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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从话音才落,顿时满堂哗然,陆升便见到前排数名宾客惊得跌坐后仰,咣当一声踹翻了食案。
远处传来连绵长啸,声声凄厉,尖锐得好似长针骤然扎入耳中。
佘青容眼波一扫,怒喝道:“吵什么!有谢先生在此,今日断叫那畜生有去无回!”
满堂嘈杂顿时被她威严嗓音压了下去,先前放大话的老者趴在地上拾起通天冠戴上,忙笑道:“佘夫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是我们关心则乱了。有谢先生在此,我大王庄今日必能大胜!”
众人顿时停了慌乱动作,好似静止了一般,或跪或站、或趴或坐,齐齐望向了陆升。神色或是祈求、或是向往,不一而足。
陆升站起身来,仰头听远处嘶嚎,他曾跟随卫苏行走于山岭,这吼声却并不陌生,他忍耐不住,脱口道:“不过区区一头野狼,生堆火就能驱走,诸位何故如此慌张?”
不料此话一出,自佘青容而下,满堂宾客又再度变了脸色,佘青容竖眉喝道:“你究竟是何人?!令狐飞羽,你究竟请来的是什么人!”
陆升愈发糊涂,这大王庄一庄上下行事全无章法,一时请了他来,连姓名也不知晓也待之以上宾,一时却来问他究竟是何人。
令狐飞羽大步上前,跪在佘青容面前颤声道:“夫人,方圆千里,唯有这一处恩令如白昼之光,卑职断不会看错。”
佘青容冷笑道:“你不曾看错,这位先生还能听错不成?竟将千年的地狼当做了寻常畜生,莫非是偷了自家师长的恩令出来?”
陆升一听千年地狼四字,顿时心生警惕,不敢再开口,却是暗暗在心中叫苦道:“……为何偏生又遇到这些诡奇莫名的事件,抑或是这合庄上下俱都糊涂了不成?”
那边厢佘青容已是裙裾曳地,施施然转过身来,对陆升道:“谢先生,事已至此,便不必多费口舌。你若能击退那地狼,保我大王庄取得南井,妾身自有重谢。如若不然……妾身就拿你当点心吞了!”
周围宾客亦是包围上来,面带戾气,纷纷喝道:“不错,将他拆骨分尸,吃个干净!”
亦有人接口道:“……留一只手给我。”
陆升终究年轻气盛,被这番话语一激,拇指推开剑柄,露出约莫一寸的剑刃,怒道:“大胆!我乃羽……”
他羽林卫三字尚未出口,以佘青容为首的包围圈却突然后退了一丈有余,人人面露惊恐之色,陆升便觉这些人未免太过胆小了。
他仍是拔出剑来,喝道:“我乃羽林……”
这次仍旧不能成语,那众人便纷纷发出惨呼,胆小者竟转身就逃,往宴厅外冲去,却在门口撞上无形屏障,跌回了厅中。满厅百余人好似困在笼中的鸟雀一般,上蹿下跳、无头无脑四处推搡奔逃,乱作一团。
至于厅外的侍从与乐者,却早已逃散得不见踪影。
佘青容花容失色,在众人冲撞中鬓钗凌乱,却仍是厉声喝道:“不许逃!不许逃!若敢逃跑,即刻斩首!来人,将这冒名顶替之辈杀了,赏南冥井水三丈!”
陆升听不懂她所言,索性怔怔望向手中佩剑,这柄剑固然锋锐无双,却怎的就能将这上百宾客骇得几欲癫狂?莫非是那谢瑢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他正自怔然,头顶突然一道劲风袭来,却是那令狐飞羽跃起至半空,深衣招展犹若一片乌云,手中挥舞着一根手腕粗细、闪烁青光的长鞭,风驰电掣朝陆升当头劈下。
陆升足下沉稳,几步便避开要害,扬手斜斜撩起长剑,只觉剑刃稍有阻滞,随即无声无息顺滑斩下,轻易就将那长鞭斩为两半。
断掉的长鞭约莫四尺有余,在半空如活物般扭曲挣扎稍许,便突然炸裂开来,化作漫天青色羽毛,纷纷扬扬飘落。
令狐飞羽发出啊一声惨叫,面色惨淡如金纸,提着剩余半截长鞭跌落在地,竟好似受了重创般,痛苦挣扎翻滚,旁人却不敢碰他,反而愈发离得远了。令狐飞羽挣扎一阵便没了动静,陆升往前踢了他一脚也不见反应,却是气息微弱,生死未卜。
陆升眉头紧缩,却又听佘青容喝道:“放箭!”
