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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三年前,也就是永义十三年的时候,王知县刚带着妻儿到邑伊县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在此地呆上五六年,做完两个任期,说不定才有挪动的可能。
毕竟整个邑伊县里,也只有一个荆高庄还算富裕,但是荆高庄做的是农桑生意,税款时常减免,毕竟还利于民确实重要。
他一向胆小,自然不敢忤逆上面的命令。
头一年也确实是这样的,只靠着一个荆高庄,再加上县城几个零散的铺子,他们衙门穷都快要喝西北风了。
但谁知道就在永义十四年底,他像是转运了一般,先是县城里突然传他名声极好,治下有方,手下的人帮了一对年轻夫妻免遭恶人迫害。
这事还得到谭刺史口头夸奖,本来以为这事就结束了。
可这对年轻夫妻的名字却屡屡在耳朵里听到,什么开杂货店了,被告了,又开作坊了。等等等等。
这些也不算大事他在当个知县,天天能遇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渐渐地,这也不是小事了,毕竟纪彬家的铺子作坊交税款越来越多,甚至都不像其他商铺,就黄家那样的,他们都是要催着交钱的。但纪彬这里就是抢着交。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邑伊县衙门日子好过了些,靠他买山买地,靠他交税。
从永义十五年初到如今永义十六年底,就不说纪彬提醒拨款那件事吧,他们家平日交税都足以往他的政绩往上提一提了。
至于纪彬种棉花这事,他也想过税款会极多,但收到引娘亲自送来的三万五千两税款,还是让他震惊。
柴尺提前来说,讲引娘缴税款的时候想低调点。
她是想低调的,那也是外部低调而已,衙门管账的,还有王知县,稍微算算就知道是个巨额税款。
而且引娘还赶在年底前交完钱,这政绩就是在他身上啊。想必今年可以挪个好地方了!
其实王知县也不挑,若是能到春安城就行,毕竟春安城富裕啊,又或者去个什么大点的城当个文官,然后一步步升迁。这都是好事。
就拿他铺桥修路,救济百姓,任下民风极好,税款多多的情况,这不升迁,那就出鬼了。
所以王知县数完税款,一面觉得自己马上要走,这些税款全留给下一任做政绩了。另一面觉得心里可太安定了。三万五千两啊!抵得上往年加起来的了。
不是王知县没出息,他们这里偏远,自然不能跟汴京一带,江南一带相比。跟自己周围这几个穷兄弟比较,他是很厉害的了。
等回家之后,王知县立刻让夫人备下年礼,今年要走下纪家的门户,毕竟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也不介意这些事。
而且自己送了年礼过去,也让旁人不敢看轻引娘自己在家。
不过说起来这纪彬也真是,大过年的竟然又去汴京做生意了,若是能成,是不是又有笔税款?可他为了赚钱,过年家都不回啊。也是个狠人。
若是刚开始读书刚开始做官的时候,王知县还会瞧不起商贾之人,可当知县当久了,可太知道没钱寸步难行,连他们衙门都是如此好吧。
而且跟纪彬接触下来,他倒不像是纯粹的商人,总觉得跟别人有些不同。也怪不得自己喜欢与纪彬交好啊。
有了知县家亲自送来的节礼,别说纪滦村了,就连邑伊县都在羡慕纪家。看看人家,就算是家里男人不在,可日子照样红火。更别说人家男人可是去都城做买卖啊!你们要是有这个本事,两年不回家都行!
不少人觉得这话不对劲,但又没法反驳,毕竟说得确实有道理啊!
