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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清江镇,七里半边街,盐道客栈。
外头昏风黑雨,电闪雷鸣,屋里阴暗沉闷,怨声四起。
“这雨下了三日都不住,还让不让人走了?”
“老子的货被打湿不少,也不知还能不能销出去。”
“别提了,我那买主还等着收货呢,届时少不得要扣些银钱。”
正说着,外头炸开一道响雷,将众人都惊得住了嘴。
许久,一人才心有余悸地道:“近来天象妖异,莫不是要出什么精怪吧?”
“听说前些日子上游的荒山里头出了东西。”
“什么东西?”
“不是妖就是怪,还能有什么?”
一人搓了搓胳膊,“哎哟,你们这些个灾殃,话可不能乱说!”
掌柜吝啬,只在柜台处点了两盏油灯,屋里本就黑洞洞的,这等精怪之说,将那胆小的唬得汗毛直竖。
“孬货,出来走行走江湖,怕什么精怪?”一名汉子胆大气粗,嘲笑那人胆小。说着他要去捉酒碗,却因灯光太暗而碰洒了酒,不免咒骂几句,然后冲柜台嚷嚷道:“掌柜的,再添两盏灯。”
大白天的,点什么灯?不要灯油钱啊?掌柜装作没听见。
他再喊:“掌柜的,再添两盏灯!”
这一喊,不少客人也跟着叫要点灯,那个胆小的叫得最凶。
掌柜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堂倌找两盏油灯出来点上。
灯一点,四周亮堂不少。
汉子自觉出了风头,冲众人拱了拱手,洋洋得意地去寻桌上的酒壶,却不想刚回头,便猛地对上一张白脸!
他骇得一震,屁股下的瘸腿凳蹦起来将他掀翻在地,还没等他反应,凳子又落下来将他砸个正着。
“嗷!”凳子正好砸中他命根,他捂住裤裆,疼得满地打滚。
众人都被这动静吓一跳,看清他那倒霉样后,又都不禁大笑起来,方才被他嘲笑那人笑得尤其欢畅。
客栈里的阴沉被这笑声冲散,一时倒快活。
可下一刻,笑声却戛然而止,屋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汉子疼得直冒泪花,好容易熬过那一阵难以启齿的剧痛,忽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下半身往上爬。
他抬头看去,又对上了那一张脸。
那是一张脸,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只因那脸白得过分,所以在昏暗的灯光下,才异常扎眼。
汉子有些发懵,“你……”
女子冲他一笑,幽湿的眼底浸出一丝妩媚,随后两条白腻的臂膀游到了他胸前。
他‘咕咚’咽下口水。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没穿衣服。”
这句话犹如溅入油桶里的火星,引燃熊熊邪火,屋内顿时色欲四起。
客栈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都将浓稠的目光粘在了女子身上。
只见女子身无片缕,莹白的身子仅被一把潮湿浓密的乌发所包覆,若隐若现,勾得人喉咙发干,浑身发热。
感受到满屋俗欲,女子抬起头,眼底浮起一丝贪婪。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子脸上。
那是一张说不上美的脸,却极为干净,仿佛从幽泉中捞出的一块白石,无垢无瑕。其五官生得极淡,唯一双瞳仁却漆黑如墨,勾得人心动神摇。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躺在地上的汉子浑身燥热发烫,他出门在外,已经很久没碰过婆娘了,此时被这尤物一勾,手便不安分地去摸女人的躯体,不想却摸到一手冰凉滑腻的津液。
他被激得一颤,拽回一丝神智,正想抬头看个究竟,却被女子身上散发的异香迷了神智,情不自禁地向她贴近。
他死死抱住女子,正想动作,会阴处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刺得他哀叫一声,眼前登时清明了。
他甩了甩头,问道:“你是谁?”
女子但笑不语。
他眨了眨眼,朝女子看去,却只看到一团白雾中。
他心头一凛,想将女子推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动。
这不对劲。
他开始挣扎,可越挣扎身上却越紧绷,他翘起脑袋往下看去,却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缠在自己身上的哪是女人的身子,分明是一条巨大的尾巴。
“什么东西!”他发出惊恐的叫声。
屋里的人被这一声惊得回神,定睛一看,却见汉子竟被一只人首蛇身,浑身白麟,头上还长着角的怪物裹着。
“是蛇!”
“什么蛇,你家蛇长这样?分明是妖怪!还不快跑!”
“叫你个狗贼别乱说,看吧,将妖怪招来了!”
