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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无法忍受
玉家所住的平安坊是营州城内除了节度使以外最好的一处地方,这里住的差不多都是营州的官员,周家自然也不例外。
不同于玉家武将出身,周家则是文官,在平卢节度使府做七品的主事。他们也不同于玉家世代居于营州,而是随着陈节度使从京城而来。
周主事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在到处都是武将的营州,他还是有着一种孤高傲世的感觉,而且并不大与人交往。
但是周主事夫妻却对杨夫人很特别,弘农杨氏后人的身份让他们对杨夫人异常敬重,与玉家的交往就要比别家多,而恰好两家又只隔一道墙。只不过最近半年时间,玉家周家都有丧事,来往少了很多。
以前杨夫人不准枇杷随便外出时,她就是周家的常客,毕竟也算是出门散散心。所以枇杷其实对周家是非常熟悉的。但是今天进了周家的屋子,却吃了一惊,原来处处整洁的周家到处都乱七八糟的,衣料、器物都放在炕上,地上又摆了几口大箱子。
枇杷不由得问:“周夫人,昕姐姐,你们是要搬家吗?”
周夫人正在向一口大箱子里摆放着几匹锦缎,应该是为了尽可能多放些,她反复试着,见了枇杷便放下锦缎坐下来说:“是啊,天气暖和了,路上也好走了,我们要回长安,我本也正想去见你母亲,告诉她一声呢。”
枇杷从小就在营州长大,周围的人也大都是营州土生土长的,所以听到周家要离开营州,一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然后就又是浓浓的不舍了,“那你们还回来吗?”
“恐怕不能回来了。”周夫人说着叫女儿,“这里太乱了,带枇杷到你屋子里玩。”
枇杷进了周昕的屋子,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醒过来,“昕姐姐,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吗?”
周昕听了什么也没说,却拿了块帕子蒙在眼睛将头扭了过去。枇杷知道她又哭了,心里也难过极了,“为什么要回长安呢?营州多好啊!”
这时周夫人端了一盘子点心进来,接过枇杷的话说:“营州虽然好,可是突厥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遇到去年秋天的情形了。”
去年突厥人来犯时,周昕的哥哥也在守城中殉国了,只剩下三个小儿子。周夫人是不想剩下的小儿子再死去,也不想生活在时刻都要受到突厥人威胁的营州了,所以才要回长安。
“枇杷,尝尝我做的点心,”周夫人又向正在擦着眼泪的周昕说:“别哭了,好好陪着枇杷说说话,以后再见面就不容易了。”
周昕待周夫人离开后突然向枇杷说道:“其实长安真特别的好,我娘告诉我,那里冬天也不像营州这么冷,也没有这么多雪;坊间有好多铺子,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很多东西你从来都没见过,想也想不出来……”
“就说各种好吃的,营州每天吃的不过是麦饭菽豆,可是长安有槐叶冷淘、鲜鱼脍、还有浑羊殁忽——你从来没听过吧?就是在鹅肚子里填上拌了五味的肉和饭,再放进羊肚子烤熟,再吃鹅肉,美味无比。”
周昕一气又说了很多,“长安的人们穿的衣服也特别漂亮,只裙子就有很多样,翠霞裙、荷叶罗裙、隐花裙、竹叶裙、碧纱裙、霓裳月色裙,听说安东公主还曾制了百鸟裙,是用各种飞鸟的羽毛编织而成,光华璀璨……”
枇杷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事,不由得睁大眼睛,连连惊叹,“昕姐姐,你回长安就能亲眼见到了,多好啊!”