他不假思索腾身一跃,掀翻了白玉食案躲在后头,一阵密集如雨的白羽箭扑扑扑击打在食案上,强力之下,那食案竟被震裂出无数裂缝。有这等威力,为何却偏要惧怕一头孤狼?
他正疑惑时,忽然一声凄厉长啸在耳边响起,先前远在天边,眼下这一声,却好似近在耳畔,令陆升神魂一震。他扣紧剑柄,压下陡然自心底升腾的一丝冰寒惧意,寻常野兽却断不会有这等摄人心魄的本事,千年地狼四字,又再度涌现在陆升心中,只是他却全然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怪物。此时不免叹道:“若将谢瑢邀来就好了。”
陆升正自懊恼中,却察觉不知何时开始,地面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那野兽厉啸近在咫尺,清晰得好似一柄铁刷贴着耳后来回剐蹭,冰冷刺痛感灌入耳中,自刺肺腑,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骇得心中惊惧、四肢无力了。
那厅中众人也早已骇得六神无主,早就顾不上攻击陆升,佘青容亦是不见了踪影。那众人当中,有些竟生出布满细鳞的尾巴、亦或头上长出生满绒毛的兽耳、亦或一根手臂化作羽翅,尖嘶哀嚎,吵得震耳欲聋,却半点压不住那凄厉狼嚎声。
陆升心中惧怕,牙关战战,手腕一震,锋锐利剑在满厅灯光照耀下灿若星辰,剑身颤动,发出清越如龙吟的剑鸣,陆升心头惊惧便消散了大半,反倒生出了一股磅礴杀意。
妖魔乱像,蛇虫鼠蚁,定要铲除殆尽,方能护得百姓平安。
陆升自食案后头站起身来,一头足有一人高的六足蜥蜴正向他冲来,通体灰白,张开长有细密尖齿的大口,喷出一股黑沉沉的毒雾,尚未靠近,陆升就察觉恶臭袭来,顿时胸口烦闷,头脑昏沉。
他屏息避开毒雾前冲,反手一剑划下,又是无声无息、毫无阻滞感,好似切入一块细腻油脂当中,将那蜥蜴切为两半。
一招得手,心头杀意却愈发叫人迷醉,陆升望着眼前的光怪陆离,突然扬眉笑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妖怪,陆某今日便做一回除妖的真人。”
他手持神兵,无往而不利,接连斩杀了数只妖物,战意高昂,那震颤肝胆的狼嚎声半点也听不见了,反倒地面颤动愈发激烈,那些妖怪化作的宾客终于撞破了大厅无形屏障,朝着庭院四面逃散,一面惊叫道:“水来了!水来了!”
陆升正要追出去,左手腕一紧,却是被条青色的蛇尾牢牢缠住,他反手一剑斩断蛇尾,大步迈出宴厅。
众妖好似被煞神追赶,忙乱逃窜,一个半人半兽的客人被门槛绊倒,许是惊惧太过,竟挣扎不起,陆升毫不犹豫,提剑朝那客人头颅砍下去,剑锋未及时,突然听见一声震耳轰鸣,一蓬火团在眼前炸开。
热气袭面而来,陆升不觉闭目闪躲,再睁眼时,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半人半兽的怪物,唯有一只巴掌大的虎纹花猫自一堆衣物中钻了出来,弓起后背,朝着陆升咪咪直叫。
陆升皱眉,任那花猫惊慌逃走,却只是朝着突兀出现在半空的一团好似独腿仙鹤的火焰看去,“谢瑢?”
