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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摇头道:“属下没探出口风,是小内侍递的帖子,听小内侍说,怀义公公有些着急。”
“哦?这个老狐狸什么事轮得到他着急?”应天府尹整了整仪容出去见客。
应天府衙门在城中的西锦绣坊,属于中城兵马司管辖,衙门大门朝着府东街开,周围店铺云集,很是繁华,怀义最喜欢摆谱了,他叫小内侍往应天府衙门递了帖子,自己却不进去,在府东街找了个茶楼坐着,等应天府尹亲自去找他说话。
“不知公公找我所为何事?”昨晚的秋风秋雨一直刮到现在还没停,天气骤然变凉了,但应天府尹却走的火气上来:这怀义简直有病!都在应天府衙门门口不进去说话,非要自己跑出来寻他。
整个茶楼的第三层都被怀义包下了,此刻他正负手看着窗外的风雨,转身说道:“府尹大人来了?请坐,我有事找府尹大人帮忙。”
应天府尹都被他整得没脾气,如今他再次遭遇危机,不敢再树敌了,他坐下一口气将天阙茶喝干,说道:“请公公直言,我能帮您什么忙?唉,你看到了,时隔三年啊,偏偏在考评的节骨眼上出了昨晚刺杀事件,那秦淮河的火光老远都看的见,金陵城再次全城戒严,后日就要秋闱了,我肯定要被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我今年若再评个下等,恐怕头上乌纱不保,将来想帮公公也无能为力。”
时隔三年,应天府尹急剧衰老,昨晚又几乎没睡,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更老的不像话了,连脊背都挺不直,而怀义却恰好相反,也不知是被阉割的原因,和寻常男人不同,别人是越来越老,而他仿佛越来越年轻了!四十出头的人了,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天知道他平日吃了什么是如何保养的,他现在是皮光水滑,一头乌发束在紫金五梁冠里面,一根白头发都看不见,穿着大红云锦蟒袍,束着玉带,腰身不见中年男人的臃肿,反而像青年人一般平坦有力,这种逆生长的本事,令应天府尹羡慕不已。
怀义笑道:“府尹大人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就记得八月初九是秋闱第一天,是不是忘记了,那天恰好也是我成亲的大喜日子?我说大人呐,那喜帖都是我亲手送给你的,你就没打开帖子看时间?”
“啊!”应天府尹一拍脑袋,说道:“对不住了,昨晚半夜的吵起来,到现在都没有阖眼,别看我这嘴巴在说话,脑子早就不转了,唉,年纪大记性不好,昨天还和我夫人念叨此事,商议送什么贺礼呢,今日一早却忘记了。”
怀义呵呵笑道:“还记得就好,我一辈子就这么一场婚礼,你们都要给个面子,去喝一杯喜酒啊!场面不能冷清了,否则我夫人会不高兴的,她呀,最是个多心的了。”
应天府尹听了,被怀义这话差点肉麻的抖索起来!原来不是吃了什么好东西保养,而是陷入了情网,这历经沧桑的人一旦碰上了情字,就如同老房子着火一般,摧古拉朽似的,一发不可收拾,难怪这怀义的精神头就像小伙子似的,啧啧,果真是爱情才是治疗衰老的良药啊!
