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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二十六回 去看一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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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生死了,刀马旦死了,大正净死了,身为末丑的骆轻侯逃离了八街。”

    “大鼓死了,小板死了,竹笛被文四带走,生死未卜。”

    “四行当彻底烟消云散,大鼓军全员力战而死,小板班在文四手中全军覆没,笛鬼则因为竹笛的落败而尽数变成了行尸走肉。”

    “包厨子率领走卒彻底归顺天老帮,裴克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二日将两座商行名下的店铺赠送给了天老帮以表诚意。”

    “而天老帮则付出了战死了数十人、左幺重伤的代价,除此之外并未伤筋动骨。”

    师十四缓缓地将手中的八街邸报放回了桌上,看着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佛爷皱眉道:“他们这一战打得很漂亮,非常漂亮。”

    “那又如何?”

    佛爷双手合十低声颂着经,阳光从窗外射入屋中,但却没有一缕落在他的身上:“阿弥陀佛,不过是又增添了无数的杀孽罢了。”

    师十四用食指敲打着木桌的桌面,缓缓道:“你知晓这一切。”

    佛爷哦了一声:“你指的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

    师十四看着自己的手指,漠然道:“你除了不知道老生会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以外,其余的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有人想要卓越的命,有人想要小犬儿的命,有人想要毁掉整个八街,或者说用毁掉整个八街这件事来吸引某些人的目光——你知晓这一切,但你却什么都不说。”

    佛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吗?”

    “夏侯一梦来的时候,我们对卓越之事有过磋商。”

    师十四转过了头,死死地盯着佛爷:“我以为大家的想法都一样,不能让卓越死在这里。”

    佛爷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诵了一会儿经后才轻声道:“他也的确没有死,小犬儿与天老帮的这一战打得很漂亮,毫无半点问题。”

    师十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但若是没有你我参与其中,他们可还能胜得如此漂亮?”

    佛爷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将自己略有些空洞的目光投在了师十四的身上:“什么叫胜?什么叫败?四行当之于天老帮犹如蚍蜉之于大树,就连半点胜算也无;纵使蔺一笑和铁怅加在一起也不是吕第一的对手,若是吕第一打定主意要杀他,他也绝不可能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世事瞬息万变,皆无迹可寻。”

    佛爷微微顿了顿,再一次合上了双眼:“诸相诸法,尽皆不外如是。”

    师十四冷笑道:“至少我知道,现在老生败了,小犬儿胜了——只是说来好笑,保住了咱们戌亥八街的胜者不但得不到任何的奖赏,反而要被两个空有虚名的老家伙赶出八街,这未免也太有意思了一些。”

    佛爷叹了口气:“你最近有些浮躁。”

    师十四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他是我们的弟子。”

    佛爷睁开了一只眼:“你觉得他是你的弟子,所以你对他有些不舍?”

    “......我知道你们的计划。”

    师十四没有回答佛爷的问题,而是慢慢地走向了医馆的大门:“八丈佛,你们设计了十几年,眼看着计划就快走到最后一步了,我当然不会因为一点点私心便破坏了一切——只是我却有些好奇,若是少主现在在这里,你觉得他会如何看待你们的计划?”

    佛爷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了些许惭愧,只是很快,他的神色便又一次恢复了原本的古井无波:“少主行事杀伐决断,所以他死了。”

    “是啊,所以他死了。”

    师十四站在门前,回过头来看着佛爷笑了笑:“但我宁愿陪着他赴死。”

    他推开了大门,于是阳光从门外洒进了医馆。

    “莫要顾此失彼。”

    医馆里的黑暗之中,佛爷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是为了重建宗门,而不是为了个人的意愿。纵使眼下楚宗主尚在,他也未尝不会赞成我们的打算——我们都是仅剩的几人之一,师十四,好自为之。”

    师十四随意地挥了挥手,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你也是。”

    ......

    ......

    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还远远不足以冲淡街上的血腥味,甚至街上还有不少地方沾染得有血迹,只是无人打扫,也无人多看一眼罢了——血腥味从来都没有散去过,不论是当下,还是过去。

    街上的行人一如既往地多,烟消云散的四行当很快便被八街里的人们遗忘到了脑后,自古成王败寇,但四行当似乎连留下寇的名声的资格也无。他们或许会和十六年前的戌亥盟一般,被人用最随意的态度扫进历史的故纸堆里,最后压在无数的故事之下生霉成灰,最后彻底被人所忘却。

    那并不是一件坏事,有一自然有二,戌亥盟能够被人遗忘,四行当当然也可以,所以人们在忘记他们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每个人都很轻松愉快,仿佛那一场大战根本不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也不存在于这条长街之上。

    至少现在,街上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真情或假意的笑。

    龙擒虎的脸上也带着笑。

    今天的阳光很好,难得的很好,微暖的春日总能够让人心情舒畅,所以提着一坛好酒的龙擒虎现在心情也很好。他甚至有心情抛出十几个铜钱,给街边那些望着糖葫芦串儿流口水的孩子们解解馋,然后听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声音大笑着推开街上的行人,在行人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之中扬长而去。

