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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柳这身子是修身,本不用睡觉的,这会儿也是打坐观心。想着这个地方如此奇怪,同原先记忆力的全然不同。怎么明明该是三个太阳的,却只有孤零零一个。也没有成气候的妖修魔道,修者遍地却都不专修炼,一门心思忙着些不要紧的事情。一个个不去练气修心,专好外物,实在不知是什么风尚。生死来回不就白来了一趟?想不明白。
倒是自己跟着的主子不错,神魂净透,根骨极佳,且还勤于修习,这个最要紧。自己脑子里倒也很有几套功法,只是那日看了主子写的那几句话却无端端地觉着心动异常。左右技不压身,若主子愿意传授,自己也能习得,那多练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此时蒙昧,只动元神,心智都是那落蓂关内浮尘集市里侍奉傀儡所有,自然不晓得她的真身也是草木修成,那青冥诀正是草木成仙的大能所著,是以冥冥中便生十分热切亲近之意。
也是她的因缘,在这人间,她这一身也算无所事事,才能有心力顾及这些。若是真在哪个修界,日日只忙着帮身主抢夺法宝清算仇怨,那自然一心要将已练熟的功法练到更高层级才是要务,却难有如今这样的闲心了。
第二日黛玉一早便将青冥寻了出来给了妫柳,妫柳如获至宝,忙忙地跑去一旁修习研读去了。黛玉笑笑也不管她,余者都知她身份特殊,也不会与她计较。
京里权贵众多,宫里的娘娘们也有大半是出身京中的,这会儿一得了省亲的旨意,真是家家欢腾人人争先,各处丈量的丈量买地的买地,各样治园造林的能人更成了香饽饽,花鸟木石的价儿也是一天一个样儿。往常该运米粮的船只如今也改装了大半南来的料材。窗格帘栊各色图样也层出不穷,一时洛阳纸贵。
王夫人听底下几人念的账目,长吁了口气道:“成了成了,都搁在这里吧,把你们二奶奶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凤姐便来了,手里也捧着大叠账册,王夫人见了更觉头疼,之问她:“他们外头可有什么说法没有?这园里的花木山石都定的准数?哪个去采买?”
凤姐摇头道:“我这里是些细件的账,太太说的那几样还没到我手里。”顿了顿,又道,“如今这些东西都价钱涨得厉害,只要东西好,他们也不怕卖不出去,越发难商讨了。这些细件看着不起眼,却样样压手,我特拿来让太太瞧瞧,好拿个主意。”
王夫人闭了眼道:“我能拿什么主意?要修多大院子要怎么修,都是外头寻了人画好了的。我还能拦着不让不成。”
凤姐道:“话虽如此,也得要太太过过目。太太看看这些条目是不是妥当,若不妥当,记下条陈来让他们改去。若是看着妥当,还得说是不是都要打外头采买,若都要打外头采买……如今账面上的银子却是不够的,还得太太准了开银库去才成。”
王夫人只觉得头晕脑胀,也不答她这话,却问道:“怎么我刚听着你林妹妹已经回了京了?先前姑老爷在的时候,还特地遣了人送来咱们这里,如今就剩她孤伶一个了,反倒家去了?”
凤姐答道:“听说给老太太递了信的,旁的却不知,倒是听说大嫂子领了老太太的话去接过一回,也没接回来。”
王夫人沉吟片刻,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琏儿这回是白耽搁了那么些功夫,什么消息也没得着,连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晓得!”凤姐不好搭话,便只低头立着。
王夫人长叹了声才道:“打发人去问问那边,不是还有当年陪嫁过去的老人?好好问清楚了来回话。到底是怎么弄的,如今你林妹妹孤身一人总没有住在外头的道理,她家也没个大人能主事,你同琏儿多看顾着些儿,都是亲戚情分。别让她被底下那些奴才们哄了去。”
凤姐答应了一声,却又道:“听二爷回来说,林家仆众们多遣散了,留下来的也是几家林家的老人,咱们府里陪过去的却没见着。”
王夫人冷笑一声,挥挥手道:“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就别管了。先让琏儿出去打听打听外头的事吧。也是世家大族,就这么孤身一个来京里单住着了?总有些说法。”凤姐点头应了。
王夫人这才让把那些细件的东西念来听,听了没几句就不耐烦了,道:“这得有多少,都要我一样样听了还要你做什么!”
凤姐笑道:“旁的倒也常见的,只是如今京里各家都兴用大块的琉璃嵌窗户,这就是个大头,还有些琉璃摆件,也是刚兴起了。咱们库里也寻不出来,只能从外头买去。”
王夫人道:“既是省不得的东西,还来问我作甚么,算出账来让外头看看吧。”
凤姐道:“外头已经看过了,只是外头账上却支不出这许多银子。”
王夫人皱眉:“一共有多少?”