这一点应天府尹是深有感受的,从今年春天开始,他结识了一个在遗贵井做半开门生意的四十多岁半老徐娘,都是历经风雨的人了,很是谈得来,什么都能说到一块去,他说的对方能听懂,也愿意倾听,虽颜色不如那些十六七的少女,但是他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老实说在那些青春逼人的躯体面前,他看着自己已经干瘪的皮肤,都隐隐觉得有些羞耻,放不开来,又不屑于去吃了特制的药,以伤身为代价去讨好那些比孙女还小的小姑娘,唯有在那个半开门余氏那里他才得到慰藉,隔几天不去,心里就时不时的想起她,唯有在那时,他才觉得这日子过的还有些滋味。
应天府尹说到:“公公就放一百个心,我那日定会和夫人一起去公公府上喝喜酒。”
怀义笑眯眯的说道:“好好好,早些去,我还请了金陵最红的昆曲班子唱一整出的《牡丹亭》呢,那戏班也给我面子,说伶人的头面首饰、戏服、幕景都是新做的,他保证说这一年在金陵城,我家这出戏是最好看的,头牌伶人半个月前就都不接戏了,养着嗓子专门等着唱八月九日的《牡丹亭》,估摸宾客们看在这出戏的份上,都舍不得走呢。”
看着喜气洋洋的怀义,应天府尹心里放松了些,瞧着样子,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正思忖着呢,怀义话题一转,说到:“我后日就要成亲,新房在城北鸡鸣山脚下的英灵坊,我岳父家却在城西仪凤门内狮子山脚下,我隔那么大老远去迎亲接新娘子,平日里也至少走一个时辰吧?你倒好,今日宣布全城戒严,每一个街坊、桥梁都用栅栏拦着,通过的车马都要检查,路上的车马堵的一堆一堆的,你叫我怎么娶新娘子?按照这个走法,就是到了天黑,我和我娘子还在路上呢,误了拜堂的吉时,让那么多宾客在新房里干等可不好啊!”
“府尹大人,这全城戒严要戒到什么时候?如果非要到了后日还不能解禁,你会用什么法子保证我娘子坐的花轿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英灵坊新居?”
第59章老相好衙门找女婿,李贤惠叛出公侯府
应天府尹看着翻脸如翻书、瞬间咄咄逼人的怀义,心中大呼:有没有搞错啊,到底是谁被割了卵蛋?这死太监怎么这么横,我就从来没在他手里得过便宜!第一次和他交锋是在鸡鸣寺普济塔上,他说我居心叵测,把守备太监怀忠、兵部尚书等人当癞头鼋顶缸,害得这些人至今都对我有意见。这戒严是魏国公要求的,什么时候解禁魏国公说了算,你找我做什么啊!
真是上辈子的冤孽!在他手里吃瘪过好几次,应天府尹算是彻底被他整服了,说道:“此事因魏国公而起,我实在做不得主,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把那天迎亲的时辰、还有经过的街道事先告诉我,我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安排,提前清理街道,封闭路口,保证你一路上畅通无阻,绝对耽误不了拜堂的吉时。”
“不行。”怀义连连摇头,秋风秋雨的凉天气,手里却骚包的摇着一柄二十骨的象牙孔雀开屏折扇,居然有股风流倜傥的味道了,他笑道:“成亲都讲究个热闹啊,我还请了教坊司的人一路吹打,鞭炮都备了六整车呢,到时应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街边行人挤着围观,一群光屁股小孩子抢喜钱和花炮才有意思呢。你肃清街道,赶走行人,我们一行人径直往前走,也没个看热闹的,这不是结亲,这是送殡呢——啊呸呸呸,瞧我这张嘴,胡说八道的,总之你别总是堵着路口,也别把行人都赶走了,再保证我们迎亲的队伍一路畅通就可以了啊。”
应天府尹苦笑道:“公公,你别为难我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最明白不过,你就是割了我的脑袋,我也做不到。不如这样,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瞻园找魏国公说一说,告诉他你成亲的路线和时辰,要他通融通融,在那个时间暂时将经过的几个街坊解开戒严,等花轿到了新房,再重新开始戒严如何?公公,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再逼我,恐怕我就卧床不起——拖着病躯如何去喝你的喜酒哇。”
怀义想了想,暗道好像也只能如此了,不要逼的太紧,成亲那日还需要他去给我撑门面呢。于是说道:“好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九日那天一定要和夫人早点去啊!”
应天府尹忙不迭的答应道:“好好好,我们一定早到,把整部牡丹亭听完再走,到时你不要嫌我们碍事,多喝了你家的茶啊。”
怀义喜滋滋的打趣道:“你这个老狐狸,还喝什么茶呢,肯定是想着花样劝酒,把我灌醉,以了解这几年的恩怨是不是?”
应天府尹被道出了心思,赶紧矢口否认道:“唉,你还不知道我么?最是个老好人了,我要是四处树敌、不依不饶的那种人,也干不了应天府尹这个位置——早就去御史台混去了,我对公公是一片爱护之心啊。”
“那就好。”怀义说道:“那就请府尹大人那天替我挡几杯酒吧,咱们一言为定!”
