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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喜悦让玉家人脸上都带了洋洋的笑意,枇杷就站在母亲、哥哥和刘嬷嬷中间,把刚刚的所见又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怀远军回来的人比去的时候还要多,好像还有很多奚人、室韦人,他们又带回了很多旗帜、牛羊,更多的是战马,最少有上千匹,马上还驼了很多的东西,所以这一次肯定是大胜!”
带着战利品得胜回来,父亲也能多分到一些吧,那就意味着怀远军今年的日子会好过些,朝廷的军饷已经不知道拖欠了多少年,怀远军自种自吃,可是营州久战之地,种下粮食往往没来得及收获就会有新的战事,很难保障补给,不足之处全靠战利品补充。所以获得足够的战利品也是怀远军存在的有力保障。
不用说普通的怀远军士,就是身为怀远军最高长官的家眷玉家,平时的生活也很清苦,也不过是最基本的衣食温饱而已,改善生活全赖几个儿子打猎所得,现在正是枇杷接过了这一任务。
大胜加上获得大量的战利品,这样的好消息总是振奋人心的,三哥守义越听越激动,将身子坐得越来越直,就连杨夫人苍白的脸也现出了血色,他们认真地听着枇杷说述:“父亲还穿着出征时的皮甲,他就是不喜欢穿明光铠,兜鍪下露出来的脸上除了眼睛就是胡子,向我笑的时候还有白白的牙。”
“嬷嬷,你先去烧水,”被丈夫得胜回来的消息鼓舞了的杨夫人说起话比平时要爽利,“枇杷,你赶紧去洗一洗脸,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枇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上面已经沾了不少的尘土,而下面白麻的长套裤更是变成了灰色,脚上登着的那双牛皮高腰靴上面也蹭了不少的泥,她便赶紧答应着回了自己的屋子。素色的衣服就是这样,只要出去走走回来就要换,更不用说上山了。
枇杷洗漱一番,又换好了衣服回到东屋,见三哥刚刚将兔皮完整地剥了下来,正在收拾沾了血的刀子,见了枇杷就笑道:“枇杷还真行!差不多每天都能打到猎物!”
“都是哥哥们教的箭术好!”枇杷说完后顿了一下,赶紧又说:“三哥,今天本来一同看到两只兔子,可是我只打到了一只,另一只跑掉了。当时我就想,玉家的连珠箭我还是没练好,否则一只兔子也不会跑掉的。”
玉守义看着小妹妹,心里无比地痛。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女孩,所以就特别宠着,虽然玉家并不富裕,但有什么好的都是要先给小妹妹,小妹妹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甚至以前母亲从不让小妹自己出门,每次有点什么事都至少要有一个哥哥陪着,可是如此娇养长大的小妹现在不只每天要独自一人在外奔波着,为母亲和自己请医买药,打探父亲的消息,还要出城打猎给家里加菜。
不过谁能想到年仅十岁的妹妹走出家门竟然如此能干,这半年父亲基本没有在家里住过几天,家里对面的事情完全是小妹一个人担了下来。最令人吃惊的是,她原本只是在笑闹中与大家学了点粗浅的功夫,但是现在竟然能射连珠箭这样高难的箭术了。
玉守义这样想着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明明看起来好好的,又一点也不疼,但却是一丝力气也用不上,就连站起来都不能。
枇杷已经悔不该提起哥哥们的,现在看到三哥的神态,知他心里难过,亦是伤怀。明明三哥的腿并没有被砍断,但是却不能动了,营州所有的医者都为三哥看过了,却又都束手无策,英武洒脱的哥哥难道一辈子都不能像过去一般纵马草原,引弓射雕了,这其实比死去还要痛苦。
都是可恨的突厥人!