凤姐道:“光琉璃这一宗,大概也要个七八万两。”
“什么?!怎么要这许多!”
凤姐叹气道:“这东西本就不便宜,咱们这已经往少了算了。丽妃同瑾妃两家就比咱们多,吴贵妃家更甚,光琉璃窗一样,就十三四万两了。”
王夫人烦闷道:“这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想了想道,“若是三两万两的事,我这里拿个主意也罢。这数目大了,且修园子又不是只这一宗,你且放着,待我晚饭后去问过老太太的意思吧。”
凤姐依言正想退下,又想起来道:“要说起来,咱们跟那专卖琉璃的七巧坊还有两分渊源呢。”
王夫人忙问详细,凤姐便笑道:“听说如今里头主事的掌柜便是原先大嫂子放出去的陪嫁奴才,太太看看,算不算是自己人?”王夫人听了若有所思,凤姐这才行礼退了出来。
下晌,李纨正在院子里同素云几个商议换季的衣裳样式,金钏儿笑着来了,却是帮王夫人传话来的。
李纨赶紧站了起来,金钏儿道:“太太说了,让大奶奶这几日把七巧坊的掌柜的叫来府上,是府里省亲别墅的事儿,很是要紧,千万紧着些儿。”
李纨恭敬听完了,这才让素云几个给金钏儿上茶,笑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倒摸不着头脑了,好姐姐你可给我说说?”
金钏儿笑道:“奴婢也不清楚呢,原是今日二奶奶来报府里修园子里头要的细件儿,听说琉璃那块的铺子掌柜原是大奶奶的陪房家人,这才让奴婢来传话儿的。”
李纨心道果然来了,为难道:“前些年信王府来要庄子的时候一同送了出去的,这会子可不一定使唤得动了。”
金钏儿笑道:“奴婢只是替太太传话了,话传到了,旁的奴婢可都不知道的。”李纨笑笑,依旧一脸愁色。
王夫人让金钏儿传了话,就等着李纨来回了,哪知道这一等就等了四五天,李纨那里分毫动静没有,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便又让人把她给叫来了,立时问她:“前些日子让你把七巧坊的掌柜叫来,这么些时候了,怎么都没个回音?”
李纨答道:“回太太的话,媳妇已遣人送了口信去了,那坊主却道如今生意繁忙,一时恐不得空,待有空闲了再上门拜访。媳妇便想着不如等他得空能来府上时再报给太太知晓。”
王夫人气得不行:“这是为了府里建园子的事,你虽万事不管,总也该听说这事关系重大。如今又有多少家都在催等那琉璃件儿,这是能拖着的事儿?啊?你就这样替我用心的?”
李纨忙道:“媳妇遵了太太的话,也已经去了信了,奈何人家不给这脸面,媳妇也无可奈何。”
王夫人怒道:“他不过是你陪嫁过来的奴才,你既嫁到了我们府里,他也算是府里的奴才!如今刚长了几根毛儿就当自个儿翅膀硬了?你再给我派人过去,今日务必给我叫过府来,到时候让琏儿同他说!”
正说着,外头小丫头道:“老爷回来了,听太太这里有人,问还要多少时候。”
王夫人犹自气愤,又冲李纨叮嘱一句:“快快派人叫去,记清了!”才道,“退下吧。”
李纨行礼回转。贾政才从对面屋里出来,掀了帘子进屋,看王夫人一眼道:“你如今也需时刻谨记着自己身份,一点点事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王夫人抿抿嘴,想起如今贵妃生母的身份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却又想起李纨木讷呆笨的样子,忍不住对贾政道:“老爷不知晓这里头的事!如今府里这样大事,这珠儿媳妇整个木头一样甚事不管,万事不问。虑着她的身份,我也不多说什么,由他去也罢了,左右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如今眼前就有一事,正是要她出力的时候,打四五天前同她说了,竟分毫不放在心上!这才叫过来当面叮嘱两句,让她速速去办。”
贾政亦不上心,随口道:“什么人做什么事,你若有事,交给琏儿媳妇办去不好?也省的费这心神,两下妥当。”
王夫人道:“若是琏儿媳妇能办的我还叫她做什么!那七巧坊的掌柜原是她的陪嫁奴才,我让她将人叫进府来,也好同琏儿商议商议咱们家要的东西……”
话还未完,贾政拦了问道:“你说什么?七巧坊?”