那火鸟却呈现半透明状,一面消散,一面低沉道:“水来了……再撑一时,我家公子就来了……”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升此刻好似如梦初醒,方才听见狼嚎声再度响起,这次却夹杂着哗哗的浪涛声。他仰头看向西面,原本皎洁的月色被一道突兀而起的山峰遮挡,若是仔细一看,那高耸入云的阴影哪里是山峰,却是一道高大无比的巨浪正朝着大王庄呼啸扑来。
小李庄、大王庄虽然靠近大江,然而冬季正是水枯时节,这滔天巨浪来得委实蹊跷得紧。
陆升却无暇多想,立时转身朝着相反方向发足狂奔,一路上却见飞鸟走兽熙熙攘攘,俱在惊慌奔逃,除了他却并无半个人影,他心头冰凉一片,只怕沿江百姓俱遭了这场无妄之灾。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山,坡崖陡峭,陆升在鸟兽群簇拥中一道连冲带爬,往山顶逃去。身后却骤然响起阵阵哭声,陆升惊慌间回头看去,却见黑沉水波穷追不舍,水波之中却冒出了无数人形来,时时变化无穷,凝出了佘青容、令狐飞羽等大王庄中之人的面容来,黑水形成的无数利爪拉长前探,伸出水面,朝着陆升抓来,一面哭道:“谢先生,谢先生,我等待你如上宾,你怎能抛下我等独自逃生?”
几头落在后头的山猪野鼠被那利爪攥住,挣扎泣鸣,却仍被拉入水中不见踪影。
陆升心头愈发惊寒,足下却被枯槁的树根一绊,跌倒在地,顿时被不知什么野兽重重踩了几脚,利爪划伤后背,压得他险些肋骨断折,气闷昏厥。
一道大浪终究狠狠拍打下来,堪堪擦过陆升脚边,震得地动山摇,巨石自山头滚落下来。一些野兽猝不及防,也被震得跌倒滚落,一面凄惨尖叫,一面落入黑水之中,转眼就沉没下去,再也不曾浮上来。
陆升抱牢了一截树根,又随手截住自面前滚落的毛团往树根上一放,又是只虎皮花猫,他也顾不上细看与宴厅之中是否同一只。那黑水凝成的利爪犹如无数根妖藤突出水面,见活物便抓住拽入水中,一旦靠近,便阴寒无比,陆升只觉阴寒迫近,挥剑砍了下去。
一斩之下,尖利哭号响彻夜空:“谢先生!你好狠!你好狠!我好怨!我好怨!”
那黑水被斩开却不曾消失,反倒如同绳索一般层层缠绕在剑身上,朝着剑柄处蔓延。
陆升骇得头皮发炸,却仍不肯松开剑柄,正犹豫间,后颈衣领突然一紧,身躯凌空,只觉眼前海浪黑沉一阵旋转颠倒,回过神时,已落入某人宽厚坚实的怀中。
陆升仰头,便见到一张清绝无双的面容在无边黑暗里犹若珠玉生辉,清冷卓绝,身姿高大伟岸,眼眸似星光清明,一身雪白道衣,袍摆在夜风呼啸中猎猎翻飞,仿佛天庭的神明,山巅的仙客,不染半点凡尘气息。
陆升不觉失神道:“谢瑢,我莫非在做梦?”随即又倒抽一口气,龇牙咧嘴道:“背上疼,只怕不是做梦……若不是梦却糟了,这滔天洪水只怕要淹没建邺,不若快些往城中去示警……然而这洪水来得也太过蹊跷……”
他一阵喃喃自语,谢瑢却已踏过悬崖峭壁,立在一株巨大的榕树上,那榕树离地不足一丈,却是气根盘结,形成一处悬空的平台。谢瑢便将他往平台上一扔,陆升猝不及防,跌得后背伤口再度开裂,痛哼一声,翻过身怒道:“你就不能……轻些。”
谢瑢却不理他,只站在树枝上,垂目朝山下望去。
陆升只得哼哼唧唧站起身来,一面嘟囔抱怨,一面站在谢瑢身旁,顿时便如被人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息。
那山下汪洋一片,黑水荡漾,无边无际,水面上影影绰绰,有无数阴影,如利爪妖藤,似鬼影曈曈,扯拽着挣扎不休的活物,入水而没,不见踪影。
风声呼啸,水声激荡,好似百鬼嚎哭,叫人心底愈发生寒。
这无垠黑水之上,一轮明月宛若冰轮玉盘,却泛着诡异的青色,将冷冰冰光辉散落下来,将万物染上一层瘆人冷光,幽幽发蓝,仿佛透着一股死气。
黑水中央徐徐升起一道波峰,托着头巨大怪物渐升渐高,长吻、四爪、铁尾,背后映着明月,慢慢显露出身形,竟是头通身铁灰色的巨狼,冰蓝眼眸如冰霜凝结,对着明月仰头凄厉长啸。
伴随声声狼嗥,黑水中波峰再起,竟渐渐高过山岳,往四周拍打,惊涛拍岸,缓慢涌起,水面缓缓升高,已淹没了半个山峰,正朝山顶缓慢淹没而来。
陆升颤声道:“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谢瑢道:“地狼。”
陆升怒道:“地狼又是什么怪物!”