引娘见税款的事清了,心里也就安稳许多,其实那封信她还没看,总觉得要把手头的事做完再说。
她总是习惯把最好的事留在后面。
而纪大哥给她写了封这么厚的信,那就是好事。
纪彬带回来的礼物,除了春安城的之外,还有邑伊县,纪滦村,荆高庄等等。纪彬向来是个礼数周到的人,自然都顾及到了。而江南地方的物件精美异常,谁看了不欣喜呢。
引娘娘家知道纪彬过年不回来,宣老爹跟宣老娘自然不好说什么,但两人过来,让引娘去娘家过年。
要是平常人回娘家过年,肯定会有人说道,可纪彬家就不一样了。就算引娘随手指了个人,要去那人家过年,估计都会欢天喜地地迎接。
引娘同意是同意了的,但是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别的不说,刺绣坊全都靠她呢。还有马上过年了,还有来这里的百戏游人,听说今年来的人数很多,百戏也更多。
引娘还要留在这里发礼钱,这些要是做得不周到,回头这些百戏游人就能把纪滦村抠门的事传到很远的地方。
去年他们这里做得好,可是得了许多人的夸赞。名声不就是这样慢慢来的嘛。
就算是纪大哥不在,她也会帮忙守着这些名声的。
引娘准备等到年前百戏游人们走了,她这里彻底没事,然后再去娘家住几天。宣老爹宣老娘见引娘如此很有主意,而且说得很对,自然不会反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最小的女儿都能立起事了。
跟之前再也不一样,又或者他家小女儿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等爹娘走了之后,引娘才打开那封长长的信,里面说的许多话都是引娘能猜到的,纪彬还是详细写了。
倒是没有想念之类的话,可字字句句又像是想念。引娘脸一红,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纪大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此时的纪彬已经到了汴京。
要说他也算去了许多地方,整个宿勤郡就不说了吧,只要是繁华点的,他或多或少都去过。再有松江府也不算什么小地方。
从松江府一路北上,纪彬,焦家人他们,都是坐马车,大大小小的城镇见过许多。
可如汴京城这般的,还是头一次见,以前有人说汴京城内,雕车竞驻,宝马争驰,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竟然一点也不是虚言。
进门便是高耸城楼,当初纪彬第一次去春安城的时候,就被城楼震撼过,此时更是夸张。当时春安城扩张过的外城也不过方圆十多里,此时的汴京外城都有方圆四十多地。外面护城河戒备森严,禁止行人来往,肉眼可见皇城的巍峨。
这还是没走进门,若是走进去,粉墙朱户让人不由得生畏。
不愧为京都,不愧是汴京。
同样的城墙,江南一带柔多于刚,宿勤郡一带太过粗糙。只有汴京此地,才能让人感受到京都的浩穰。
即使纪彬柴力陈乙他们一路奔波,但还是下意识观望许久。
纪彬知道自己肯定会来一次汴京,之前觉得肯定是准备好行囊,找个好机会出发。没想到真正过来,竟然是因为太子召见。人生际遇,还真是神奇。
门口的护卫检查过他们的身份通牒,确实无误后放人进来。
从十月二十四雇马车赶路,走了十五天的路程,终于在十一月初八这天到了汴京城内。好在汴京城里有熟人,他们不必去住酒楼,而是被焦家人接到宅子里住。
这宅子是焦家人凑钱买来的,毕竟他们手里确实不缺银两,唯独缺些自由罢了。反正汴京各户人家都不让他们离京,在汴京随便玩都可以,可是回鲁地?那还是算了吧。等到明年还是要种棉花的。
此时的汴京棉已经运往全国各地,应该已经开始销售了。
焦家人只管种这些东西,具体怎么卖,他们是不知晓的,可汴京的棉花价却不如纪彬想象中低。按理说汴京这边种棉的人更多,种的产量也多,应该不会很贵才是。可现在汴京棉价却在三千文到三千五百文。竟然比宿勤郡还要贵,这都有些不正常了。
可纪彬,焦家主他们刚到,此时不了解情况,也就没多问。
负责此处的焦老二道∶"大家还是先洗漱吧,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只怕骨头都要散架了,还是先休息休息,吃个饭,我们再详聊。"
这样自然好,就算是柴力也有些疲惫,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不过焦家人却在打量纪彬。
毕竟在焦十一的信里面,把纪彬夸得天花乱坠。
原本以为是焦十一太夸张了,谁知道后来焦家主的信里也是如此,跟特意嘱托了。
写书这事虽然是纪彬提起,但也是他愿意做的,跟纪彬无关,突然被太子问话,自然也跟纪彬无关。
因为焦家主的书信,焦家人自然对纪彬极客气。
要说焦家出事之前,还有人不服焦家主,可这一年时间过去,大家都明白只有焦家人一条心,才能有生存的机会。
否则只会被逐个击破,等这些人会种棉花之后,那他们是真的没用了。而这一年里,汴京那些豪门贵族的脸色,他们可都看过了。
更别说焦家主竟然被杭州景家那般对待,好在纪彬帮他们找回面子,否则这口闷气现在还堵心口。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关键是太子找他们做什么啊。
实在是让人发愁,早知道就在边域种棉花算了,来什么这里啊。
可后悔已经晚了,再说来这里种棉花也不是错事,至少错的又不是他们。
这一路上京确实辛苦,可他心里却没那么多慌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什么事情真的能把人为难住?