王夫人点头道:“正是了!要不是凤丫头提起,我都不知道。那七巧坊的掌柜就是上回给信王妃的庄子时一总儿送去的人,说起来咱们府上还算是旧主……”
只听豁朗一声,贾政手里的茶盅子砸在了跟前,王夫人一愣,就听贾政喝骂道:“糊涂!你既知道这人当年是送去了信王府的,如今又能掌了这样大的门面,就该知道他后头是什么人!同王爷的心腹讲旧主情义,哼哼,你胆子倒是不小,还让个内宅妇人将他叫到府里来,你好大的脸面!”
王夫人颤着唇一时不明所以,贾政见她这副小家子气蠢笨模样只觉着怒气撞头,伸了手指着她抖了半日才道:“还不快让人传话!别再丢人了!七巧坊如今都同宫中内相连着,若是记恨了你挖人根子的事儿,说上两句话,元儿在宫里的日子又该如何?愚妇!蠢妇!”想起方才王夫人说四五日前已经派人去过一次,这后宅的事自家却不好插手,王夫人又指望不上,便忙又换了身衣裳往里头寻贾母细说去了。
凤姐自同王夫人提了李纨的事,便只在一旁静候消息。你道她为何如此行事?却要从半多年前说起了。
东府丧了秦氏,却又逢尤氏病痛,竟没个能理事的人。贾珍得了宝玉的主意,求了王夫人,让凤姐帮着料理秦氏的丧事。凤姐原就为了一直没经手过府里大事服不得人心里不痛快,这样机会怎肯轻易放过?却也是她的本事,将偌大一桩事体料理得清楚明白,那宁府上下虽惧恨她不给脸面,却也服她手段。
如此一来,旁人还罢了,这宁府管家赖二却另起了心思。倒不为旁的,只这荣宁二府一般,里头家生子盘根错节,哪块是哪家管的都快成世袭的了。赖家本不算什么,还是赖大赖二的爹娶了贾母跟前第一得力心腹,待贾母掌家之后才渐渐起来的。赖大在荣府却是上有赖嬷嬷,下有十数个干儿女,说一不二。
赖二虽借了光也当上了宁府的管家,却没有那么利索的权柄。这回看凤姐杀伐果断,又得贾珍信重,想了法子让自己媳妇趁凤姐在东府理事的时候多亲近了几回,搭上了线,撺掇凤姐给贾珍递话儿,换了两个要紧地方的管事。果然事成,又拐弯抹角地给凤姐送去了两千两白银。
也是合该凤姐的财运,这回从荣府里出来管了趟宁府的事,才晓得天下之大。除却这一宗,又因应了水月庵老尼的说求揽了一桩官司,坐收了三千两。想着这秦氏不亏同凤姐的交情,连亡故了还送凤姐五千两银子的巧宗儿。
凤姐拿了这样的钱来,才晓得原来这银子也有这般轻松的赚法。如今府里又出了娘娘,想来往后包揽官司这样的事儿该是只多不少。
宁荣二府恰又商议起了要合盖省亲别墅的事,她就想起赖二来,若是能因了李纨谈下个合适的价儿,就又有了话头可换掉府里管细件采买的人。这可是个大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就是说这些了,一件古董摆设得换多少米面柴炭?若是这里也换了自己的人,又碰上盖省亲别墅这样的事,只这一回,就是多少好处?
存了这个打算,才特地在王夫人跟前提了李纨,却是等了好些日子也没有说法。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打探打探,哪知这日晚间便被贾母叫了去,连同王夫人一起,不轻不重地挨了几句。如今的凤姐已不同往日,虽几句话的事,却觉着大大伤了脸面了。
再说李纨,一早便存了要同计良段高几个远了的意思。这回正好,是伸着脸求计良打,这面子是越踩脚下才越好。果然,派了人过去,连计良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不冷不热地应付回来了。
这还不算,过了半个来月,七巧坊还遣人送了箱顶不入流的琉璃件来。
李纨二话不说让人给王夫人送去了,把王夫人又气了一回。
贾母亦知道了事情前后,又把李纨叫去好生安慰了一通,嘱咐她道:“所谓一仆不侍二主,他们原先虽是你陪嫁来的,那年既已放了出去便与咱们没了干系。他们愿意记起来是他们的情分,他们要当没有过这回事才是人之常情。咱们不过平常人家,还能同皇家抢奴才不成?你太太不晓得外头的事,只一心顾着府里事务,行事难免偏颇。这回我这话说了给你放在这里,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只先来回我,万不可轻易去同人攀扯,可记下了?”
李纨自然无不应的。只是府里自此更认准大奶奶是个泥菩萨了,连从前的奴才都不敢得罪的主子,可不是让眼前的奴才们也多了点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