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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刀斧手,出其不意之下,足以将席上所有人于眨眼间斩杀。就算赵云能仗着武力脱身,只怕也难保陈匡周全。她又怎能坐视?
王妩回到外面,先着男装搂了个女乐到暗处。在场的都是血气方刚的粗莽汉子,有搂了女人当场就压倒的,当然也不乏不愿当人行事,带了人寻个没人之处再好好乐一乐的。是以王妩这番动作自然是没什么人注意。她将人领到自家的车马队伍里,打晕了绑好,堵了嘴直接塞进陈匡乘坐的马车里。再换了那女子的衣衫,又装了一遍内急。
许是郑家的部曲都去了前院看顾别家的部曲,屋宅之中,往来穿梭的女乐也着实不少,一路上来,她只遇到了一两个醉汉,低着头匆匆避开。才摸进前后院相隔的门廊,就被一个脸上的褶子足以夹断苍蝇脚的妇人扯了进来。正好到了赵云他们的宴席之上。
王妩表面看着沉静温婉,嘴角带笑,心里却是不断打鼓。不但担心那五百刀斧手,还要担心到了席上要如何才能坐到赵云附近,将消息告诉他。
回廊几折,她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勉强挺直了背脊,没有走到一半就腿软。她快步一直往前凑,只是想着陈匡和郭嘉分别代表了公孙瓒和曹操的势力,自然要比旁人的座次高一些,她若是凑到前面一点,离他们近的可能性也高一点。
如今赵云就坐在她身侧,熟悉的气息令人心安。王妩又舒了一口气,翻转手腕,回握了一下,这才发觉手足酸软。
另一边,郑益正冷眼旁观郭嘉如何应对旁人毫不掩饰的轻蔑挑衅。郭嘉却是长笑一声,腰间佩剑在手中绽出一道夺目的银芒,如星光坠落,长舞而起。
时下文士多佩剑,然其佩剑却多是增气色而非实用。可郭嘉手中剑光起处,别说赵云,就连王妩都看出他的佩剑绝不是一件摆设。
这个信都城外初见的清冷鬼才,剧县城外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风流名士,不知史书上一句因病早亡,令多少人下意识生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印象来?
王妩也不例外,望着那在火光中御剑而舞的身形,她几乎一瞬间忘了那五百刀斧手正在暗处磨刀霍霍。
赵云的眼色却一下子沉下来。
如此剑法,就足以拖住他的行动。
若非王妩冒险传信,五百刀斧手顷刻间涌出,众人定当一派慌乱。到时候他若是被郭嘉拖住,哪怕只是一时半刻,陈匡性命难保!
只不知这五百刀斧手的存在,郭嘉究竟知不知道。
日已落尽,一弯新月如勾,月华如水,仿若一脉瀑布,倾入众人面前蜿蜒的清流。郭嘉挽剑如水,剑锋点点,如清风裹雪,映着闪动明灭的火光,松垮的衣袍飘飞,临风飘逸,潇洒犹如神仙之姿。
王妩凝神看了一会儿,却不由生出几分别的疑惑来。
剧县城下拥美招摇,酒宴席上舞剑献艺,这便是鬼才郭嘉?若说那五百刀斧手,这是郑家的地盘,就算是郭嘉的意思,也定是先和郑家达成了某种协议之后才能有此动作。毕竟,若是困不住赵云,就算陈匡死了,郑家和公孙瓒的死仇算是结定了。一家之力和一州之兵对抗,若非郭嘉给足了好处和保障,郑益又不是傻子,怎会答应?这样算来,就算除掉了赵云和陈匡,郭嘉也只能算是有进有出而已,这便是鬼才之能?
王妩觉得不可思议,但同时又觉得事情定不会如此简单。即使演义之流会有所偏差,郭嘉鬼才之号却是记载于史册之中的,这样一个令曹操赤壁大败之后率先想起来的谋士,又岂会是如此就让人一眼看穿的人?
越是想,王妩越觉得不安。就好像在暴雨中开车,四周都是车辆的双闪灯,估计不出车速,也看不清转向,越开越是恍惚惶恐,即使她将雨刮器的档位推到最高,前窗玻璃也是一片模糊。
突然,一声空灵的脆响,自水面传来。却是郑益掷出铁箭,正入空竹。空竹受力,在水面上打了个转,因长箭的重量而微微倾斜,却不曾翻覆。
“好!”众人大声喝彩,将王妩猛然吓了一跳。她忘记了自己要低头酌酒,下意识四下环顾,却发现所有人饮酒说笑如常。全没有人像她一样,好像郭嘉舞剑,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直到赵云低声清咳,不动声色地扯好几下她的衣袖,这才倒抽一口气,回过神来,发觉矮几上,赵云的酒盏已空。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童鞋对郭嘉的再次出场姿态表示质疑,我只能说,恭喜你们猜对了!就是有问题!
郭嘉不是腹黑,他是个超级谋士,甚至可当三国时代天下第一的谋士,跟随曹操四处征战,哪有空到青州来谈判!
五百刀斧手?才没那么简单!