就被这死太监诈住了!这世上结婚娶妻的太监那么多,谁都没你怀义弄的花样多,排场大,瞎讲究!我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要给你一个太监新郎官挡酒!应天府尹暗暗叫苦,面上依旧笑道:“只要公公不嫌弃我酒量小,我定当效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酒量不怎么样,要是在公公之前醉倒在地,恐怕我就有心挡酒无力喝酒了。”
怀义拍了拍应天府尹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还请了其他帮手呢,文有你应天府尹,武有金陵锦衣卫同知汪福海汪大人,你们一文一武都是三品大官,我怀义真是有面子啊!”
这怀义喜滋滋的走了,应天府尹在楼上瞧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应该是去大功坊徐府街瞻园,找魏国公说和迎亲路线去了吧。
应天府尹吩咐幕僚说道:“我就在这茶楼竹榻里歇一会,衙门若再有事或者有人找,你一律说我出门办事去了,哎哟,累死我了。”
幕僚应下,叫了一队衙役守着,快到应天府衙门大门时,被一个中年妇人拦住了,幕僚定睛一看,哟!这不是东翁的相好嘛,怎么找上门了?
那妇人有些着急,说道:“我知自己的身份不该来这里的,只是心里实在着急,斗胆来找府尹大人有事相求,还望你带我进衙门。”
幕僚问道:“大白天的往衙门跑,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说道:“昨晚我女儿女婿都没回来,也没派人捎个信,以前从来就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担心——担心他们遇到歹人了,想找府尹大人查一查,恰好今日一早听说金陵全城戒严,我想着是不是和我女儿女婿有关系,便过来看看。”
昨晚事发后,魏国公立刻派人接管了此事,南城兵马司有何发现也是直接向魏国公的人汇报,应天府尹和幕僚只知道是八府塘和秦淮河死了人,并不知孙秀夫妇其实只是经过八府塘,目的地却是遗贵井的余宅——余三娘的母亲余氏,就是应天府尹的新欢!
余家表面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把孙秀这种乡下土秀才骗得团团转,但却哄不住幕僚这种老江湖,幕僚暗道:你的女儿女婿?那就是妓女和恩客啰,他们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肯定是私奔了啊,你们这种半开门不是经常出现这种事情么?做母亲的不舍得女儿这种摇钱树,不准女儿嫁为人妇成为良家女子,女儿不堪忍受,便和恩客私奔,横竖半开门在户籍上都是良家女子,行动比妓家自由多了。你女儿肯定是私奔嫁人生子去了,这点小事还需要找我们府尹大人出面吗?还是几年后自认倒霉捏着鼻子去认外孙吧。
幕僚便说道:“太不巧了,我们大人今日有事一早就出门了,这全城戒严是何原因是国家大事,我不方便和你说,你回去了,我们大人得空便去看你。”
余氏也是老江湖了,瞧出幕僚的敷衍之意,她知道余三娘向来听话,那三女婿也是个乡下土包子老实人,肯定做不出私奔这种事情来,平白无故两个人都不见了,定是出事了啊,余氏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大人什么时候回了衙门,我便去找他。”
幕僚暗道:你这妇人也太不识相了,衙门后院住着东翁一家祖孙三代人呢!万一有什么风声传进去,被夫人知道了,闹将出来,知道是我带这个半开门妇人进衙门,我这饭碗不保啊!