谢瑢徐徐整理宽阔衣袖,将之抚得平整,嗤笑道:“无知小子,你得意甚么?”
陆升一噎,他经历九死一生,见识了这妖异非常的景象,如今神思混乱,哪里还保得了平常心,一时间不知如何回他,正呆愣时,却听谢瑢道:“地狼生于地下,形如犬,能遁地而行,擅筑凿地穴。见之则有祸。”
陆升奇道:“这分明是头操纵黑水的水兽,为何不叫水狼?”
谢瑢整理的手势一滞,一时间竟有些哑口无言。这羽林郎半点不将见之则有祸之说放在心上,反倒同他讨论起这妖物的特性来。
他却仍是道:“洪水非是由这妖物操控,不过被他挖出来罢了。”
陆升心头一松,忙问道:“谢瑢,你既然知晓来龙去脉,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谢瑢仍是继续整理衣衫,抽下束发的绢带,任一头长发在夜风里徐徐飘飞,更衬得这青年宛若谪仙临世,翩然俊逸,风华无双。
他两指夹着素白绢带,任其迎风自燃,化作飞灰飘散四落,眉宇间却微微有一抹严峻厉色,“这妖物竟挖通了南冥,这却有些棘手。”
南冥者,天池也。
承天地之气,凝四海之精,敛则纳鲲鹏,溢则吞八荒。
陆升不过在志怪书中见过,只当是凡人妄想罢了,此时只觉眩晕,两眼发昏,茫然道:“这世间……竟真有南冥?”
谢瑢道:“世间并无南冥,只是这地狼修炼当有千年之上,能打通虚空,穿透界域,所以穿地凿井,贯通南冥,平白引来这场祸事。这畜生闯大祸了。”
陆升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祸事,谢瑢,我自当全力以赴。”
谢瑢负手道:“你能做甚么,若非……”他突然住口,若有所思扫了陆升一眼,突然笑起来,清浅笑容,好似无边黑水上盛开了一朵莹白芙蕖。陆升恍然了片刻,却听谢瑢话锋一转,“罢了,你快些回建邺,到我府中住下,我那些仆从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他往陆升身后一指,陆升循着他所指处望去,却见先前燃烧绢带的飞灰凝成一条狭窄道路,越过汪洋黑水,通向不知何处。早有些精明的动物已跳上那通路,一路奔逃而去。
陆升顾不得惊叹他法术神妙,只问道:“我若走了,你要一个人应付?”
谢瑢道:“自然。”
陆升道:“我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谢瑢摇头道:“半根手指也助不了,走了倒轻省。”
陆升迟疑道:“我、我不走。”
谢瑢修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若是留下来,我也无暇顾及,十死九生。”
陆升倒抽口气,却反倒愈发坚定道:“那我更不走了。”
谢瑢不禁失笑道:“你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英雄不成?”