而且太子找他们,可能并非只是坏处,更有可能是机遇?反正一会多问问情况,总是好的。
赶了十几天的路,大家吃过饭干脆休息了。
等到第二天起来,纪彬掀开棉花被子,这才发现外面竟然已经下雪。也是他们走得及时,要是被大雪困在路上,那可太难走了。
没想到刚来就碰到好事,纪彬心里都轻快很多。
纪彬穿好棉衣出门,外面的陈乙正在跟着柴力练拳,一招一式虽然不标准,但是按照陈乙的力气,纪彬觉得自己肯定承受不住。
柴力讲纪彬出来,立刻收招∶"东家,焦家把日常所需都备齐了,不用我们出去买了。"
当初他们出发的时候,想着轻装简行,除了必要的东西之外,什么都没带。原本以为还要出去购买,这焦家人已经提前备好,看来是欢迎他们的。
这不又是一件好事吗?
纪彬笑着点头,让他们继续练拳。等了不到片刻,送早点的人就来了。
吃过早饭,众人在暖和集合,纪彬这才发现,他们焦家人是真的多啊。
除开来过年的亲人们,到各地种棉的就有十六个,如今他们十六个都在,齐刷刷看着纪彬,一看就是一家人。
别说江南回来的四个人,其他分散全国各地的焦家人十六人,也全都在此。
好在这个暖阁足够大,看着也不显拥挤,毕竟炭火盆都烧了六个,足以见这地方的宽敞。
纪彬特意晚来了一会,不是他拿架子,而是焦家人在一起肯定要先聊几句,所以他提前让陈乙过来说过,他约莫晚到半个时辰。
就是让焦家人先聊,毕竟人家是一家人。
焦家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路下来,他对纪彬已经敬佩多于尊敬。若是家中子弟有纪彬这样的年轻人,那他真就不怕什么了。
可惜这么多人当中唯独一个焦老二稳重,但他们是同辈人,下面还有个焦十五识字,这也太少了些。
纪彬一来,在汴京主事的焦老二就把这边的事全都和盘托出,半点没有隐瞒。
所有人安静地听着说话,最小的焦十五焦十六,还有陈乙柴力帮忙倒水,这一说竟然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当时焦家人被分开,每人到一户中教导种棉,焦家主被他们送到杭州,也是想让家主远离是非之地。
分出去的焦八焦十四还算稳重,去宿勤郡的焦十一,还有其他蜀地,闽地的人也都是选技艺较好的,毕竟他们出门在外,只能靠自己的知识来教导。
反而在汴京的人他们可以互通消息,大家反倒安全点。
其实种棉的时候没什么特殊的,只是种的范围着实不小,这里五六月份开始种棉花,十家当中,没有一家低于两干亩棉花地。
话说到这,纪彬心里更疑惑了,没有一家低于两千亩地?那十家至少种了两万亩棉花,这产量最少也能有一百四十万的产量。
这么多产量,为何汴京棉价还是那样高?根本不符合常理。
但纪彬没问,静静听着焦老二继续说,把疑惑埋在心底。
反正种棉的时候,焦家人认真种棉,这也没什么可讲的,至于这些人家互相认识,那也没什么特殊的。
除了其中两家,似乎有些不同,好像有些受排挤。
也就是焦十五焦十六待着的两家,不过这两家对焦家人还是比较和善的,如今的宅子都是他们帮忙寻摸买的,甚至还补贴了点银子,宅子里的物件也送了不少。
其余八家人心是齐的,这八家人种完棉花之后,也不让焦家人离开。之后还是焦十五焦十六买了宅子,焦家人才能陆陆续续搬进来。不过若是想出京城的话,还是要提前跟各家说。
