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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多大人啦,还跟我闹呢,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难怪老大个人了还娶不上媳妇儿,劳动舅妈日日操心。”
“犟嘴?”
“不敢。”她老老实实低头吃饭。
窗外月明星稀,大雪衬着红梅,一派清雅古意。
贺兰钰看她慢悠悠吃得香,只当赏景品花,别有意趣。不知不觉也让她勾起了腹中馋虫,心心念念想与她分一碗粟米甜羹,将将伸手去碰汤勺,就让这只护食的小狗儿瞪了回来,“咦?表哥不是在园子里陪舅舅舅妈吃过了才来?怎么这就饿了呀?”
贺兰钰被她问得一窒,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来打发她,只好说:“我就是想吃。”
可她犹犹豫豫老半天,才不舍道:“好吧,看在咱们俩打小儿认识的份上,分你一勺。”
“顾云意!”恶狠狠喊她全名,这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云意只好撇撇嘴,再割肉,“好嘛好嘛,分你一碗总好了吧。”
他适才咽下火气,感慨说:“看着能吃得很,怎么就是不见长肉?”
云意愣了愣,偷偷低下头去瞄自己突然间变得鼓囊囊的胸脯,再佯装无事地弓起背,继续埋头喝汤。
贺兰钰看在眼里,一样默不作声,但这一回轮到他脸红心跳,胡思乱想。
夜深霜重。
吃过这一顿加餐,云意挪了座位,与贺兰钰对坐两端,捧着热茶,细细品。听他说:“图还缺着半张,这些日子荣王都在琢磨这个。”
她当日关上石门,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量,独自一人去往地宫四层,找到玄宗棺木,翻出来另半张五鬼图。之后另寻一条通路,在夜色中逃出西陵,与山下苦等的贺兰家死士汇合,一并到了江北顺安都督府。
人人趋之若鹜的五鬼图,自然也献上去交予五哥。她的重担总算卸下,却因心中有了孤坟一座,忽而起了看破红尘的心思。但五哥无论如何不答应她另居他处,只勉强同意她在家庙中修行。
如此,她便成了今日的妙清。
一口气闷在心口,到底是不能舒坦度日。她垂下眼睑,无奈道:“宝藏谁人不想?五哥执着于此,也是人之常情。”
“唉……人之执念,最最可怕。”
她呆呆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水,默然不语。
过片刻,贺兰钰试探着问道:“往后如何,你……可有打算?”
“我打算正月十五吃枣泥馅儿汤圆。”她没头没尾地胡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闻弦歌而知雅意,贺兰钰已知她刻意回避,便不再多问。
两人各自饮过这杯茶,这一夜相聚,便到分别之时。
云意送他到院中,她停在一树红梅花开处,听他细细叮嘱,“照顾好自己,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嗯,表哥也保重,月前听舅妈说,开春就要给表哥说亲了,不知说的是哪一家的姑娘,表哥自己可要留心。”
贺兰钰怅然,“是谁都没所谓。”
这一句几乎将心思剖到她眼前,而她却只当从未过耳,依旧是笑盈盈模样,瞧不出分毫破绽。
他只能认输,“我走了。”
“路上小心,冯春,扶着点儿。”
一轮满月在天边,照得雪夜似白日。
开春,忠义王府挪进了京城永安侯府,永安侯阖家南逃,剩下个空空院落无人管,正巧陆占涛又没胆住进皇宫,唯恐挑明了心思再无退路,便只好在城内挑一处宅邸暂住。
陆晋为迎陆占涛,忙活了一整日,到夜里累得一进屋便横躺在榻上。眯着眼还没养上半刻,就听见门外乔东来小心翼翼通报说,曲鹤鸣到了。
他只得起身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看曲鹤鸣磕头请罪。
“一座山来来回回搜了不下三十遍,还是一无所获,山上山下的人每一个都仔仔细细盘问过,依然没有半点消息。属下无能,属下该死,请二爷责罚。”他似乎带着泪,弯下腰,重重磕头。
陆晋疲累到了极点,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问:“派去江北的人有消息了吗?”
