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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了门内的黑暗之中。
门外的月光愈发明亮,映得铁怅那张原本便有些苍白的面孔更加惨白。
提着大戟的悍将就这么消失在了四人的视线之中,他走得很突兀,就像他来时一般令人猝不及防。没有道别,也没有撂下任何的狠话,两者他都不需要。
“问吧。”
一片死寂之中,佛爷忽然叹了口气,缓缓地转过了身:“某家不必回头就知,你们现下只怕有无数的问题想要质问某家——若是能够告诉你们的,某家自然是知无不言;但若是眼下还不能告诉你们答案的问题,那某家也只能闭嘴不谈。”
“那我就直接提问了。”
铁怅是第一个开口的,他面带苦笑,指着一片漆黑的主屋房门道:“这条暗道,难道会直接通向铁龙雀的大营?”
佛爷轻轻扬了扬眉:“何出此言?”
“不论是吕第一还是完颜苍,绝不可能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如此之久而不被任何人发现。”铁怅叹息道,“尤其是完颜苍,完颜苍身为质子,又如何能够三天两头地跑到这戌亥八街之中来而不被人发现?”
佛爷微笑着接口道:“但若是乐不忧传唤他去铁龙雀,然后再让他通过铁龙雀与八街相连的密道来到这里,自然便没有问题了。”
铁怅苦笑着看着主屋之内的黑暗,摇头道:“仔细想来,虽然第一个与完颜苍接触的八街人的确是骆轻侯不错,但或许根本就不是完颜苍找上了骆轻侯,而是骆轻侯主动找到了完颜苍——他们通过密道来到八街,只怕第一时间便被骆轻侯发现了。”
蔺一笑忽然骂道:“他娘的,若是没有这条劳什子的密道,我们不知道要省下多少麻烦,至少姓吕的那厮绝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八街之中——明日老子就去叫上几个天老帮的弟兄,把这条狗日的密道彻底拆了!”
佛爷摇了摇头:“拆不得。”
“为何?”蔺一笑眉毛倒竖,微怒道,“老和尚,难不成你就是通过这条密道去与乐不忧那老杂种幽会的?”
“蔺二。”
铁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刚刚被吕第一修理了一顿,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但还麻烦你保持一下自己最基本的理智——老和尚当然是通过这条路离开八街的,但反过来说,铁龙雀的人若是要找老和尚,也只能通过这里。一旦铁龙雀来人,老和尚就能够在第一时间把人带到医馆里去,而不是让他们在街上四处搜罗一通消息后再去往他那里。”
他微微顿了顿,抬头看着蔺一笑无奈道:“兵法有云,围三厥一,老和尚的做法虽然与这略微有些不同,但终究也同样是这个道理——这条密道虽然在八街之中留下了一个漏洞,但可见的漏洞终究是比不可见的漏洞更加容易把控的。不论铁龙雀想做什么,不论有谁通过铁龙雀知道了这条密道的存在,至少他们都尚在老和尚的目光之下;但若是把这条密道彻底毁去了,那么留下来的后患才是真正的无穷无尽。”
师十四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笑:“小犬儿,你有一点说得不太对——其实老和尚才是真正的后患,如果你有空也有能力的话,就替我弄死这个秃驴吧。”
“.......小犬儿。”
虽然师十四的话语有些尖酸刻薄,但佛爷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然后看着铁怅轻声道:“某家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铁怅微微愣了愣:“问我?”
佛爷看了他许久,终于叹息道:“你知道某家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铁怅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强笑道:“其实在下并不太明白,还请佛爷——”
“你还要撑到多久?”
佛爷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道:“舍身术虽然是自在寺最高的秘法,但它并不能让你彻底地恢复如初。舍身术带给你的时间早已到了极限,且不论你与骆轻侯和吕第一交过手,纵使你什么也不做,舍身术的效力也至少应该在一盏茶之前便结束了。”
蔺一笑蹭地一下站起了身,瞪着铁怅怒道:“舍身术?你用了舍身术!?”
铁怅恍若未闻,只是看着佛爷摇头道:“佛爷,小犬儿并不明白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够了吧?”
佛爷平静地看着铁怅:“你的眉毛已经在颤抖了。”
——于是铁怅抬起了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与大雪山那令骆轻侯恢复如初的秘术略有些不同,大雪山秘术伤及的乃是根本,乃是用自己的寿元交换得来的力量,虽然令得使用者的身体能够迅速地恢复到自己的最佳状态,但却至少要折寿十年之久,乃是彻彻底底的得不偿失;而舍身术则不同,舍身术乃是西域自在寺的法门,乃是在短时间内激发人的一切潜力、令人忽视甚至忘却自己身上伤势的法门。通过舍身术法门,纵使是只剩下了一口气,被施术者也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自己巅峰时的力量,直到法门效力结束的那一刻。
但代价,却是在法门结束后那无与伦比的剧痛,第二日连张嘴的力气也无的彻底脱力。
常人在舍身术结束的那一刹那,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会因为舍身术所带来的剧痛而就此昏迷过去——那根本便不是常人所能够承受的痛楚,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尖刀轻柔地刮着自己的骨头,又像是被人用最精巧的手法将自己的血肉一条条抽出来、在光天化日之下编出了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竹编。
任何人,任何正常人,在感受到那份痛楚的一时间,都会彻底地昏迷过去。
但铁怅没有。
因为痛楚无法让他失去意识,能够让他失去意识的只有从生理上带来的伤势——不论他有多难受,不论他有多困,不论他有多痛苦,他都无法昏迷过去。
他像是一个对麻药彻底免疫的另类,虽然这份天赋令他避免了很多危机,却也令他承受了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痛苦。
现在的他,是刮骨疗伤的关二爷,是生啖父母所授的夏侯惇,是正在忍受着被人一根根拔下头发的痛楚的勇士。
“你痛到忍不住的时候,眉毛就会颤抖。”
佛爷看着铁怅,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如若你再这么挺下去,你知道你的结果是什么吗?”
“慢着!”
铁怅抬起了双手,握住了佛爷那干枯的手腕:“我知道你想打晕我,我也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但是老和尚,我还有最后的几句话想说!”
佛爷沉默了一会儿:“你今天的话比过去都要多。”
“因为我在交代后事。”
铁怅叹了口气:“毕竟很快,我应该就不会再出现在这条长街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