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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只有云意自己能理解,“说是家宴,总不能皇家子孙将将就去两个,一个肃王久居宫中自不必说,还有二姐……得了,她原是不好也不该露面,若没了我,那不成了你们陆家家宴。无论私底下如何,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只当陪着王爷演戏,就去这么一回。”
陆晋始终放不下心,“你这身子,哪能去宫里。我巴不得你连院子门都不出,就给我老老实实躺床上。”
云意笑,“想来宫里的菜式我也有许久不曾试过,不知道那位江南厨子还在不在,若是仍在,倒也不虚此行。”
“就知道吃……”
“是呀,孕妇还要做什么,可不就是吃么?”
陆晋让她噎得没话说。
八月十五,阖家团圆。
不知为何,本该跟着她一同入宫的红玉与绿枝都病得起不来床,德安又让陆晋支使去见盐商,德宝不稳重,惯常也不在身边伺候。倒是陆晋从蘅芜苑给她找了个高个儿丫鬟应急。
马车就像是在窝冬,里头垫着厚厚的棉被,他们的队伍走在陆家最末,慢得连乌龟都着急。陆晋却难得的好耐性,“慢慢来,你这身子经不起。”
她自己也让层层叠叠裹紧了,八月初秋穿得就跟过冬一个样,才要解披风就让陆晋按住,神色紧张,“做什么?”
“热呀!”
“不行,太医叮嘱过,你受不得寒。”
云意耐不得,挥开他,“我就脱。”
“不行——”
“我偏要脱了它。”
“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受。”
“用不着你管——”
乔东来坐在马车外头,听着他俩在里头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脱衣,心中默默同情二爷,怎就有公主如此生猛,路过也要…………
无怪人说女人猛于虎,真真可怕。
争到最后两人折中,她在车上脱了,下车则必须穿上。
马车走入宫门,跃过璀璨灯火,宴席已开,幕布揭起。后果她没料到,他亦然。
☆、第97章家宴
九十七章家宴
月冷风清,树影朦胧。宴席在九华殿内开场,到席的人并不多。肃王与顾云音独坐主桌,陆家上下占一席,另有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家亲眷盛装出席,但不过是冲人数凑热闹,娱人而已。
她与陆晋到得晚,席上已坐满人。千张面孔千样人,人人心怀鬼胎。王妃蜡黄的脸上再多脂粉也掩不住憔悴,伤情伤心,意懒心灰,这一夜却要与死对头共饮一杯,心中窝火、难耐,如置身热锅。陆占涛春风得意,时不时往主位扫上一眼,不知看的是“囊中物”,还是“跪地奴”,顾家嚣张一世,如今乾坤倒转,都成他陆占涛所有,怎能不得意?连眼角横纹都带喜色。
至于肃王,似乎早已经习惯如此,面色如常看不出悲喜。顾云音略侧着身,只瞧见半张脸,嘴角浮着惯有的温柔,见她来,欢欢喜喜伸长了手等她,“快来,小六儿过来坐。”
云意已嫁进陆家,没理由撇下陆晋与她同坐,但她已笑脸相待,身边座已空,云意若不去,这一茬便接不下去。
身边的人已紧绷僵立,心知他忍不得,她暗地里拉一拉他衣袖,扶着长得高大威猛的丫鬟芳茹往顾云音身边去。
不过芳茹不够灵,等她喊倒茶,才会木呆呆把茶杯满上,由她端起来朝向顾云音,“二姐盛情,云意不敢当。如今身子不大便宜,只好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还望二姐多多包涵。”
她这厢求的是敷衍略过,顾云音却出乎意料地偏执,端起酒杯来,与她说:“自你出嫁后,鲜少与姐姐见面,怎么?今儿就不能离了他陪陪二姐么?”
这样露骨的话都说出口,还让对方如何接。她根本不等云意多言,粗鲁地拖住她手臂便留在座上。
云意连忙回头去看陆晋,示意他稍安勿躁。她唯恐这样的场合他忍不住发火,万一闹得僵了,于皇室不忠,于生父不敬,随便编一编往后都得一辈子让人说嘴。
宴席上歌舞曼妙,丝竹共鸣,云意不大爱看这些,注意力全都落在琳琅满目的菜式上。但看这花样就知道,大多都是摆着好看,味道平庸,大开宴席时装装场面罢了。
好在还带着酸得倒牙的乌梅子,闲来吃上一颗,比大鱼大肉更叫人身心舒坦。
“酸儿辣女,妹妹这一胎看来要一举得男。”语气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平平淡淡更像是陈述事实,顾云音更关注云意本身,“瘦这么多,陆家刻薄你了?”