焦老二最后道∶"许是那些人最后知道我们只是普通农人,也不防备了,所以知道些消息。''"我们在的八家里,跟如今汴京风头正盛的禹王走得很近。"
"剩下的两家,也就是焦十五焦十六待的两家里,似乎是中立态度,所以被其他八家排挤。"
可现在汴京的形势,哪有不站队的。
禹王太子之争,连纪彬都猜到一些,在皇城里的众人,自然更加明白。剩下的两家,只怕跟太子是有些联系的。
这也能解释,太子为什么知道焦家人在写书,还能悄无声息地来拜访。毕竟这宅子都是那两家人帮忙置办。其中有没有太子的授意,这谁也不知道。
又或者等到纪彬焦家主见了太子之后,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纪彬深吸口气,他似乎已经明白什么。
棉花暴利,他这种都能挣上百万,禹王的人又能挣多少?挣了钱,岂不是更有党争的资本。太子倒是也派人种棉花,那两家人说不定就是强硬安插进来的。
可这是被禹王的人先下手为强,毕竟禹王手下可是多番骚扰焦家人,才把人挖过来。太子自然晚了一步。
可这一晚,就让禹王占了上风。
禹王不止利用棉花赚钱,他能从宿勤郡回汴京,不就是靠着棉花诈骗案一事立功,然后顺利返回汴京。
如今手握巨额财富,又有好名声。也怪不得坊间都说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原来南军国轰轰烈烈的棉花热,也是党争的余热而已。
还好他们宿勤郡实在偏远,就算种了棉花,数量也太少了,根本掀不起风浪。暂时不会波及到他们身上。禹王更不会在意那些零星种棉的地方。
纪彬心里叹口气。
好好让百姓们做生意不行吗,怎么爱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这样一来,纪彬稍稍能猜到一点太子的意思,太子更关注的就是出书的事,也就是说对焦家人并无恶感。
就算是禹王突然而来的巨额财富因焦家人而来,他似乎也没迁怒的意思。若是真的迁怒了,焦家人的日子不会这么安生。上次跟焦老二谈话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平和。
甚至还问了焦家人在汴京生活如何,还说了汴京哪家食铺最是边域口味,让他们可以去尝尝。
纪彬稍稍放心,对焦家人都如此,至于他这个捎带的?肯定也是没什么事吧?
等焦家人七嘴八舌说完,纪彬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毕竟他跟焦家人一样,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只是种棉工具人罢了,谁会跟工具人为难呢,要为难也是跟党争的人过不去。
就像是狮子跟老虎打架,谁会在乎地上的蚂蚁,若是他们真的低下头故意跟蚂蚁过不去,只怕也是气数尽了。
两个时辰过去,众人倒是越聊越开心,也不知道焦家人是不是天生有乐观的心态。
至于焦家主看着纪彬的表情,见纪彬笑着摇头,就知道按照他的分析,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没大事就好。那他就放心了啊。
不过焦家主还是道∶"纪老板,你觉得这件事要怎么办?"
