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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什么,那小畜生被人绑了票?”梅良一把将小顺从地上提起来,怒啸一声:“怎么可能,黄龙可是老子的地盘。谁他娘不开眼敢在马上绑我儿子,活得不耐烦了?”
毕竟是一方大豪,这一声大喝,当真是杀气腾腾,显然已上怒到极处。
小顺浑身都在颤抖:“是是……是马场里的……那些吃里扒外的畜生说他们已经半年没有拿到工钱了,眼见着就要过年……就聚众冲进了庄子……好在庄子围墙高,小的们拼死抵住了。可这个时候,二少爷突然跑了过来,就被……就被他们给捉了……说是不给钱,就让二少爷陪他们一起过年三十……哇!”说到后面,小顺大声哭号起来:“老爷,小的该死,没能保护好少爷!”
“反了,反了,这些刁民,吃老子用老子的,还敢于犯上做乱,今日不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梅良将小顺朝地上一扔,跳上马匹,大吼一声:“走,马上走!”
就率先冲了出去。
一行人轰隆而去,丢下高文和两个衙役面面相觑。
良久,一个衙役才小心地对高文道:“师爷,既然梅良已经找到儿子了,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要不,我们先回屋歇了,等明日再回衙门去回县尊好了。”
“对对对,师爷,这事就别管了。”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一想起要连夜赶路,两人都不愿意。
高文苦笑:“就这么回去,只怕交不了差,毕竟咱们没有亲手将梅隆交到梅良手里。再说,听刚才来的那人所说,梅家马场好象闹得挺大。若激起了民变,咱们可逃不了干系。”
两个衙役听高文这么一说,同时恍然大悟:“多亏师爷提醒,若事情真闹大了,咱们又不在场,说不好有大麻烦。而梅大官人那脾气,说不定今天真要见血。”
历朝历代,朝廷最害怕的就是百姓民变。朝廷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变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受人控制,也许一两日就平息下去,也许越闹越大,滚雪球一般。真到那个时候,上头追究衙门相干人等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次梅家马场三人还真的要走一趟,去了什么都不需做就能将自己肩上的责任推卸掉。否则,上头一个“不作为”“放任暴民闹事”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承受不住。
当下,三人打了火把骑着马追了上去。
在路上,高文向两个衙役打听了一下,这才大约知道。这几年梅良的马场规模之所以大成这样,其实官府还是出了很大力的。
战马上国家稀缺的战略物资,自然是多多亦善。可光梅良一人的实力有限,梅家庄园也没多少草场。因此,不但前几任韩城知县,包括西安府府台衙门在内都出面协调,叫黄龙当地百姓将农田租给梅家搞集约养殖,至于失地农民则在梅良手下帮打打草、养养马。
“这个梅良……不,应该说是陕西西安府的相关官员倒有超前意识,连土地流转、公司加农户这种事情都想得出来。”高文心中倒是有些佩服:“可见这古人的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而官场上的精英更是一个比一个了得。梅二少爷被农户劫持,想必是梅家拖欠人家土地租金和工钱所执。”
夜里跑马,道路难行,走了两个多时辰,待到天色微明,终于到了一个宽阔大平坝,依稀能够看到前方有个硕大的庄子。
“那里就是梅家庄了。”一个衙役指着远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直娘贼,终于到地头,累死我了。”
高文放眼望去,却见到处都是一片枯黄。此刻正值隆冬,草木都已凋零,四野光秃秃地看不到一点绿色。这里已经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水土流失严重,到处都是裸露的黄土,看不到一丝活气。
只几个羊倌在山坡上放羊,几十头皮毛枯槁的老绵羊散落在山间,犹如点点破布。
高文有些疑惑,忍不住问:“不是说这里是大草场,牛羊成群,马儿乱跑吗,怎么看不着?就这情形,如何养活得那么多马?”
一个衙役笑道:“鬼知道,反正梅良每年能够给太仆寺交纳足额合格的战马就成,至于他想什么法子,咱们也管不着。”
所谓太仆寺,是中国古代朝廷的中央机构之一,秦、汉九卿中有太仆,为掌车马之官。在明朝,则掌管马政。这个中央机关说穿了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解放军总装备部,专门为兵部提供合格的战马。只不过,他和兵部是同级。
整个大明朝,重要你家里养了马,就要归太仆寺管。
是啊,以梅家马场这种自然环境,根本就不具备开设大马场的条件,又如何有一千匹战马存栏。
一千匹,直他娘一百匹都没看到。
高文心中好奇,有种想一探究竟的冲动:哎,处女座,强迫症真是没办法呀!