玉守义这时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枇杷笑道:“你拿弓箭过来,我再把我们家连珠箭的秘决给你讲一遍,你现在还小,多加练习几年就行了。”
枇杷应声取了弓箭过来,玉守义这时也挪到了院子里,接过来给小妹示范,“看,三支箭就这样夹在左手指缝中,一支射出,另一支立即搭上,然后再下一支,如果练熟了三箭有如连珠一般,一支刚离弦,下一支就到,如此三箭很少有人或猎物能躲得过。”
枇杷认真地听着,又接过弓箭认真练习。习武需要天份,但是更重要的是手熟,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后,自然就会有飞速的提高。
玉守义看着小妹的身姿,心里再一次感慨,玉家人世代从军,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枇杷年纪虽小身形还没长成,却已经看得出正是天生擅长骑射的猿臂蜂腰,而她的力量也要比一般的女孩子大,足以拉开角弓。
虽然先前枇杷不过是玩闹时习些功夫,但经过这半年时间的苦练,已经颇有模样,就是真在城外遇到三五个大汉,她亦能保全自己了。
就在这对兄妹一个教一个学,杨夫人已经做好了饭菜,转到前面,看到枇杷还在练箭,不禁道:“也不要练太久,你的手已经磨出茧子来了,就是我每天拿牛乳给你泡着也消不掉。”
枇杷并不肯停,“长出茧子才好呢,再拉弓时就不痛了。”
玉守义亦道:“娘,还是让枇杷练吧,有功夫傍身总不是坏事。”
杨夫人焉能不知儿子话中之意,无奈她还是舍不得,“那也要先进屋歇一会儿,你们的父亲也就回来了,大家一起吃飧食。”
这样的时候,枇杷并不违背母亲的心意,她完全可以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练习,免得她太过担心。至于辛苦,她并不觉得,其实在她看来,练箭至少要比练琴好多了,而且有用处,她也真心喜欢。
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母子三人坐了下来等着玉将军,话题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枇杷刚刚看到玉将军的情况了。
枇杷又将刚刚的情况讲了两三遍,一遍比一遍详细,然后她实在说不出太多的东西了,毕竟她只在城门口看到父亲带着大军进城,连话都没能一句,然后就急着跑回家传达。
其实母亲和三哥也完全知道枇杷不过是比他们早一些看到了玉将军而已,别的也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他们还是都盼着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于是,母亲更详细地问着父亲的衣着,而三哥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回城的将士们身上,枇杷也尽力回想着答。当然,他们三人的目光时不时地从门口扫过,毕竟说不定下一刻,玉将军本人就会走进来。
可是大家等啊等,一两个时辰过去,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刘嬷嬷只得把已经凉了的饭菜拿下去重新热在灶上。枇杷再也坐不住了,她先是一次次地到门外去看,失望了几次后向母亲和三哥说:“我去节度使府问一问。”
母亲迟疑着反对道:“你父亲一定与节度使商量正事,我们再等一等吧。”
“我就到节度使府门前打听一下,没事的,”枇杷安慰母亲道:“前几天我们总去打听消息,守门的兵士都认识我,他们知道我是玉家的,对我都很好呢。”
杨夫人其实特别着急,恨不得自己能到节度使府里打探,但是她现在根本出不了门,三儿子受伤不能行动,原来家里守门的两个老兵也都亡于守城一战,只有枇杷一个能出门的。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你去了只向守门的兵士打听一下就回来。”
三哥也嘱咐她,“陈节度使向来自诩出身世家,瞧不起我们,又忌惮父亲威望,此次父亲大胜,你去了更要小心,只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即可。”
“我知道了。”枇杷让刘嬷嬷帮忙重新梳了头,插了根银钗,又在孝服外面套了一件素色锦衣便急忙向节度使府上走去。
营州城内到处一片嘈杂,欢笑与痛哭的场面交杂在一起,接到亲人的都在笑,亲人没能回来的则在痛哭,只是毕竟是大胜,笑的人要比哭的多。枇杷顾不得看别人,径直走到节度使府门前向守卫的兵士打听消息。
自从父亲带着怀远军追击突厥人而去后,枇杷成了节度使府门前的常客,虽然没能从节度使府里打探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但是与守门的兵士们都很熟悉了。
见到枇杷又来了,便有人笑着告诉她,“别急,玉将军进府不只是要拜见节度使大人,还要把得来的战利品交上去,所以时间就会长一点。”
枇杷果然看见怀远军的兵士们正将牛羊、驮马上的东西一一运进节度使府,顺着门向里看去,就见正堂的侧面摆了案几,几个书记正坐在一旁登记财物,便不解地问:“以往父亲打胜仗回来,只是让他们登记就行了,今天怎么一直等着呢?”
“我们也不知道,”兵士们相互看了看,又安慰枇杷道:“也许节度使与将军有事商量呢。”
枇杷真想闯进节度使府,把父亲拉回家里,可是她也知道不能那样,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于是便站在节度使府门前踮起脚向里看。
冷不防,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枇杷,想进节度使府里便随我来吧,何苦在这里伸长脖子看呢?”