众人一面咒骂一面逃窜,客栈里顿时犹如炸开的蚂蚁窝,乱成了一团。
忽然,不知是谁拉开了大门,狂风斜雨顿时灌了进来,将屋里的灯尽数吹灭。
灯一灭,那怪物通体发出白光,越发的诡异瘆人。
“救命啊!”汉子奋力挣扎,却被越缠越紧,正当他狂呼‘吾命休矣’之时,一点金光自门外射来,黏在怪物身上。
“收。”随着一声轻喝,男子身上一麻,随之一轻,缠着他的怪物便消失了。
紧接着,一道手指粗细的白条子被那点金光黏着,飞向门外。
客栈陷入死寂,众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飞走、走、走了?”
“好,好像是。”
此时有人狂吼,“掌柜,掌灯!掌灯!老子怕黑!”
掌柜从柜台下探出个脑袋,随后将死死扒着自己的堂倌推开,又给了他一巴掌,哆嗦道:“掌、掌灯!”
“我怕……”
“怕个锤子。”掌柜一脚别开他,凉着裤裆起来找火折子。
屋里终于亮了,客人们从各个角落、缝隙探出头,却只看到地上躺着那不知是死是活的汉子,而妖怪已经不见踪影。
“他他他……死了?”
“看着像。”
众人战战兢兢地围上前,探一探死活。
那汉子倏地坐起来,却不慎扯到胯子,‘嗷’的一声,又捂着档倒下了。
“活着,活着。”众人松了一口气,随后七手八脚地上前将人扶起。
方才被他嘲笑胆小的男子可找着话说了,“就告诉你别乱说话?这回该长记性了吧?”
外头又是一道巨雷,随后飚起狂风,吹得屋瓦呜呜作响。
狂风携雨灌进客栈,把刚点的烛火又拂灭了。
有人大喊:“快关门!过会儿妖怪又该进来了!”
“你、你倒是去啊。”
谁都不敢上前。
终归是自己的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雨水泡烂,掌柜只好哆哆嗦嗦溜过去拉门。
门刚要合上,却被一根漆黑的木棍抵住,一道被雨水淋透的声音,冰冰凉凉地钻进他耳朵。
“劳驾,借宿。”
掌柜抬头,却见门外站着一只落汤鸡,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瞧着还是个……女道士?
“借、借宿?”才走一个妖怪,又来一个女道士,怎么看怎么邪门,掌柜硬着头皮道:“客房已满,你换别家吧。”
女道士在袖子里抠了抠,抠出一颗珠子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的眼睛顿时瞪成了斗鸡眼,随后猛地伸手去扑。
那女道士却缩回手,让他扑了个空,又问:“有客房吗?”
“有有有!”掌柜忙侧开身,让女道士进屋,随后关紧了房门。
可不能让这个肥羊跑了。
房门一关,客栈里漆黑一片,女道士摊开手心,撑开一片莹白,将众人都看得呆了。
“这,这是夜明珠!”有人惊呼。
“传闻夜明珠在夜里能发光,定是这珠子没错了。”
掌柜又要伸手去捉,女道士轻巧避开。
“掌灯。”
他这才醒神,朝柜台旁的堂倌吼道:“耳朵聋啦?没听道长说掌灯?”
堂倌手忙脚乱的到处摸火折子,眼珠却始终离不开那夜明珠。
好容易将客栈里能点的灯都点亮了,那夜明珠才掩了光芒,露出珍珠似的原貌。
女道士五指收拢,众人这才挪开目光,打量起人来。
这女道士浑身被雨水打湿,道袍紧贴着身躯,露出一副好身段,只是众人刚经历那一场艳诡之事,不敢再起欲念。
只是很奇怪,除开身段、衣着能辨别这是个女道士外,众人却看不清她的脸,准确说来也并不是看不清,而是记不住。
无论看多少眼,转头便忘了她长什么样。
怪哉。
掌柜殷勤道:“道长,咱们客栈还剩一间上房,可要入住?”
女道士吐出一个字,“住。”
声音也过耳即淡。
掌柜立即吩咐堂倌上楼收拾屋子,随后拿出册子来登记。
“不知道长贵姓?”
“贵姓?”女道士思索片刻,说道:“我姓伏。”
“伏道长,您住几日?”
伏青骨算了算日子,“七日。”
“上房每日一两银子,您住七日,便是七两。”
众客商闻言,不由得暗骂,要死的坑货,一日一两,怎么不去抢?
可眼下都在人家地头上,不好断了人财路,便只好忍着不出声。
伏青骨点头,随后拿出方才那颗夜明珠,问道:“够么?”