“你们家也一起去长安吧,”周昕拉住枇杷的手认真地说:“玉将军和你娘特别疼你,你就对他们说也要去长安,说不定他们就会同意了呢。我们两家一起去去长安,再也不用害怕突厥人什么时候再杀过来了。”
想到自己的哥哥,枇杷突然也觉得去长安很好,如果自家能早些去长安,那么大哥和二哥,还有嫂子、小侄子小侄女就都不会有事了?三哥也不会受伤……即使是现在去,大家也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更不用说那里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枇杷动了心,“可是我们家一直在营州啊。”
“那有什么,母亲说长安有来自各处的人,还有从很远的地方漂洋过海来的,营州其实还不算远。”周昕又为枇杷出主意,“长安里也有很多兵将,玉将军可以到那里做将军,我们就还可以住在一个坊中,时常见面。”
枇杷其实也早听人说过长安特别壮丽特别富裕,如今不由得想,周家人能去,那么自家人也一样可以去啊!便没心思再留在周家了,起身告辞,“我回家同父亲和母亲说。”
在回来的路上,她突然想到,如果所有人都去京城,那么突厥人不就把营州占据了吗?而且突厥人那么贪婪,他们是不是还会打到京城去呢?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周家离玉家实在太近了,还没等枇杷想通,她已经到了家,自然先向母亲说:“娘,周家要回长安了。”
“昕姐姐还说让我们也去长安呢。她说长安有特别特别多的好东西,吃的穿的都比营州好多了,而且还没有突厥人。”然后她也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不过,我又担心,如果我们都去了长安,那么营州不是都被突厥人占了吗?而且突厥人要是占了营州,是不是也会带兵到长安去呢?”
“周夫人一直嚷着要走,果然就要走了。”杨夫人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然后向枇杷道:“周家与我们家是不同的,他们本就来自京城,而我们玉家却是营州人,世世代代生长在营州,所以我们不会走。”
“至于突厥人,只要我们不把营州让出来,那他们就不会占了营州的。”
道理果然是这样,枇杷也是这样想的,她也不舍得把营州让给突厥人。营州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虽然可能没有长安那么好,但是枇杷就是从心底里喜欢营州。
但是,她还是又说:“我真不舍得昕姐姐啊!”
“不止你不舍得,我们也都不舍得。”
“我要告诉三哥昕姐姐要走的消息,他今天还把昕姐姐气哭了呢。”枇杷又想起了早上的事,“我让他跟昕姐姐赔礼,毕竟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总不能让昕姐姐与三哥生着气离开。”
“你三哥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去烦他了。”
自从三哥受了伤后,杨夫人多次悄悄叮嘱枇杷要让着三哥,枇杷也听话地照做了。但是三哥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不能走路就乱发脾气什么的,所以时间一长枇杷就又忘记了,现在听母亲这样一说,便赶紧点头,“那好,我去替三哥向昕姐姐道歉,让她不要生气就行了。”
“唉,也好,”杨夫人叹了一口气,又说:“你昕姐姐要走了,你总应该送点什么给她做个纪念。毕竟是大姑娘了,以后这些人情事故的,总要心里个数。”
“是啊,我只顾着伤心,倒把这个忘记了。”枇杷想了想并没有什么章程,便又问母亲,“娘,你说送什么好?”
“女孩子之间送东西不在于贵重,而是在于心意,最好是你自己做的什么东西,比如小荷包、小帕子或者绣个帘子、罩子之类的。我这里有很多花样,来,你挑一样回去绣个荷包吧。以后你昕姐姐看到荷包就能想起你。”
枇杷非常后悔向母亲问起送昕姐姐礼物的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杨夫人已经帮她找了一块做荷包的锦缎,又拿出了一大包花样子给枇杷看,“这个喜鹊登枝的怎么样?连年有余也好,还有这个,花开富贵……”
枇杷一一看过去,“都太难了,有没有简单点的。”
“这个连枝纹的最简单,”杨夫人见枇杷点了点头便将花样子拿了出来递给枇杷,“现在你父亲回来了,你也不必天天骑马到城外去,打猎更不必了,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练练针线,再把过去学的琴棋书画都练一练,免得时间长了忘记了。”
枇杷垂着头拿着花样子回了房,虽然前些日子每天都是那样的累,但是她还是喜欢那种充满了生机的生活。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也能见到很多的人,即使练武打猎很辛苦,但是总要比关在屋子里绣花要好得多。
玉枇杷最讨厌的就是绣花!