现在说的,就是太子要召见他们的事了。
纪彬笑∶"大家安心等着就好,要我说他们也不会为难咱们。"
焦家人小声欢呼,心里明显一松。
等到他们去张罗中午吃什么,纪彬跟焦家主低声道∶"咱们都住到宅子里了,若是太子召见我们,必然会给消息。上次不是也说了,等着消息就好。"
焦家主点头,又道∶"汴京的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这谁也不好说,不过如今看来,似乎跟他们没有关系。
纪彬道∶"写书的事先停停,外面人问了,特别是那八家问的话,就说咱们写不来,等等再全。
"明年种棉花的时候,把该教的全教了,然后离开京城。""总觉得这两年内,汴京会有巨变。"
不是纪彬危言耸听,而是党争到这种地步,难免会殃及池鱼,他们还是快些开溜的好。
先前太子在边关大胜归京,然后禹王就被赶到宿勤郡那种穷乡僻壤,之后借着棉花带着巨额财富跟很好的名声回来。
彼此你强我弱,你弱我强,看起来像是回合制游戏一样。可实际上,肯定比他们要看到的凶险。
所以能离开汴京就先离开。
等哪一方彻底落败,太子之位也彻底稳固,那汴京还是天下第一的城池。还是值得游玩居住的。
焦家主点头。
说实话在教导各家种棉的时候,肯定是有所保留的,毕竟是自家的技术,教起来肯定心疼。现代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古代了。
可现在家人安危可比技术重要得多,等明年把该教的全都教了,全家一起离开汴京吧。估计那会也不会有人拦着他们。
焦家主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年就全教了,说不定就可以离开。"
纪彬笑∶"没事,能有什么大事呢。咱们安心等着吧。"
这天塌了总有个高的顶着。
再说,各家还需要焦家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小动作。这就是有技术的好处吧。
焦家主点头,总算是安心了,再说不安心又能怎么样,现在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太子召见吧。
如今是十一月初九,也算是年关前面。
如果放在邑伊县那种小地方,大家都在准备准备停工的事,毕竟天气太冷,也该休息了。可像汴京城里百万人口,一直到年三十,可能还有店铺开业,毕竟人口众多,哪哪都热闹的。人口多的城市,平均温度还会比其他地方高个几度,也更适合人生存。这点在现代是有研究证明的。怪不得人们都喜欢往大城市跑。
但毕竟是过年,该有的热闹还是有的。
像那些百戏游人,如今都聚集在汴京城十二处大小瓦舍里,日日笙歌,昼夜不停。
只能说不愧是汴京城。
纪彬也安心在焦家住下。
不过趁这个机会,他们还在秘密写书。
也不是他们想顶风作案,只是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至于对外面?那自然说是写着玩玩。
就算有心人想打听,也觉得一群农人,一个小货郎,能写什么书?大多是不放在心上的。觉得他们瞎胡闹而已。
别说古代了,现代有个种庄稼的老汉说自己要写本农业相关的专业书,估计也不会有人信吧?更别说焦家人一群人里,写信比较通顺的,只有焦家主跟焦十五两个人。其他人的字约等于鬼画符,甚至还有鬼画符都画不好的。
但在古代这种知识水平,已经是平均以上了。可这种知识水平,离写专业书,还有长长长的距离。
其实纪彬真的做起这本书的时候,问题也是很多。
他心里有个大概的模板,比如在目录上先写总论,大概讲一下棉花普遍种法。
然后是每一个章节对应一个地方,比如宿勤郡种棉法,着重写宿勤郡那边的地理环境,天气变化等等。
还有各地的病虫害怎么防治,肥料怎么用。
等纪彬着手开始做,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农业科学家了。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若是真有学农的人穿过来那就好了啊!他这个写书半吊子,跟农业半吊子,只能一点点推进。
可时间慢慢往前,书是有些进展的,太子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别说焦家人了,就连纪彬也有些疑惑。
他们十一月初八到的汴京,如今十一月十八,按理说太子应该早就知晓了。可迟迟却没有动静过来。也许是太子公务繁忙?
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他们不过是小人物,就算是排序,也要排很久。
纪彬跟焦家人强行安心下来,继续琢磨这本种棉的书。俗话说三个奥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可能也没错?