而且,做为一个历史爱好者,这可是一个研究明朝马政的好机会。
待到走到梅家庄园,眼前的情形叫高文大吃一惊,却见超过四百个农户聚在庄子门口,将梅良围得水泄不通。这四百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手中都执着草叉、锄头、斧子、棍棒,满面通红,齐声大吼:“给钱,给钱,今日不见到钱,咱们这年不过了。”
“咱们过不成年,梅大官你这个年也别想过好!”
在这群百姓当中,一个十四五岁,身上穿着锦袍的少年被人用刀叉子夹着,苍白着脸大声哭喊:“爹爹救命,爹爹救命!”不用问,这人应该是梅良的儿子梅隆。
听到儿子苦哭喊,梅良喝道:“没用的东西,不就是几个暴民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直他娘,老子当年在蒙古的时候不知道跟多少人动过刀子,见过多少血,也没怕过。你他娘就不是我梅家的种。不要怕,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小畜生,你的事情还没完呢!等到此事了解,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着话,他朝前踏出一步,对着为首一个老者喝道:“徐老头,老子待你不薄。怎么,今天是你带头闹的事,嘿嘿,还反了你了?”
那姓徐的老头连连拱手,悲怆地叫了一声:“大官人呀,当初小老儿有官府担保,将家中的十几亩地租给你。说好了每年每亩地一百斤谷子,按月支应的。可这都半年过去了,谷子却是一粒没有见着。每次来庄子里问,要么说大官人你不在,要等你回来再说。要么就直接将小老儿赶了出去。家中已经断粮好几日了,娃娃们饿得嗷嗷叫,眼见着句要年三十,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支应些钱粮吧!”
“住口!”梅良怒气冲冲地喝道:“徐老头,你不说你的地还好,一说老子还还真找你说说。你那十几亩地在夏天时被雨水将土都冲光了,地里全是石头,已是寸草不生。因为你的地不长草,老子的马没草吃,这个折损怎么算?不叫你赔钱还算好的,你却来闹,还绑了我的儿子。找死!”
话音刚落,就飞起一腿直接踹在那徐姓老者胸口上。
梅良何等武艺,只听得蓬一声,徐姓老者就被踢翻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梅良突下杀手,想的是就用雷霆手段震慑众人。当下抢过一根哨棒横在胸口,斜视着众人,冷冷喝道:“至于你们,竟然聚众闹事绑我的儿子。嘿嘿,我梅良什么人,何事吃过这样的亏。你们的钱粮一毫都别想拿了,就当着赔礼。滚,都给我滚回家去,否则直接打杀了!”
见他如何蛮横,有就一个年轻人悲愤地大叫一声:“大伙儿可都听清梅良说什么了,反正回家去也要饿死,不如跟他拼了!”
“对,拼了!”所有人都挥舞着手中的农具一涌而上。
梅良一棍扫翻两人,也大喝:“儿郎们听着,抄家伙上,不用留情,打死人我负责!”
眼见着一场血腥械斗就要在眼前上演,高文心中一寒:糟糕了!
忙冲上去,大吼:“都住手,都住手!我是韩城县衙刑房典史高文,大家冷静些,此事定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该给的钱粮,也是会给的。你们要相信我,相信衙门!”
这场民变眼见着就要激化。真若起了乱子,自己身为衙役毫无作为,只怕县尊那里交代不了。
百姓怕官,见到高文身上的打扮,众百姓停了下来。
梅良突然扭头凶狠地看着高文,咆哮道:“高文,你他娘说什么,给钱,给个毛钱。谁叫你乱取口的,你给钱啊?还真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看你顺眼喊一声师爷,不顺眼,你就是个小衙役,狗腿子。我呸!”说罢,手中棍子“呼”一声投出去,越过高文的脑袋,刺中一个农民的面门。金钱面前,什么交情都是句屁话。
那农民满面是血地蹲了下去。
前脚他同高文还称兄道弟,转身就翻脸不认人。
莫名地,梅良的蛮横叫高文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怒气。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从来没想到这古代的土豪劣绅会如此凶残。这这这,这已经是《碧血宝剑》中的石梁派温家了。以前读书的时候以为不过是小说家言,却不想就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想来也对,金庸先生小时候就生活在乱世,想必这样的非人类地主也见过不少,有生活。
高文冷冷道:“梅大官人,你儿子可在人家手上,你就爱钱,也得心疼心疼儿子吧?”
“爹爹救命,不要,不要啊!”梅隆被裹胁在人群中,叫得声音都哑了。
“这是我梅家家事,还轮不到高文你管。”梅良瞪着众百姓,骂道:“你们谁敢碰我儿一根头发,我灭你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