套用昨天有个妹纸长评中的一句话——郭嘉在下一局很大的棋!这局棋若胜,曹操几乎能立刻奠定绝对的优势,南下江东!当然,阿妩和赵哥也能定了~
好了,剧透结束~
最后,来看一下刀斧手三个字的小篆写法~
我只能说,还好那时候还有汉隶~
☆、第三十八章
就在王妩再盛一勺酒倒入盏中时,第二人掷出的铁箭和郑益的箭倒向同一边,将整个空竹一起带倒,跌入水中。
一阵齐声哄喊,那人连连摇头,一把拿起酒盏,颇为豪迈地往口中一倒,拿起第二支铁箭反手击在酒樽上,应曲和调,曼声长吟:“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离骚之曲,以草木美人,抒胸臆,言壮志。这里有草木也有美人,更是没人会承认自己胸无大志,此句一出,自是人人叫好。
而郭嘉正在此时回腕,剑锋斜展,剑势顺着他诗中之意,张弛疾变,回旋直指苍穹。
有了头一遭,后头的人更为起劲,反正投壶不中不过饮酒言诗。饮宴本为饮酒来,座上有全为与郑玄交情匪浅的经学世家,击节而吟,风雅而畅快。就连陈匡也连投数箭,颇为惬意。
赵云正趁着热闹,借一杯又一杯的饮酒姿势,向王妩细细询问那刀斧手的情况,和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王妩见他为了维持举袖掩口的动作,一口气喝了七八杯,不由酒勺微顿,皱眉拦了一下:“少喝点,每次饮一小口做做样子就好,我又没劝酒,喝那么急做什么?”
赵云眼神清明,全无半点醉意,嘴角却不由勾了起来:“好。”依言抿了一小口,就放下手里的酒盏。
王妩正要作势添,却不知那空竹不知被谁一箭之力所带,飘飘然,居然转到了他们面前。
郭嘉舞剑一曲未绝,还无人能在空竹中投中第二箭,循环往复,席上酒已至半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云身上。
王妩刚要出口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飞快地抬眼望众人面上一扫。好奇的,不以为然的,甚至寻衅的,种种神情,无一相重。连忙垂下目光,拿起一支铁箭,双手托着,递给赵云。
赵云突然生出几分好胜心,微微一笑,轻轻挑了挑眉梢。
掂了掂那箭的分量,却并不和席上众人那般用心对准,只信手回腕,将箭甩了出去。
他力道用得极巧,铁箭几乎是擦着矮几飞出,角度极低,速度也不快,碰到空竹边缘之时正好力尽,斜着几乎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放入其中,与另一只铁箭,正好成犄角之势。
空竹被铁箭的重量牵着又转了圈,却稳稳立于水面。
王妩“啊”的轻声叫了一声,才放下酒勺垂在衣袖下的手情不自禁地攀上赵云的衣角,双眼放光,惊奇地抬头看赵云,目中又是敬佩又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令赵云唇角的笑意更深。
然而,众人齐声喝彩才刚出口,郭嘉突然回剑。像是应和着轰然彩声,剑芒大涨,化作一袭光幕,剑尖自水面划过,砰的一下,激起一道水花。
水面震动,引得空竹跟着一起晃了一下,里面的两根长箭轻微滑动了几分,恰好达到的平衡之势立刻破去,空竹歪了一下,最终还是倾翻而倒。
王妩心中一紧,赵云脸上的笑意一敛,一手握住王妩的手腕,另一手的手指已是搭上了案几上剩下的铁箭。王妩分明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好似一头狩猎的猛兽,蓄势待发,随时就能飞扑出去,咬断猎物的喉咙。
席上突然沉寂下来。
然而,他们意料之中的刀斧手却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方才傻眼的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这……这怎么算?”
“郭奉孝分明就是故意如此!”方才言出取笑之人此时言辞凿凿,义愤填膺。
然而郭嘉剑光回转,一缕疾芒直直向他头脸点去,他下半句话就立刻乖乖咽了下去。
廊下依旧寂静一片。再看高坐的郑益,哈哈笑着并起两指向郭嘉点了点,连连摇头,却不说话。
赵云眉峰一敛,握住王妩手腕的手不动声色地松开,又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随即朗声而笑:“本是助酒之戏,莫要为此扫了诸位的兴致。”说着,豪气地执起酒盏,悬空虚敬,仰头一饮而尽。
王妩顺手又替他倒满,却听到邻座的陈匡一声急叹。转头看去,陈匡也正侧首望来,微微摇头,满脸的不赞同之色。
果然,王妩手里的木勺还没放下来,对面一个消瘦的男子掸了掸衣袖,又扶了下头上峨冠,率先发难:“胜便是胜,输就是输。赵将军不愧征战英豪,干脆豪气!想来这酒后诗定然也带着疆场之威,我等恭聆求教。”
言诗?赵云一愣。他自小习武,少年投军,立志要在乱世之中酬壮志,报知己。读史倒是有,可又哪来的时间去读那些草木美人诗?
若说指物言诗,那他便只有指这整座城池为物,引史为诗,怕是诗一出口,这火光融融里的一场宾主欢饮,立刻要在一片兵戈肃杀之气中消弭殆尽。
正要开口,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动,王妩的笑眼犹如天上弯弯的月成双,吐语如珠:“将军还是莫要用一身杀伐之气扰了此刻的欢愉,指物言诗,妾代劳可否?”
相处一年有余,赵云又几时见过王妩念诗作赋,习字读卷?
士人饮宴,联辞作赋之时,常以身边美丽的作陪女子为题,女乐言诗,倒也不算僭越。
王妩言辞谦从,未语先笑,说不出的柔顺乖巧,可赵云却知道,那副清婉的眉眼,澄黑如墨,明澈通透,宛如出世的精灵,鲜活灵动,将那一抹狡黠在眼底藏得严严实实。
从赵云手中抽出铁箭,王妩向那挑衅的男子看了一眼。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架子上,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双眼好似动物世界里成群结队的鬣狗看到鲜肉一般死死瞪着,唇角挂着一缕毫不掩饰的嘲讽,微微张开。
赵云本就和这种明争暗斗,明嘲暗讽的世家酒宴格格不入。指物言诗,他言史言兵,都免不了会引来不善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