不过现在基本上是纪彬来总结归纳,柴力,还有焦十五帮忙誉写。
至于焦家主则把各个地方不同的种棉方法写出来,其他焦家人则口述给焦家主。渐渐地,一条条农业小知识,竟然慢慢成型。
不错,就算太子不召见他们,这次齐聚在京城,那也是有收获的。
在十一月二十五的时候,纪彬收到引娘从纪滦村寄过来的信,还有春安城各家也寄来书信。引娘信的内容同样很长,基本上是上讲作坊跟杂货店的事,还说她早早让春安城杂货店的徐杰跟纪一飞回来了,今年的皮货也卖了好几千两银子。
那个店的鲁石不时会看看仓库,检查铺子,让纪彬放心。
邑伊县这边生意更好了,而目更多买家都是纪滦村的人,周围养猪的人家也扩大了规模,他家那边也是挣了不少钱。
若说麻烦倒也有,不过是深花坡那边。
纪彬想了想,这是卖花蜜那个深花坡,当初那家的刘老爹一家做事不规矩,所以纪彬不让他独家供应花蜜,转而让全村人一起来做。
毕竟他们守着花谷,只要掌握养蜂的诀窍,谁都能买花蜜给他。
纪彬还觉得深花坡有个叫刘冬的青年十分不错,他养着疯了的母亲跟妹妹,自己就把深花坡收花蜜的事给他了。
不过那边又有什么麻烦?
引娘也在信里写了,说是因为整个深花坡都在赚花蜜钱,刘老爹一家赚得钱减少很多,他家气得没办法,还想要独家买卖。
可是他一家人.怎么拗得过全村人?
全村人可是因为赚花蜜钱之后,腰包都鼓起来了。挡人财路这种事,可是要命的。
刘老爹反抗不成,竟然在十月份的时候,趁着月黑风高想要捣毁其他人家的蜂箱。正好被巡查的刘冬发现。
刘冬对花蜜的事是最上心的,他自从接了这个活计之后,甚至有钱给母亲妹妹请大夫吃药看病。母亲妹妹虽然还是痴傻,但脑子渐渐没那么糊涂。
有一次回家的时候,他娘还做了碗米粥给他,虽然米还有些夹生。但这也是看到希望了啊。
所以刘冬是整个深花坡对花蜜最最上心的人。
他发现刘老爹跟刘家大儿子想做的事,直接上去跟他们打了一架。这边的动静被村里人发现,气得把那刘老爹一家打得头破血流。毕竟有些蜂箱已经被捣坏了啊!
准能不气啊!深花坡年迈的村长都气得拿竹子做的拐杖打人。
最后经过村里人商议,这刘老爹一家直接被赶出深花坡,你们爱去哪去哪,反正村里是不能留贼的。
这刘老爹一家已经被打怕了,更知道留在深花坡,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刘老爹一家竟然还想找引娘求情,可被引娘直接拒绝,说深花坡的事跟她这个外乡人无关,她管不着。
乞求无望,听说刘老爹一家已经被村里人赶走,全家搬到兴华府那边了。
不过他们手里其实有些银两,再安家落户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当初花蜜生意,可都是他们家自己的。
如今这样的命运,只能说是自讨苦吃了。
也因为是刘冬及时发现刘老爹想做的坏事,现在隐隐已经是深花坡的领头人,也算是实际上的村长了。
有刘冬当村长,以后深花坡的花蜜只会更稳定。
看完这些话,纪彬总觉得引娘隐瞒了什么,是不是这刘老爹一家去纪滦村说了什么?可这信里来来回回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剩下的事也就没什么了,引娘还说,纪彬接到信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回娘家过年了,让纪彬在外记得吃些好的,不用担心家里,纪老爹那边也送了年礼,一切都会好好的。
心里还有陈乙家人对他的嘱托,让他好生照顾自己,家里的银钱都收到了,话里还责怪他怎么自己不多留一点云云,可见也是担心的。
纪彬自然会转达给陈乙,让他知道家里人在挂念他。
这就行。
纪彬看着引娘的信就觉得很安心。只是没赶上引娘毕业,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算了,回头再说吧,他看看能不能买什么礼物补偿一下。但这也是年后的事了。
放下引娘的信,就是詹明的了。
詹明写的信也挺长的,把宿勤郡这边棉花的事说得很清楚,还说他的税款没有交上去,因为春安城官府的人空了大半,都跟着谭刺史去了京城,让他有事的时候厚着脸皮也要去求助一下。
还有宿勤郡的房知府也在京城,有事可以找他们。
纪彬也有些惊喜,若是真有什么大事,说不定还能求助一下?也算是心里安稳些。
最后一封则是许久未见的平老板,平老板则让他在汴京小心些,说里面势力错综复杂,近两年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但是平老板并未给什么名单,估计是怕信里乱写什么会出事,明显是信任纪彬的智商,把事情说得很隐晦。
平老板的说法跟纪彬想的差不多,最近几年还是远离汴京的好。
听说平家在汴京也有产业,以平老板的态度并未让他有事找平家,只怕他跟汴京平家的关系好不到哪去。
不过这封信后面笔锋一转,说这信里还有封信,只是要让纪彬代为转达,要给柴力的。
给柴力?
