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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曾好奇过莫康为什么会在本科毕业的时候去了一年的西藏,却未曾深究,更想不到背后有着这样的故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陈念简直欠了莫康一辈子。即便是爱人,放眼这个时代,有几个人可以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前途?
如若莫康就此庸碌下去,这笔人生的债,陈念要如何去还恐怕都不为过了。
幸运的是,张教授一年后回到北京,下决心一定要帮莫康一把。她已经厌恶透了那个透着政治的学术环境,最后一次动用自己的人脉,就是在自己原来的实验室里给莫康抢到了一个位置。
那是张教授最后一次看到陈念,那个已经在全系最炙手可热的教授手下站稳脚跟的怪才,在大会上作为研究生代表讲话。她的专长确实在那个实验室里得到了发展,她将投身热爱的事业、发表惊人的成果,荣誉加身前途无量。而莫康坐在台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是系里不起眼的实验室中,一个不起眼的硕士生——还是人尽皆知,靠着张教授的门路才留下来的关系户。
房间里充斥着长久的沉默,叶从心在努力重建着自己的三观。这么多年来,尽管她每每提到陈念,话语中总会带着怨恨和讥讽,但那个女人是一尊仁爱女神。这样的印象,来自于陈念对她的沉默寡言,更来自于她从小在家中感受到的压力。压力上升为敬畏,变成了围绕陈念的光环。
而现在张教授告诉她:你妈妈被莫康保护时的样子,比杨程程保护之下的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这也不能说明,那个研究成果就是莫姨的吧?”
“课题是莫康跟着我的时候和我提起的,她当时的想法还非常不成熟,我们围绕可行性和优化方案讨论了很久,不然我这个闲云野鹤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感谢里?但最终,因为硬件条件不允许,这个课题就成为了空想。陈念来西藏的时候——哦,就是她们埋那个盒子的那次,她也参与了讨论,说等莫康回了北京,她找机会往自己实验室里购进一批设备,然后让莫康去用。”张教授笑道。
“莫康还傻乎乎的,说自己没准回不去了,如果真能创造机会,陈念便自己研究去好了。陈念当时很明显地不高兴,她好像总默认莫康是能回去的,可能是其他的可能性她都不能接受吧。”张教授叹道,“陈念那孩子,每次说话都很短,声音也很小,唯独说让莫康回去进行实验的时候,说了很长一段话,所以我记忆犹新。”
张教授只能说出自己所知的,也许莫康回北京后,课题真正付诸实施的过程极为艰难,所以才等了近十年才得出成果。也许在功劳中谁第一谁第二早已分不清,个中辛苦和隐秘的幸福,也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了。
张教授按住叶从心冰凉的手,“孩子,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喜欢莫康这个学生。你是她如此看重和疼爱的孩子,我不希望她大半辈子的辛苦都要被盖上不真实的罪名。当然,你可以一句话都不信,毕竟我只有一张嘴,没有任何的证据。”
天光大亮。叶从心走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脸被风吹得生疼。这里天空低矮,抬头向上伸手,便仿佛触碰到天空,离天空更近的城市仿佛被天空时刻注视着,因此一草一木都透着单纯。也许是因为这里干净得令人感动,所以叶从心选择相信。
她坐在路边的一个摊位旁,肤色黝黑透红的摊主在弹奏一种民族乐器,却并没有吆喝她买东西。在那铮铮然的乐声中,她回想着自己近乎荒唐的执念。
这执念使她为了达到陈念的高度而努力学习;使她一时想要从莫康手中夺回应属于陈念的东西,一时却想要颓废而反叛莫康为自己铺垫好的康庄大道;使她将最完整最投入的爱,全都献给了最像想象中的陈念的那个人;使她一面拒绝光一面又去追光;使她落入自己的陷阱,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程程。
执念造就了她,也套牢了她。
可执念它本身却是个笑话。
在自我挣扎之中,她竟伴着摊主的乐声睡着了,醒来时,人躺在用两条长凳拼成的“小床”上,枕着个冒着植物气息的枕头。
“醒啦?”正背对着她的摊主回过头来,好笑地说。
叶从心才明白自己是被摊主搬到棚子里来了,包还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里面的现金、手机都非常安全。这淳朴的民风,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
“你电话一直在振!”摊主又说。
叶从心一看,原来是黄圆绿皱的DoMap消息,阿黄问她行程如何,身体是否康复。
一叶知秋:阿黄,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几十年的人生,都活在一个谎言里,你要如何让自己跳脱出来?
