜒如叶脉蔓生,渐渐呈现出将小院笼罩其中之势。
火光映照时,那绿光由弱转强,好似自其中汲取能量,扩撒得愈发快速。
眼见得绿光即将在小院上空合拢,楚豫王神色愈发凝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刘福在楚豫王耳边低声道:“王爷,是郡主。”
楚豫王略皱眉,却仍是从步舆起身,穿过侍卫重重守卫,来到包围圈外围。
正是司马倩首当其中,文秀率领一众王府侍卫紧紧护卫在身后,同包围的侍卫对峙。
司马倩眼见楚豫王现身,急忙上前道:“祖父,这些奴才当真大胆,竟敢阻拦本郡主。”
王府侍卫个个俱是良家子出身,此时听闻奴才二字,尽皆变了脸色,对司马倩怒目而视,司马倩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紧盯着楚豫王,一字一句道:“祖父,谢瑢是陈郡谢氏之后、渭南侯的嫡长子。”
楚豫王却道:“倩儿,你爹今日可曾醒过?”
司马倩通身气势顿时泄了九成,垂目低首,迟疑道:“不、不曾……”
楚豫王叹道:“我楚豫王府百年命运,皆系于此,倩儿,退下罢,好生陪你娘守着你爹,若此事顺利,你爹今夜就能醒转。”
司马倩颤声道:“祖父,孙女不明白……”
楚豫王声音陡然严厉道:“你不必明白,文秀,还不护送郡主回房?”
文秀略略迟疑,便只得在司马倩身后躬身道:“郡主,请回房。”
司马倩脸色惨白,胸膛起伏不定,最终仍是颓然道:“是,祖父。”
楚豫王见众侍卫护送郡主走得远了,这才转身折回步舆旁,随即听见那院中传来青年清朗喊声:“……什么人竟在天子脚下行凶?!”
那黑甲武将随即抬手,制止部下放箭,皱眉道:“这小朋友就是卫苏的弟子?”
楚豫王却沉声问道:“元真人,此人留得留不得?”
那花白胡须的道人缓缓捋着胡须,闭目掐指,算了一遍才道:“留之无用,杀之无益。”
楚豫王颔首道:“卫苏此人,极是难缠,倒不必节外生枝,放他出来。”
那黑甲武将便朝身边亲兵一摆手,那亲兵会意,扬声道:“陆功曹,吕将军奉命捉拿擅闯王府的重犯,与功曹无干,请功曹先行离开,我等绝不伤功曹半分。”
陆升暗暗咬紧后槽牙,却只觉心中一腔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楚豫王为除灵请来谢瑢,特特备下这小院,如今却派兵包围庭院,却尽数是为谢瑢而设的局,居心之险恶、手段之毒辣,却是陆升闻所未闻。
他冷笑道:“我离开了,院中其余人又要如何处置?”
那亲兵道:“陆功曹不必担忧,此事尽在吕将军掌控之中,必不会令重犯逃离王府。陆功曹,事态紧急,还请功曹速速出来,免得误伤了。”
陆升见飞箭停了,小心翼翼透过烧焦的纸窗朝外望去,沉沉夜色之中,火把星星点点蔓延开去,乍看竟有数百人之多,以他和谢瑢二人,如何闯得出去?更何况谢瑢似是中了暗算,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他不觉心头愈发火起,若非楚豫王强请他入府,谢瑢何必受他牵连?虽然不清楚这王爷的目的,其要置谢瑢于死地的决心,如今却是清楚明白、毫不遮掩了。
陆升又扬声道:“我同谢瑢一道进了王府,自然也要一道……”
他话音未落,却突然被若霞截住话头,那侍女小声道:“抱阳公子,且先答应下来,我家公子有事同你商议。”
陆升一愣,顿时好似找到主心骨一般定下心来,朝着窗外道:“且容我……考虑。”
院外楚豫王眉头微皱,那黑甲将军却道:“本将敬你恩师乃忠良之后,只给你半柱香时间,如若执迷不悟,自当咎由自取!”
顿时就有侍卫取来一支香点上,楚豫王不觉皱眉道:“吕将军,如此拖延,只怕夜长梦多。”
那黑甲将军威风凛凛,将一柄大剑反手杵在地上,面容亦是隐藏在漆黑护面后头,就连声音也因之带了沉沉回响,瓮声瓮气道:“不过一个凡俗小子,翻不出浪来。元真人,你说如何?”