枇杷肩上一被触到,已经下意识地向前跳了开去,回头就见陈禄歪戴着胡帽,手中拿着马鞭正坏笑着打量着自己。
☆、第3章鞭打陈禄
陈禄是节度使陈都督的幼子,大约是从小娇惯坏了,所以长到了十五六岁还是整日游手好闲,时常招惹些事非,故此在营州城内很不受欢迎。枇杷尤其讨厌他,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带了些令人不快的感觉,“我就在这里等我父亲回家,不进府里。”
“既然等玉将军,进府里多方便,到我院子里坐一会儿,我那里有很多从长安带来的好玩意儿,你都没见过的。”
枇杷才不稀罕什么好玩意呢,哥哥们早就告诉她要离陈禄远一点,所以在陈禄向她走过来时她却向后退了一步,“我就在这里等父亲。”
其实陈禄最初并没有认出枇杷,还是向守门的兵士问过才认出玉家的小姐。
在他心目中,玉枇杷原来不过是个很漂亮的小丫头,但如今陈禄突然发现在这个春天里,小丫头似乎长大了,原本白胖胖肉乎乎的小人身形拉长了不少,变得纤瘦,而且已经开始玲珑有致。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枇杷,一身素服的映衬下她更显得头发乌黑,皮肤雪白,而一双带了深蓝色的眼睛又大又明亮,薄厚适家的嘴唇红艳艳的,将来必然会长成倾国倾城的美人。
想到这里,陈禄更加热情了,“你跟我来吧,我送你两盒香膏,都要几万钱一盒呢,在营州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你回家后抹到脸上手上,人就更漂亮了。”
枇杷鄙夷地哼了一声,“我不要!”
“你在营州从来没见过的,若是见了一定会喜欢,好多人向我要我都没舍得给。”陈禄说着就去拉枇杷的手,没想到枇杷早已经闪到了一旁,从腰间抽出马鞭,向他劈空甩了一下,“滚!”
陈禄瞧瞧枇杷手中的马鞭,明白她不是在吓自己,而是真能暴打自己一顿,营州城的这些野小子和野丫头们可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眼下的枇杷,虽然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但是真打起来,谁能赢还真不好说。毕竟玉家的功夫声名远播,而玉枇杷的几个哥哥都不是好惹的。
然后他就想起了去年与枇杷逗笑时被她的哥哥看到了,被狠揍了一回的往事。那伙子人打人可真狠啊,他只一回想,似乎现在浑身还痛着呢。于是陈禄没了再与枇杷调笑的心思,转身走了,可是走到仪门时却转身向枇杷大声喊道:“你三个哥哥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还成了瘫子,将来等你嫁了看谁给你撑腰!”
喊完就飞快地跑了。
枇杷最恨别人这样说话,大哥二哥都是为国战死,三哥也是守城受的伤,不管是谁敢污辱他们,她都不会答应。因此陈禄的话音刚落,她已经像敏捷的豹子一样冲了过去。
陈禄自是知道枇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喊完后也马上就撒腿跑了,因他一直向后看着枇杷,却没有看到仪门内的情况,刚一转身就撞到了人,摔倒在地上,哎哟哎呦地叫个不停。
枇杷追上来的时候,就见陈禄躺在地上,一旁站了两个人,正是节度使陈家的长孙陈博和他的妹妹陈婉。
陈家调任营州节度使已经好几年了,但是一向与胡人将领较为疏离,因此枇杷虽然也曾见过陈博兄妹,但却并不很熟,便向他们点了点头,脚下却一点也没有停顿,几步就到了陈禄身边,挥起马鞭便向他抽去,打得陈禄满地打滚地嚎叫。
枇杷口中犹说:“自做孽,不可活,老天都不让你跑掉!”若是陈禄跑进内宅,枇杷追起来就会有很大难度,但是现在他摔倒在自己面前,真是再巧不过了。
“玉小姐,”陈博上前施了礼,见枇杷就似没听到一般继续抽打陈禄,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玉小姐!请住手!”
枇杷只得停了手,却怕陈禄趁机跑了,拿脚用力踩住他的腰抬头问:“陈公子有什么事?”
陈博见状摇了摇头道:“玉小姐有话便说,何苦动手呢,实在不合女德。”,
面前的陈博脸上带了些不屑,营州汉胡杂居,民风粗悍,十来岁的大姑娘随意在外面行走不说,竟然敢还敢公开打人,他怎么也看不惯。
玉枇杷亦打量了陈博一回,见他一如以往在宴会见面时般戴着幞头,身着圆领袍衫,神态中流露出超然于穿胡服的营州人的高傲,满心的不快,便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陈禄道:“刚刚他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难道为了女德我就让他随意污辱我的哥哥?”
枇杷身量不及陈博高,可虽然她略仰着头,但气势却丝毫不弱,“没有我哥哥们,也许我们早都不在这里了,你说应不应该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