    他正走向吃酒斋,和几个刚刚从大战之中归来的好友计划着来一场久违的不醉不归。

    吃酒斋的门面再短短三日之内便被修缮得焕然一新,天老帮的动作很快,比老道的木匠石匠还要更快,至少龙擒虎已经看不出一星半点之前这里才有过一场大战的痕迹了——这很好,龙擒虎很高兴能够见到这一幕。他很喜欢吃酒斋,因为吃酒斋不但有着厨艺一流的辛词、有着幽静而惬意的后院、还有着同样各有所长的大掌柜小掌柜。

    更何况大掌柜和小掌柜还是两个美人,那这自然更是妙上加妙、妙不可言了。

    所以龙擒虎的脚步再一次加快了几分,他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他刚刚走到门前,笑容便骤然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听见了兵刃相撞声,极其激烈的兵刃相撞声。

    不顾得再做思考,龙擒虎眉头一皱,脚下立刻迸发出了骇人的力量,托着他的身体狠狠地撞入了吃酒斋崭新的木门之内——木屑飞溅之中,龙擒虎一抹脸上虬髯之上沾染着的木屑,望着吃酒斋内怒喝道:“何方宵小,安敢在此造次!”

    “龙二爷。”

    就在龙擒虎须发皆张虎虎生威之时,辛词欲哭无泪的声音却从他的身边响了起来:“小店刚刚才装潢完毕,今日还是开业的第一日,各位能不能下手轻些,至少给我们留几张桌子椅子?”

    龙擒虎愣愣地看着吃酒斋里交手的两人,终于忍不住挠了挠头:“陈三?夏六?”

    “龙二爷,您赶紧将这厮拦住!”

    早已被夏六手中双刀劈得狼狈不堪的陈三满脸苦笑,高声急道:“这家伙不胜酒力,又对陈某颇有怨言,您若是再不——他娘的夏六,你再不收手,老子可真要还手了!”

    差点一刀把陈三分成两个陈一点五的夏六眼睛一瞪,怒道:“陈老三,你他娘的不但对不起头儿,还对不起老子我,你可知道?”

    “正是!”

    坐在柜子上的赵霞客双手高举鼓着掌,欢呼着复述道:“你还对不起老子我,你可知道!”

    自家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掌柜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辛词有些焦急地看着龙擒虎,苦笑道:“龙二爷,您若是不介意的话,还请您将这两位分开来——小店实在是经不住这两位的折腾,若是他们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又得关门大吉几日了。”

    龙擒虎咂了咂嘴,忽然抬头望向了通往后院的大门:“阿怅呢?蔺二呢?”

    辛词叹了口气:“蔺天王倒是已经在后院里候着了,但铁大人方才却突然出了门。”

    半张椅子从龙擒虎眼前三寸处飞射而过,龙擒虎面不改色,看着小脸铁青的辛词皱眉道:“出了门?”

    “他去寻那位卓公子了。”

    回答他的是蹲在柜子上的赵霞客,她笑嘻嘻地看着龙擒虎,指着打成一团的陈三夏六两人道:“龙二,你要不要也去掺和一脚、和这两位斗上一斗?”

    龙擒虎扫了两人一眼,摇头道:“还是不了,他们俩虽然功夫不错,但还不是某家的对手——小掌柜,阿怅出门前可有说过自己的去向?他眼下有伤在身,独自出门未免有些太不小心谨慎了。”

    赵霞客摊开了双手,笑嘻嘻地摇头道:“他要去哪里,我如何会知晓?不过你倒也没必要太过担心,有文四跟着他,纵使是有人想要在八街里对他不利,也很难当着文四的面下手。”

    龙擒虎哦了一声,正欲再开口说话,陈三的怒吼声却打断了他的话语:“夏六,当哥哥的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可莫要太得寸进尺!”

    “他娘的,老子得寸进尺?”

    夏六看上去比陈三更加气急败坏:“头儿要出八街倒也罢了,但为何却不能把弟兄们全部带出去?带不出去倒也罢了,为何只能带一个人出去?带一个人倒也罢了,为何不带老子我、反而要带你这条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前几日对不起头儿的是你,现在头儿要带着出八街的人也是你,你他娘的现在居然说老子得寸进尺?”

    陈三怒道:“之所以让你们地呆在八街,正是因为阿怅信任你们,而不是信任我这个此前对不起他的老三,这道理如此浅显易懂,难道你——”

    唰!

    一道寒光闪过,于是陈三的腰带便化作了一只黑蝴蝶。出刀的夏六暴跳如雷,扔下双刀挽起袖子怒吼道:“那老子现在就废了你,这样头儿就算想带你出去也没辙!”

    陈三看着自己骤然松开分向两旁的长袍,终于也面色铁青地挽起了袖子,咬牙切齿地狞笑道:“好啊,老六,既然如此,三哥今天就教一教你,为何你是老六,而老子是老三!”

    拳打脚踢之中,辛词望着扭打成一团的天老帮的两位大人物,缩了缩脖子小心地望向了龙擒虎:“这就是天老帮?”

    龙擒虎仔细地想了想自家老三和老六扭打成一团的模样,但最后却发现自己那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是想象不出阴恻恻的褚穷途和白马银枪的段晨抱在一起的地狱绘图,只能摇了摇头叹息道:“或许这就是天老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