纪彬眉毛一挑,见平老板后面的笔法轻浮,估计也觉得可乐。看来他猜得没错啊。
等纪彬把最后一个小信封交给柴力,那信封上特有的香粉让柴力手足无措,立刻藏到袖子里了。纪彬拍拍他肩膀∶"这有什么了,坦坦荡荡的也无妨。"
毕竟纪彬可是知道燕行首收到燕儿钗环时候的表情。八卦的可不止平老板,还有詹明啊。
詹明详细写了燕行首的表情,平老板详细写了燕行首收到钗环之后几天的表现。
他们在那八卦,纪彬反倒成了最大的吃瓜人。
詹明帮着纪彬给各家送礼物的时候,最后去了平喜楼。
给平老板的东西送到,又跟他多聊了会,直到看见燕行首,这才私下送了钗环。
谁知道不等詹明说话,燕行首就笑着拒绝,那态度拒绝得让人无法反驳。
可詹明却道∶"这是柴力让我帮忙转达的,他在松江府首饰铺子无意间看到这个钗环,原本想偷偷给你,可他现在被事情绊住脚,不能回来,只好让我代为转达。"
燕行首脸上敲到好处的笑夏然而止,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
她自然认识这个样式的钗环,正是在雅集上弄坏了,没想到救她的柴力也发现了?
燕行首郑重说了感谢,接下来几天里都是若有所思,但明显想明白什么,不管柴力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总归是要试试的。
所以这封信也让平老板代为转交。
她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还怕个木愣愣的柴力吗?不存在的。
反正柴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信放在胸膛前会发烫一样。
纪彬瞧着,觉得他们好事将近。只是燕行首的职业,柴家人估计会很介意。
可柴力毕竟只是亲戚,若是他愿意,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若是换了其他青楼楚馆女子,纪彬估计也会觉得不妥当,但燕行首此人是受家里连累才进了瓦爵。
虽说吃些苦头,可后来凭着一本香经,硬生生在这极难的路上厮杀出来,算是有了短暂的自由。燕行首调香也是正经手艺,她做的很多香方许多大户人家小姐都在用,味道淡而雅,还有微微回香。
是真正靠本事在瓦舍中吃饭的。
纪彬笑笑,他还是想家了啊。太子怎么还不来?