又想这妇人甚得东翁欢喜,若生硬拒绝了,得罪了她,恐怕这妇人和东翁吹枕边风,说自己坏话呢,干脆编个谎话把她先哄走再说。东翁刚才说了,他要歇一歇,除了魏国公,谁都不见的。
幕僚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家东翁一早就出城了,具体办什么事我不方便说,但是至少到晚上才能回来,你何必在这白等呢,还不如先回家安排家丁去四处找一找,寻一寻,你的事我放在心里了,等东翁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余氏无法,只得应了,回到遗贵井宅子,将女儿女婿的卧房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孙秀家里地址所在,忙命家丁即刻启程,去松江华亭看看女儿是否私奔到了此地,事已至此,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怀义大张旗鼓的张罗自己的亲事,他要娶的是虽然是和离过的女子,但也当做初婚来慎重其事的对待,除了准备丰厚的聘礼,更是三茶不缺,六礼兼行,礼物周到,又舍得花银子做排场,给即将过门的妻子做脸面,务必让妻子满意展颜而笑。
只是这世上,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闻得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句话通常形容女子色衰失宠,其实同样也可以形容一类人——被抛弃的前夫。
此时此刻,曹国公府愁云惨淡,如同在心里笼罩着一层秋风秋雨似的,他家以前的李七夫人何氏后天就要改嫁一个太监了!抛开了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嫡出的秀才七爷,居然转投一个无根太监的怀抱!偏偏那太监还忒不知廉耻,大操大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娶妻了,但凡是有些人情来往的,就去送喜帖,听说金陵的权贵们大多都要去的,应天府尹和锦衣卫指挥使曹大人、同知汪福海等人都收到了喜帖,而且还打算上门喝太监的喜酒。
废话,他们能不去嘛!怀义无父无母,也没有族人,他居然请动了南京最有权势的人物——守备大太监怀忠做他的主婚人!哪怕是冲着怀忠的面子,接到喜帖的人若无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不可以推脱不去的,金陵城稍微懂点规则的人都知道,怀义是条不好惹的疯狗,轻易得罪不得,你不惹他还好,你惹他,他就要咬死你,而怀忠就是一只低调的猛虎,轻易不显身、也不太说话,但是谁敢擅闯猛虎的领地挑衅?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怀义的谢帖,不过魏国公碍于和曹国公府是以前是舅甥关系,和现在的曹国公也是亲表哥表弟关系,怀义即将迎娶的新娘子,是他的表侄儿媳妇,所以并没打算亲自去,叫一个师爷代替他送了贺礼,两头都不得罪。
觉得自己头上长着离离原上草的李七爷抱着酒坛子一阵猛灌,好像这酒能将绿帽子变成官帽子似的,三年前秋闱不中,今年秋闱他干脆都没报名考试,整日就是在家抱着酒坛姨娘醉生梦死。
在酒色的侵蚀下,李七爷刚满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和精神焕发的怀义是不能比的,就连夜晚和姨娘行那欢好之事,也要事先吃药丸才做的动。
“爹爹,不要喝了,您早上还没吃饭,先喝点粥垫一垫吧。”他和前妻何氏生的女儿李贤惠怯生生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低声劝道。她的相貌和母亲何氏生的十分相似,已经十岁了,相貌已经长开,神情风韵更加接近其母。
李七爷醉眼朦胧,看着女儿的样子,就想起可恶的前妻,就想起后天他即将超过崔打婿、沈三离,一跃成为金陵城最大的笑柄!他堂堂国公府七爷,居然还不如一个阉人!
啪!
李七爷一掌打翻了李贤惠手里的燕窝粥,温热的米粥洒了一地,还飞溅在女儿的绣花鞋上,李七爷大骂道:“滚!都给我滚!你还留在国公府做什么?干嘛不跟着你不知廉耻的娘回卖鱼的舅舅家去?你娘是商户人家生的贱人,你是贱人生的贱种!娶了你娘,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她居然抛夫弃女嫁一个无根的太监!害得我和全家都沦为金陵城的笑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李贤惠呜呜哭着,她也不理解母亲为何去年突然会毅然与父亲和离,这和离不到一年,又要改嫁,改嫁也就罢了,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一个太监啊!为人子女,她不好说是母亲的不是,何况在她看来,从小到大,和曹国公府这么多人口,谁能像母亲那样对她好?无论她说了什么蠢话、做什么什么蠢事,只有母亲永远都有耐心的教导她,给她收拾残局,即使生气了给一个巴掌,很快又喂给甜枣吃吃。
她也是如此爱着母亲的,哪怕去年母亲和离改嫁呢,也是隔三差五命嬷嬷来国公府请安,瞧她过的如何,还时常找机会在外头和她相见,在她心里,母亲就是母亲,谁都无法替代,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像母亲那样的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这李贤惠是个天生直肠子,脾气也火爆,心眼也小,要不然三年前也不会生生的把吴讷的脖子咬下一口肉来,她向来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也不注意别人是否能接受,横竖都有母亲何氏在背后赔罪收拾,那次在鸡鸣寺被吴讷反击,打的鼻青脸肿,居然也没让她得到教训。
听到亲爹李七爷如此贬低何家和母亲,这李贤惠不能忍,她含泪说道:“爹爹,我外租父何家是正经商户人家,做着卖鱼的营生,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事情,赚的银子都是干净的,您不该如此轻贱何家。娘当年也是清清白白、带着丰厚嫁妆,八抬大轿嫁进国公府。咱们家虽然败落了,只剩下空架子,我娘也愿意拿出嫁妆银子来贴补家用,咱们这一房人,若没有娘撑着,如何维持体面?爹爹以前在外设宴吟诗会友,公中何尝出过一钱银子,都是娘出银子打点妥帖周全,维护爹爹的脸面,若说娘不贤惠,这世上便没有贤惠的女子了。您——您如何要污蔑娘是贱人?娘嫁到国公府几年,一大半嫁妆银子都贴在您身上了,无怨无悔,您花着她的银子,如何能这么骂她?这不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娘吗?”