其实杨夫人教导枇杷时,始终把女红当成最重要的一项,但是尽管枇杷先后学会了写字、画画、调琴、烹茶等等,但是唯独女红一直不尽如意。
其实比起写字作画弹琴烹茶,女红的难度并不大,杨夫人也多次说枇杷不是因为笨而学不会,而是天生就是不喜欢,硬逼着做了也不用心,所以她的绣品才会惨不忍睹。
枇杷回了房,看看花样,描在了母亲为她找好的缎子上,然后穿了针,从最容易的叶子绣起,但是只绣了几针还是放下了。过去她还能硬着头皮绣上半个时辰,但是经过了半年的自由生活后,她实在连一刻钟都忍不下去了。
☆、第7章老杨树下
枇杷叹了声气,扔下了手中的针线,打开了自己的小箱子,过去做的几样针线还在,她一一拿出来摆在案上细看。
说是全部都摆了出来,其实统共也不过三五个荷包和几块帕子。当年枇杷曾要送给父亲和哥哥们的,一向娇惯她的三个哥哥说什么也不肯把枇杷做的荷包挂在腰间,唯有父亲在枇杷的撒娇下答应了,但是马上又被杨夫人拿了下来,说是如果玉将军真挂着那个荷包出门,将来枇杷就不可能嫁出去。
看了一眼曾经被嫌弃过的东西,枇杷也觉得实在没法拿来凑数,昕姐姐的女红非常好,而自己那些歪歪扭扭图案的绣品送她只能贻笑大方。
枇杷想了想,母亲刚说,要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那么也不只有针线才是自己做的,别的应该也可以。于是她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胶泥做的小房子是大哥买的,一大包染了颜色的羊骨头是二哥为自己弄来的,一套木头刻的小人是三哥给的,当然也有几样是自己做的小玩艺儿,但过去的这些心爱之物眼下在枇杷看来都很幼稚无趣了,想来昕姐姐也不能喜欢,枇杷又一一放了回去。
送什么好呢?枇杷的目光开始在屋子转,当她看到墙上,马上就有了主意。拉过一张胡床,爬上去将挂在墙上面的皮子拿了下来,认真挑了几张。
一张全红色狐狸皮,上面的针毛还带了银色的光,品相非常之好;四张免皮,都是雪白雪白的,正是最近半年里枇杷亲手打的猎物留下皮子中最顶尖的,也是三哥亲手帮她硝制好的。正是如母亲说是自己亲手所得,拿来送昕姐姐应该再合适不过了吧,母亲也没有理由再逼着自己挑花样子绣花了。
枇杷为自己的机智很是洋洋自得。
杨夫人看到枇杷准备的礼物,果然噎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枇杷笑开了花,又乘胜追击道:“娘,还有这块狼皮,是三哥以前打的狼,我拿出来也送给昕姐姐,就说是三哥送的,就当给昕姐姐赔礼了,是不是很好?”
杨夫人的脸更纠结了,但她还是没有反对,“随便你吧。”
看着枇杷高兴地出了屋子,她在背后低声嘀咕了一句,“没心没肺的丫头。”
枇杷的耳朵灵着呢,马上转回头问:“娘,你说谁没心没肺啊?”
“你管我说谁呢,赶紧回屋子里写一遍《女诫》,晚上拿来给我看。”
母亲的语气里已经带着不快了。枇杷立刻明白,自己虽然聪明地逃脱了绣花的任务,但是总不能连字也不写,于是便回房认真地写起了《女诫》。
当然她一面抄还一面自言自语,“‘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真是好笑,哪家生了女儿真放在床下面的?再说又哪里能把纺缍当玩具的?那还不是要弄坏了?何况女子为什么卑弱?越弱他们便越欺负你,我射箭比营州的男孩们都好,他们才肯服我,听我的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