他都要等不及了,若是解决完太子这件事,等到天气一暖和,他就要回家,再给引娘带份最好的礼物。
话是这么说,可太子这事,急是急不来的。
眼看到了十二月初五,皇上等人要例行去太庙祭祖,太子肯定随行,最近也是来不成的。不过从十一月开始,各种祭祀活动都不断,忙是肯定特别忙的。
纪彬只好安心在焦家等着。
听说这次去太庙祭祖,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还有下面四个皇子,文武百官全都要到。场面极为盛大。
这也正常,每逢年节,大节,祭天祭祖都很重要,一直要到十二月中旬才会结束。如果有兴趣的话,还能去天街围观皇上出行盛况。天街就是汴京的主干道。
不过对汴京百姓来说,他们见到圣人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估计也因此事,百姓们多自称骄民。再说过去围观还能拿撒下来的赏钱,肯定要去啊。
焦家人喊纪彬一起去瞧热闹的时候,纪彬欣然前往,来都来了,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听说皇上出行前后执灯笼的都上百人,单看这盛况,就知道肯定场面肯定很大。
三个时辰后纪彬他们从天街回家,先是擦擦头上的汗。
是的擦汗,人太多了啊,简直人挤人!领头骑着高头大马清路的兵士可不管你是谁,都要往后退。
至于后面浩浩荡荡的祭祖队伍,让纪彬对古代皇权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开路的是喝探兵士,约莫上百人,接着是举着信番灯笼的两百多宫官人,周围更有铁骑上万,护着圣人安全。
护在中间的乃是天子法驾,皇上的车辇俗称玉辂,宽足以乘十人,唯圣人在此,车上信番龙旗整齐排列,珍珠玛瑙皆是点缀。
皇后,太子太子妃等人自然是坐着较局促小车后面跟随。至于皇子等人,就算最受宠的禹王,车马规格也是不如太子的。越往后面,车马就越简陋,往日在外风光的大臣们也是如此。
最后面则是头戴小帽的奏乐兵士,有画鼓二百面,更有号角几十,秦乐先鸣号,然后乐声起。
天街两侧的人只能隐隐看清圣人面容,不过今日圣人似乎心情不错,掀开珠帘朝百姓们打了招呼。
南军国倒是不流行跪拜,只要百姓山呼万岁即可。随后就有赏银撒在人群中。
众人只敢捡自己周围的赏钱,若是敢哄抢,那就会被武严兵士拎出来当众受鞭刑。
纪彬看着车马队伍,就明白为什么太子后面的禹王想要更进一步。毕竟超过了太子,才有可能坐上圣人的位置。
今日出行就能看出来,一步的距离,之间待遇可是千差万别。
旁的不说,就太子的待遇已经可以堪比圣人,很多规格都差不多,只是数量稍减而已。但皇子呢?所有规格直接下降一个层次。旁人也就罢了,禹王有不甘心可太正常了。
就跟一个苹果挂在枝头,要是离你两米高,你也就懒得摘了。
可它要是在你踮踮脚,努努力说不定就能够到的时候,是最挠心挠肺的了吧。太子之位对禹王来说,就是那个可以踮踮脚就有可能拿到手的苹果。
这跟他一个小货郎又有什么关系呢。瞧热闹难道不快乐吗。
就在纪彬觉得这个热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时候,整个汴京气氛忽变。
原本要祭祖五日的圣人匆匆回到汴京,回来时候天街彻底被清空,不准行人靠近,可见圣人这次是真发了脾气。
若是这些,纪彬可能还没什么感受,毕竟皇上发脾气,他们也感受不到啊。顶多汴京气氛不如往日好了而已,各家都小心谨慎,关门闭户,唯恐受人连累。
可接下来几道诏令让纪彬带了些错愕。不对,已经不是错愕了,而是震惊。
倒不是太子出事,而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被皇上直接贬官流放。罪名是写的祭祖文中,有讥斥太宗及圣人之语。太宗就是南军国开国皇帝。圣人就是当今皇上。
也就是说,不管讥斥哪一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现在两个一起,感觉在皇权面前,脑袋可能要搬家了。
这样盛大的祭祖仪式上讥讽这两位?!这位内阁大学士是不是活腻了?只是被贬流放已经给面子了?
估计还是同僚太子求情才有这样的处罚吧。
纪彬眉头紧皱,可是太子太傅出事,那太子能不受牵连吗?这必然不可能。本以为来汴京见太子一面就好,如今竟然变得极为麻烦。汴京局势变化,竟然比他想象快了很多。
纪彬这得到消息,焦家主自然也得到了,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不安。这要怎么办?他们继续等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