那道人闭目道:“我这感神通冥大阵专为慑服玄士而设,那羽林郎不过肉|体凡胎,一介凡夫俗子,多留一刻、少留一刻也是无妨。吕将军忠义,放他一条生路,也是为王爷积福。”
楚豫王同这二人亦是互为合作的关系,虽然心头不悦,见那将军执意行事,也只得沉默不语。
陆升却已回了礼堂,见谢瑢靠坐在红绸柱子下,面无血色,竟好似冰雪雕琢一般,他急忙上前两步,蹲在谢瑢跟前,抓住他一只手,顿时触手冰凉一片,叫他不禁倒抽一口气道:“谢瑢,究竟怎么回事?”
若霞若蝶守在一旁,默默垂泪,若蝶咬牙道:“不知哪里来的臭道士,竟设下陷阱,要害我家公子性命!”
陆升怒道:“那老头好恶毒!谢瑢,不如将那鬼怪放出来,叫他去找楚豫王算账!”
谢瑢面色白若冰霜,却突然轻笑起来,“那鬼怪心智不全,看不见旁人,只会追着你成亲。”
好似回应一般,云烨又在笼中嘶吼起来:“宁宁!宁宁!”竟是除了这个名字,再不懂其余只言片语。
陆升后背生寒,咬牙抓紧了谢瑢一只手,惶然道:“这要……如何是好?”
谢瑢道:“陆升,你走罢。”
陆升怒道:“我不走!我若此刻弃你而去,算什么男子汉!”
谢瑢道:“急什么……听我说完。”
陆升只得洗耳恭听。
谢瑢轻声问道:“抱阳,你可愿为我冒一冒险?”
陆升心头一动,紧抓住谢瑢的手,沉声应道:“如、如昫,我自然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瑢却突然轻笑起来,闭目道:“我不爱这表字,听着刺耳。”
陆升初唤他表字,也是一阵赧然,又道:“总不能口口声声唤你谢瑢,也太过……生分了。”
谢瑢道:“……听说我娘唤我阿瑢。”
陆升疑惑,下意识便问道:“听说?”
谢瑢道:“我娘去世多年了。”
陆升忆起自己爹娘,顿时又是心酸、又是亲切,只觉他同谢瑢相遇,当真是上天注定一般。他低声道:“阿瑢,你要我如何行事,只管吩咐。”
谢瑢唇角微勾,这才道:“附耳过来。”
陆升依言而行,靠近时只觉这贵公子一身熏香清冷醒神,倒是十分好闻,他气息吐在耳侧,又酥又痒,然而话语凝重,却令得陆升忽略了暧昧气息,神色肃然起来。
半柱香功夫转眼即逝,楚豫王眼见那线香燃过,立时道:“吕将军,时辰到了。”
吕将军望着毫无动静、唯有火油烈烈燃烧的庭院,缓缓抬起手来,作势欲挥,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陆升沉着脸立在门口,好似门神一般,涩声道:“我这就……离开。”
众侍卫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盛装丽人手提利剑,自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光中迈步走了出来,红衣翩然,姿势却分外爽利。
就连那亲兵也期期艾艾问道:“来、来者可是陆升陆功曹?”
陆升接连遭遇巨变,哪里还记得自己凤冠霞帔,满头珠翠,只怒道:“自然是我!”
那亲兵也不敢再开口,众侍卫再度张弓搭箭,只待吕将军一声令下,就要在火把上点燃箭头,继续围攻庭院。
陆升谨记谢瑢叮嘱,屏息静气算着方位脚步,一到位置,突然一个踉跄跌倒,犹如推金山倒玉柱,竟叫一半侍卫提心吊胆,险些忍不住冲上去搀扶他。
跌倒之时,陆升顺势反手杵剑,那看似平凡无奇的佩剑竟一口气扎穿青石地板,尽数没入其中。
元真人突然惊叫出声:“不好!”
话音未落,只听阵阵爆裂脆响自剑刃周遭传来,好似破坏了什么物事,悬壶上红光暴涨,好似一张鲜红蛛网,飞快蚕食笼罩宅院的幽绿光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