陆升毅然道:“若这般凶险,更不能只留你独自一人……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好。”
谢瑢被他说得面色古怪,停了片刻,方才自手腕间褪下一串青中透金的串珠,粒粒不过黄豆粒大小,却俱都精雕细刻成半开的花苞形状,不知是什么石头,青色中闪烁点点金辉,显出十分的华贵逼人来。
谢瑢将串珠戴在陆升右手腕上,一面叮嘱道:“你虽要找死,莫连累我,留在榕树上不可离开。”
陆升听惯他毒舌,并不反驳,只苦笑道:“……我记住了。”
谢瑢又凭空一抓,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金色长弓,通体金光灿灿,并三支青紫色羽箭一道交给陆升,“若是有余力,找找那地狼身上可有一处异常——至于有什么异常,见到便能知晓。寻到了以这弓箭击杀,若寻不到……便听天由命罢。”
陆升接住弓箭,苦着脸道:“谢瑢,你这般意志消沉,连我也提不起斗志来。”
谢瑢道:“我知道了。”
便转身一跃而下,立在榕树外的平地上。
陆升道:“你知道什么了,我为何半点不知……”
他正絮絮叨叨,突然间便没了声息。
谢瑢此刻摆出了起手式。
左掌高举过头,手心向天,右手剑指,横桓于胸前,他肢体修长,手指也分外修长,骨节优美,长袖下滑,露出一截手臂,被素白衣衫包裹,在青色月光下好似美玉外缠绕着云朵。
随后左掌下挥,右手在胸前划过半圆,向外一甩,袍袖翻飞,好似带出风雷之声,谢瑢则向前迈了一步。
轰——
分明是松软泥地,却踏出了令山岳震颤的巨响。
陆升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呆愣望着月下那素白得毫无瑕疵的人影起舞,只觉随着他一举手、一抬足,阵阵铃声自魂魄深处响起来,震得他全身发麻,无法动弹。
视线却好似黏在了谢瑢身上,追逐他腾挪翩跹,道衣化作流云舒卷游荡。
陆升全身动不了,心思却分外清明,待谢瑢转过身,再踏一步时,他终于醒悟过来。
谢瑢踏的乃是北斗七星步……
七星步又名禹步,相传乃是治水的先圣大禹所创,历经千年万载,由道家沿袭、发扬光大。
陆升曾见过无尘观的道士打醮,仪式固然庄重,踏步却是诡异古怪,踏得十分吃力。然而眼前这位风仪出众的贵公子所踏的步伐却有些似是而非,一举手,一抬足,俱是优美圣洁,好似天女神舞,香花洒落。
陆升凝视着那起舞中的人影,他身姿轻盈,却又力道万钧,起时风生,落处雷动,长袖翻飞,衣摆如云涌,黑发猎猎招展。
谢瑢本就生得俊美出尘,此刻一张面容却愈发显得空无,不似人类的神情,无欲无念,无悲无喜,亦是非男非女,竟好似神佛面容一般。
无边威压感自那白衣舞者身上散发开来,陆升只觉后背发凉,弓箭垂落脚边,身躯僵直,冷汗涔涔滚落,神魂震慑,惊惧得几欲蜷缩。
神威如狱,魏巍而重;神恩如海,浩浩而广。
这绝非俗世之舞,绝非凡人之舞,而是以己身取悦神明,以韵律沟通天意,掌心上扬即为奉天地,剑指下劈即为通阴阳。
此谓,迎神之舞。
轰——
轰——
轰——
谢瑢踏步,翻掌,起舞。
汗水自他莹白如玉的面颊徐徐滑落。
震撼声中,直冲云霄的浪涛气势龟缩,就连青灰月色好似也渐渐变回了皎洁银光。
谢瑢原本素白的衣袍上,袖口、交领、腰带、衣摆与垂下的博带上,慢慢显露出银色的线路,好似银线修成的繁丽符纹。
银光闪烁,更将他衬托得不带半丝人气,并随着他起舞,光影愈发明亮起来。
陆升恍惚间听见一个低沉优美的声音缓缓吟唱,那声音如丝如缕,直勾人心弦。
东有大海,溺水浟浟只。
螭龙并流,上下悠悠只。
雾雨淫淫,白皓胶只。
……
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测只。
天白颢颢,寒凝凝只。
谢瑢衣袖上的银光愈发熠熠生辉,脱离了衣袍,化作无数银丝,环绕在他周围,凝结成了八个不同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