曲鹤鸣道:“跟了两个月有余,还是找不出痕迹。”
“罢了,罢了…………”他撑住额头,似乎绝望至极,未过多久复又抬起头来吩咐,“继续跟着,里里外外进进出出,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属下领命。”斩钉截铁之后,再带着犹疑问,“那……西陵地宫,还挖么…………”
“不必了,父王挖了一个多月才挖开一道门,真要挖通,恐怕等得我须发全白也等不到。你自去吧,记着用心做事。”
“是——”
屋子里又空了,剩下他一个,缺了酒,梦也不肯来。
☆、第61章丧妻
六十一章丧妻
三月浓春,顺天府五州十九县已日渐安定,陆晋与陆占涛面前的首要之事已从驻军转向民生民计。留在京城的六部官员多数都在顺天府衙门内办公议事,而陆占涛忙于宫内藏酒、娇妻美妾,衙门来的少,反倒是陆晋镇日相伴,判文决断大都仰赖于他,四方四正一间老旧的屋子,慢慢建出了小朝廷的架势。
然则,即便整个王府都搬来京城,陆晋仍旧固执地孤身一人住在顺天府衙,根本不去沾染郑仙芝。因而再等上小半个月,眼看郑仙芝的肚子就要显怀,不料未能等来撕心裂肺的争执,却等来郑仙芝的死讯。临死前先一碗落胎药打掉了腹中未成形的孩子,下毒也下的巧妙,连大夫验尸,也验不出蹊跷。
顺带将知晓内情却叛变投诚的秦嬷嬷也一并推入井中溺死,处理得干干净净,正巧替陆晋省下后顾之忧。
心狠手辣,行事缜密周全,这个老三,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陆晋回府准备丧事,再吩咐巴音仔仔细细地查,把证据都搜罗起来,不管是捕风捉影还是故弄玄虚,全都送到她大哥郑怀秋手上。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
说起来,郑怀秋称得上“有意思”三个字。先前陆晋依照云意的歪点子去寻懂酒爱酒之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郑怀秋,虽说中间隔着个不肯安分的郑仙芝,但男人的天下,女人的角色总是被黯然弱化。他与郑怀秋交往,其中并无障碍,恰巧郑怀秋又是陆占涛最看得上的“读书人”,正是送去陆占涛身边的不二人选。
但要他彻底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方,施恩相交是基本,耍耍手段也必不可少。
不出所料,郑仙芝的丧期过后没几日,郑家便派人来同他说项,想把嫡出小女儿送到他府上,又是嫡出的姑娘塞过来给他一个五品官作续弦,显出对方十足十的诚意。
可惜他如今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说起来,简直是心如死灰,若天下太平无仗可打,他恐怕要爬到嵩山顶去落发修行。
但命运每每如此,总是在你心灰意冷之时,给一点甜头,引诱着,继续盲目地、奋力往前冲。
就在郑家得不到回应,一门心思想要从王妃处入手时,南边传来消息,贺兰钰要娶亲,迎的是南京兵部尚书余勇之女。这本是两方合谋的表白书,但在陆晋看来,这就是他妈的顾云意在转换身份故弄玄虚,费尽心思假死脱身就为嫁给她那个弱鸡似的表哥。
当然,旁人听来大都认为这就是陆晋的臆想,日有所思,再日有所梦而已。
即便是曲鹤鸣,苦苦挣扎多日,也不能全信,“咱们派驻在江北的人,没一个有消息。要说公主真藏在都督府,恐怕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偷梁换柱,李代桃僵,这样大的阵仗,如何能做到一丝纰漏都没有?”
“爷不管!肯定是她!死丫头跟爷玩一出金蝉脱壳,转眼就去江北嫁人!什么表哥表妹卿卿我我,爷早就看出来贺兰钰没安好心,行啊,趁着爷外出打仗,这就挖墙脚了不是?最恨是顾云意,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你可千万求神拜佛别让爷抓住了,等见了面,看爷怎么收拾她!”简直是疯魔了,咬死认定新娘就是云意,不容旁人多嘴。
曲鹤鸣听得满心疑虑,“二爷………莫不是打算…………”
“去顺安都督府!管他是两方合意还是冒名顶替,爷偏要搅了这场婚礼。爷还是鳏夫呢,他贺兰钰凭什么成亲!”吼得门窗都要噼啪响,粗人就是粗人,说起话来只顾自己痛快,半点道理不讲。
曲鹤鸣忍不住暗自腹诽,人家娶亲,你激动什么?还要千里迢迢乔装改扮赶过去,不知道的还当你和贺兰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要冲进喜堂抢亲劫人。
话及江北,顺安都督府喜气盈门,四处挂满红绸红布,人人忙得脚不沾地,都为四月初九的婚礼献一份力。
阖府上下只剩贺兰钰一人闲着,还能抽出空来悠悠然爬上山,去会一会山中素衣雪肤的小道姑。
天气渐暖,衣裳也清减许多,今日他身上只见青、白两色,青是雨过天晴的春日,白是月华满地的银霜,远远自山道中走来,至此凄凄芳草、烈焰□□都成了远去的背景。世人眼中独剩一位翩翩公子,陌上惆怅。
他来时,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云意正在院子里,拿一把小剪给一树一树的茶花剪枝,见他静静立在柴门之后,便将剪子递给玉心,净过手,迎上前来,“表哥来啦?喜事临门,怎还愁眉不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