“够够够!”掌柜举手捧迎,心底不住欢呼,他要发大财了!“有这颗珠子,别说七日,您就算住上一年半载,也是够的。”
“我只住七日,每日两桶热水、一顿斋菜,戌时正送到房里来,其余时候不得打扰,否则便将珠子收回,可记住了?”
“是,是,是。”别说这点要求,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架梯子去给她摘。
伏青骨将夜明珠丢进掌柜手心。
不知是错觉,还是被砸中了麻筋,掌柜总觉得手心有些刺挠,但这点不适,很快便被突发横财的狂喜,给冲散了。
在座大多是行商走贩,哪有见钱不动心的?
如今看这掌柜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一颗价值千金的夜明珠,纷纷都红了眼,更有那不端正的,悄悄动了歪心思,邪根便长了出来。
伏青骨余光一扫,掩在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个诀,一道金光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掌柜胸口。
堂倌在楼上喊:“掌柜的,房间收拾好了。”
掌柜闻声,立即向伏青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长楼上请。”随后躬身替她引路,将她带去三楼。
两人一走,大堂内立即炸开了锅。
伏青骨将喧嚣抛在身后,随掌柜来到三楼,三楼只有两间房,掌柜指着东边那间说道:“道长,这便是你的房间。”
“那间住着人?”伏青骨看向西边那间房。
“那是小人的房间。”掌柜很会看人脸色,“道长若怕被人打扰清修,小人这几日都住楼下。”
伏青骨思忖片刻,点头道:“好。”
掌柜来上前替伏青骨开门。
伏青骨进屋,见屋内有净室,洗漱器具一应俱全,点了点头,尚算满意。
掌柜见她身上还在滴水,便道:“小的马上叫人给您送热水上来。”
伏青骨点头,随后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自己也洗洗吧。”
“是、是。”掌柜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被吓尿了,赶紧夹着腿尴尬的跑走了。
半个时辰后,他便换了身衣裳,同堂倌一起抬了两桶热水上来。
“道长,这些热水可够?”
“够了,多谢。”
“那小的过会儿再给您送吃食上来。”
伏青骨拒道:“不用,这几日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给钱的是大爷,给夜明珠的是财神爷,财神爷吩咐什么,他自然照办。
“那小的们就不打扰道长了。”说完,掌柜朝她作了个揖,扯着堂倌飘下了楼。
待人走后,伏青骨关上门,双手结印,撑开一个结界,将整个三楼都罩在其中,楼下人声顿时被隔绝。
伏青骨回房锁门,将热水倒入浴桶,然后除去衣物,滑入水中。
她于水中盘坐,撤去身上的障眼法,露出可怖真容。
这是一副支离破碎的身躯,死白灰败,像是碎裂后被人硬生生拼凑起来的,褐色裂痕犹如树脉布满全身,每道裂纹皆可见骨肉,可怖异常。
唯独一双眼睛还鲜活清明。
化龙劫时落下的伤一直没好,又因这几天正逢至阳日,她的功法、灵力减退,体内白蛟趁机作怪,才将她折腾成这般模样。
伏青骨轻阖双目,双手合莲,结定丹印,默念净心神咒。
随着咒语在屋里荡开,她身上开始渗出血水,很快便将浴桶染红。而自她丹田处,一颗布满裂痕的内丹脱体,却被她扣在手中,无论如何冲撞,却无法挣脱。
随着内丹异动,血红的澡水翻滚,一条白尾猛地自水中窜起,将浴桶周围的物什通通扫落在地。
伏青骨身上爬满白鳞,头上也长出一对小角,模样竟与大堂内出现那怪物十分神似。
那条尾巴越来越狂躁,将屋里抽得噼啪作响,伏青骨的神色却越来越沉静。
忽然,窗外爬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震天炸雷,将那白尾惊得一缩,伏青骨猛地睁眼,趁机将内丹逼回体内。
屋内青光大盛,那条白尾化去,伏青骨身上的鳞片与角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继续打坐念咒,全身裂痕开始愈合,化作一道道黑纹,犹如图腾伏在了她身上。
直到水冷尽,她才起身自浴桶出来,赤裸着身躯走到一面镜子前,打量着镜中被黑纹裹缠的女子。
虽难看些,可与先前快要散架的模样比起来,要好上许多。
忽然,一条白尾缓缓缠上镜中人,尾巴尖试探地伸向她的脖子。
她冷声警告:“再作乱,便拿你的真身炼器,教你再无法成形。”
那白尾迅速缩了回去,隐入镜中人体内。
真是好凶的妖道!
待它拿回真身,定要将她拆骨剥皮,然后拿她的骨头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