黄圆绿皱:那要看它给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一叶知秋:它是你自己一手造就的,你信了你自己的乌龙,继而算计别人也计划自己。你因此怨了不该怨的人,也爱了不该爱的人。
黄圆绿皱:那个不该怨的人,现在还能变得不怨吗?
一叶知秋:当然可以。已经不怨了吧。
黄圆绿皱:哈哈,那我谢谢这个谎言。不过就是多爱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黄圆绿皱:谎言就像一个背景,只不过这个背景是我给自己设立的。我们活在世上,有谁是没有背景的呢?父母、朋友、社会,给我们设定了那么多背景,也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不瞒你说,叶老师,我确实曾有过类似的疑惑,怀疑自己因为特殊的生活经历,而养成了错误的三观,受到了身边人歪曲的影响,爱上错的人。那感觉……很想改邪归正,恨自己没有一个更加普通的生活,没有一段更普通的感情。
一叶知秋:可是已经错了半辈子。
黄圆绿皱:是啊,都错了那么久。后来一个朋友问我: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被定义为爱情呢?当人垂垂老矣,唯剩相伴,我们还会再去计较感情的初衷吗?是包办婚姻,是看中了别人的财产、户口、美貌,是倒贴或是将就,是变态或是不伦,一切都不过是个故事背景。它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爱着那个人。我还会爱因为错误而爱上的她,也爱因为错误而走了歧路的自己。
叶从心从未见阿黄一次性地打出这么多的字,也许这个假设,也戳中了她心里的某个点吧。叶从心谢了她,紧接着,收到了阿黄的一个请求:能不能给我你的微信号?我突然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一叶知秋:什么礼物?
黄圆绿皱:一首音乐。
一叶知秋:……我一把年纪不想再听H广播剧的音频了,谢谢。
黄圆绿皱:不是,这次是真的音乐。
两人交换了微信,叶从心觉得阿黄给她的可能是个小号,朋友圈里一片空白。一个微信电话打过来,叶从心突然心跳加速,颤着手指按了接听。她走出摊位,为了能够听清阿黄的音乐,将摊主的乐声甩得越来越远。
当叶从心走到一个路口,风静下来,她听见了古典音乐。那乐器的声音乍听上去像是钢琴,却又比钢琴轻佻。曲调是有些熟悉的,却叫不上名字,不难,但是似清冽流水,灌进耳里,淌过心里。
叶从心听见了一些远远的背景音,似乎是阿黄店里的客人的说话声,还有其他的音乐声。像是调音、试奏。叶从心一面分神,坏心眼地去探听阿黄的工作环境,一边暗道抱歉。
莫名地,她突然想起来了,这声音是古典吉他。甜甜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听她的朋友杜灵弹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心头浮上一层怀疑——这是琴行吗?五道口什么时候开了琴行吗?
乐曲进行到最后的高/潮,突然,手机里传来一声开门的声音。阿黄突然停止了演奏,大概是回应开门找她的人,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叶从心一愣,阿黄也是一愣,两人一同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微信电话挂断了。
叶从心望着电话挂断后的对话界面发呆,一呆便是呆过了路口的两次绿灯,一直到阿黄回来,重新向她发来消息。
阿黄:刚去招呼客人了,真可惜没弹完。
一叶知秋:很好听了,我很喜欢,谢谢。你那是个乐器店吗?
阿黄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对话拽回到曲子上来:《爱的罗曼史》,最初级的吉他曲。我从基本功开始练,刚练一个月,弹得不好,见谅。其实是打算上个月14日的时候送给你来着,以为几天就能练会,高估自己了。
一叶知秋:原来是迟到的情人节礼物。
阿黄:不迟到,今天也是节日。
一叶知秋:?
阿黄:是国父孙中山先生逝世的日子。植树节快乐!
一叶知秋:……
叶从心知道她在努力搞笑,于是给了她这个台阶下。同时她也知道,阿黄显然也在避免谈及方才不慎泄露的声音。叶从心不知为何,听到那一声“哦”的时候,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声音很奇妙,将人从二次元的关系拉到了2.5次元,一个微妙且危险的距离。
阿黄最后对她说:你现在还好吗叶老师?对于那个关于谎言的假设,有没有看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