“你——”被亲女儿戳到了要害,李七爷气得脸色发白,但也无力反驳,因为李贤惠说的全都是实情,他堂堂男子汉,成亲之前是亲娘曹国公夫人养着,成亲之后是娘子何氏养着,对李七爷这种永远长不大、没有担当的奶嘴男而言,娶了何氏做新娘,果然就是换了一个新人做娘,四十多岁的人了,吃了四十多年的闲饭,从来没赚过一分银子。所以李贤惠说他放下碗骂娘,虽然身份上不对,但是事实上却正好骂对了,李七爷就是靠这两个娘养着呢。
曹国公府衰败了几十年,早就成了空架子,国公府人丁兴旺,但没有一个男人有正经差事,赚些俸禄银子交家用——曹国公每年的俸禄银子还不够他自己炼丹呢,而且曹国公夫人为了维护这个空架子,保持在外的体面,早就填进去了自己所有的嫁妆,但这远远不够,于是曹国公夫人就瞄准了儿孙的婚姻,自家嫡出的女儿是舍不得的,但是那些庶出女儿可以用来卖钱啊,嫁给四五十的官员做填房,或者嫁给商户人家赚聘礼,都能撑一阵子呢。
除了手上局促些,曹国公夫人在内宅是混的风生水起,曹国公姨娘通房一大堆,也都能生,但是只有两个庶出的儿子活到成年,其余五个,全都是曹国公夫人亲生的,李七爷年纪最小,是曹国公夫人的老来子。
原本曹国公夫人是打算给幺儿寻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媳妇的,可是凡是有点见识的家族,都知道曹国公府是个空架子,不舍得女儿去死撑门面,而那些一般人家的闺秀,她又嫌弃小家子气,嫁妆太薄,嫁过来还要公中养着。
李七爷到了十七八岁,功名上依旧毫无建树,知子莫如母,曹国公夫人想着幺儿这辈子如果都这样过了,将来分家,他是幺子,肯定是要搬出去住了,她很清楚国公府的家底,到了那个时候,御赐的宅邸、田地等不能动的公中的东西都必须给她的嫡长子、未来的国公爷留着,而能分给其余四个嫡子的私产所剩无几,幺儿将来是个要喝西北风嘛。
所以曹国公夫人从现实考虑,便给李七爷挑了家底丰厚的何家为岳家,何家从元代开始就是富商,家底丰厚。到了何氏这一支,她父亲是金陵鱼行的行首,人都是要吃饭的嘛,何家生意做的必然长久,将来幺儿分出去单过,啃完了何氏的嫁妆,还有岳家可以依仗,儿孙吃穿不愁就是了。
而何行首家恰好想借着女儿的婚事攀高,觉得曹国公府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等世袭罔替的国公门第呢,女儿嫁过去就是富贵双全了,何行首出门也有面子,一说起来是国公府的岳家,谁敢不给三分薄面呢,再说了,这曹国公府和金陵最富贵的家族魏国公府是亲家呢,想到自己居然和徐家沾亲带故的,何行首做梦都能笑醒,当即就同意了婚事,将一小半家产都给了何氏做脸面,足足一百二十抬手插不入的嫁妆抬进了曹国公府,堪称十里红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