“孕期反应大了些,吐得多吃得少…………”
然而顾云音根本无意听她解释,当着肃王与她,满口的轻蔑与不屑,“都是些下作东西,合该下十八层地狱剥皮抽骨。”恰在这时,陆占涛眯着眼望过来,眼神里带着男女之间的挑动,顾云音暗自骂过他,还能扯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回报他,玩弄人的功夫,已算得上炉火纯青。
云意只当没看见,酒也不喝,饭菜也不碰,怕席上反胃,要在众人面前出丑。
酒至半酣,陆晋被一群空有爵位却无官职的富贵闲人拖住,缠得脱不开身。顾云音饮酒过多,便要后殿更衣,云意孕期此事比往常频繁,便也起身与她同去。
因在宫中,两人都只带一贴身丫鬟,想的是速去速归,谁晓得在小径上多说两句就能惹出无穷事端。
顾云意似乎早已经豁出去,不顾旁人背后指点,她所作所为,都有重孝大义支撑,看不上参不透的都是凡人,她亦不屑为舞。
她走在先,放缓步调,望着远处阑珊灯火,恍然道:“我与陆占涛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云意本想佯装不知,但这个时候若问出一句“什么?”似乎略显痴傻,横竖她与顾云音之间知根知底,因而没必要虚与委蛇,凡是照实说,反而轻松。
她没说话,顾云音便当她默认,“想来你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吧,觉着我给父皇丢人了?还是传出去有损清名?别急着否认,其实我更瞧不起你。”
“偏殿是这条路么?守门的宫女去哪了?又躲懒不是,人也不留一个。”云意望天望月,头疼得厉害,根本无心恋战。
顾云音继续说:“三言两语就让男人哄了去,哪还有半点骨气,哪还像从前的坤仪公主。你在万万人之上,却从万万人之中挑了陆晋这么个狗东西,可真叫人佩服。”
云意没计划与她在此呈口舌之利,因而收敛锋芒,处处退让,“二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各走一方、相安无事可好?”
顾云音回过神来,抚她的脸,眼神渐渐没了焦距,看着眼前的她,想念的却是从前的小六儿,“想来可笑,最终为父王献出所有的,不是你,也不是五弟,而是我这么个从没受过恩宠的女儿。”痴痴凝望许久,才出言反问,“小六儿,姐姐好奇得很,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对父王对朝廷就没有半分愧疚?”
云意未做犹豫,坚定地摇头,“命是我的,该怎么活我自己做主。江山已是如此,二姐何苦强求。退一步说,即便天下易主,于百姓而言又有何异?不过是换个大地主交租钱罢了。二姐放不下的,是你心中执念,而非家国天下。”
“好一张巧嘴,颠倒是非,死物都能说活——”她的话音未落,假山后头突然窜出一人,亮出雪亮刀刃径直往她咽喉追去。
她身边的丫鬟已哭叫一声扑倒在草丛,吓得面色惨白,只知张嘴不知发声。而云意身边的芳茹却身手敏捷不似常人,当即旋身将她护住,再退去背后五步远,就要隔岸观火,眼睁睁看此刻轻取顾云音性命。
两个丫鬟,一个吓成木头,一个沉默不语,竟要轮到云意高声呼救,眼看雪亮刀刃就要埋入顾云音胸口,她想也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拔下簪子就要从背后刺入行凶者后颈。但那人极其警惕,转过身来作势要挥刀相向,被芳茹一臂挡住手腕,两人有短暂对视,接下来双双后退,似乎是被相互的力道震开。芳茹继续护住云意,而刺客再想要抓顾云音,不料她绕过自己往云意身后去,拉住她就要跑,“傻站着做什么,快走,到殿前去——”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二人紧紧相依往垂花门跑去。刺客腾空一跃刀刃在前,但没估算好时机,错过了顾云音,刀锋竟往云意身上去。
顾云音原本在前,此刻却停步后退,推开了云意,挡住刺客,自己生受了这一刀。
刀身刺破皮肤钻进骨与肉之间,继而大力抽*出,带出血溅三尺,似泉眼一般喷涌,于她左肩肩胛处留下一道无法弥合的穿透伤。
她应声而倒,锦衣卫也在此时赶到。而后只剩下刀剑相接的乒乓声杂乱刺耳,云意蹲下身去企图按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随即染了满身满手的血,仿佛从地狱来。
顾云音看着她,始终看着她,想要说的话到了喉头,却无论如何发不出音节。
云意哭着喊:“二姐,你千万挺住…………”
但活下来又能如何?到底是受苦,多活一日,多一日折磨,远不如死了干净。顾云音不止一次地想着,她最好的结局,应是死在城破之日,追随父皇,追随姊姊妹妹,共赴黄泉。
欢欢喜喜的中秋家宴,转眼被鲜血染红,京城暗斗,似乎自今日而始。
慌乱间,陆晋匆忙赶到,第一眼瞧见的是满身带血的云意。他胸中受重锤一记,久不能醒。也不管倒地不起的顾云音,更无心去看缠斗不止的刺客,只晓得握住她双肩,将她从地上一把提起来,几乎是咆哮着问道:“你怎么?哪儿受伤了?太医,他娘的太医去哪儿了!”
云意哭着摇头,眼泪噗噗簌簌跌落。过了许久才能开口说话,“我没事,可是二姐她…………”
陆占涛动作快,已有人将顾云音挪去殿内,等太医院会诊,务必保她性命。
而云意在震惊中低头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仍不能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