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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蔺一笑甚至觉得铁大比自己聪明。
铁大呆在铁怅身边的时间或许蔺一笑更长,至少蔺一笑被铁怅从路口捡回八街的时候,铁怅的身边已经有着那条和自己主人同样连路都走不稳的黑犬了——那时候的铁大还不叫铁大,大家都喜欢叫它小黑,因为它的确很小,小到当时根本没人能够想到它现在居然会生成这幅模样。
按照蔺一笑的估算,铁大今年应该已经超过了十二岁,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它都是一条老狗了才对,遗憾的是铁大似乎是一条格外与众不同的獒犬,甚至蔺一笑对它到底是不是獒犬这一点都有所怀疑。据他所知,直到三年前铁大才彻底停止了生长,停滞在了现在这副模样之上,这副比两条寻常犬只加在一起还要更加庞大的模样。
不过这也让蔺一笑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铁大再继续这么长下去,那么八街体积最大的生物或许就不是自己了。
但铁大一直是一个谜,至少蔺一笑一直觉得它是个谜。
很少有人会仔细端详铁怅身边的这条巨犬,或许是因为人们更多会把目光聚集在铁怅的身上,又或许铁大那狰狞的模样总是让人很容易忽略掉它别的东西——但蔺一笑却很清楚,模样可怖的铁大根本就不是铁怅的“斗犬”,而是铁怅的“猎犬”。
斗犬负责杀戮,而猎犬负责追猎。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蔺一笑认为或许自己才是铁怅的“斗犬”。
铁大很少用自己的尖牙利齿撕开猎物的喉咙,它的能力体现在别的地方。
它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比灵猫更灵巧。
它能通过铁怅的手势判断出自己主人到底想让自己做些什么,而蔺一笑自问自己做不到。
它能用一声低吼便招来八街里所有的野狗,驱使这些野狗做它想做的一切事情。
它对八街的熟悉程度比任何八街人都高,不止是因为它有骇人的嗅觉,更因为它知道哪里有能够让它通过的墙缝与狗洞——通常来说,只要铁大能够通过,那么寻常人便都能够通过。
它还有很多非同寻常的作用,它能理解简单的话语,能通过铁怅的指示用自己的嗅觉为铁怅追踪常人无法追踪的东西,当然它也能扑倒那些不开眼的宵小之徒、用自己的尖牙利爪替自己的主人节省许多气力。
它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而知道它还能做些什么的人以及能够让它去做些什么的人,当然也只有铁怅。
所以当铁大精准地找到了佛爷的医馆门前、然后又带着两人来到了铁怅所在处之后,蔺一笑非常怀疑铁大到底还是不是一条獒犬——像它这样的从体型上来看就有些与众不同的獒犬,蔺一笑认为它更应该是一头成了精的犬妖。
只是它到底是不是犬妖并不重要,因为蔺一笑的眼前已经有一个妖魔鬼怪了。
吕第一不是妖魔鬼怪,但他胜似妖魔鬼怪。
......
......
“原来如此。”
持着方天画戟的吕第一看着自己在地面上留下的那个破碎的脚印,缓缓侧头看向了早已退到了墙边的铁怅:“本将军方才就在想,你如此拖延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拖延时间只会让你无暇处理即将燃起的那场大火,并不会让你的必死之局发生什么转机。”
他微微顿了顿,嘴角忽然流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然而我却忘了,你是铁怅。”
——他是铁怅。
——他不是阿吽,或者说阿吽不是完全的铁怅。
吕第一一开始见到的是阿吽,而不是铁怅,因此他几乎忘记了铁怅身边的那头巨獒,也忘记了铁怅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不过纵使他记得,或许他也根本不会想到那头巨獒居然会如此通人性,像铁大那样的体型,人们只会认为它是一头生性凶暴的斗犬,而没有人会认为它是一头灵巧的猎犬。
它的模样就是它最好的伪装,至少纵使目光锋利如吕第一,也没能撕开它这一层几乎无人能够识破的伪装。
“将军,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铁怅扶着师十四靠在墙边,看着持着大戟与双手握斧的蔺一笑相对而立的吕第一,叹息道:“您若是不怕自己暴露行踪,那么纵使是和蔺二与佛爷打得天地变色也无所谓;但您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可不能散播出去,不止是为了您,也是为了大魏。”
吕第一面无表情地看着铁怅:“本将军还有些时间。”
“但您的时间并不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铁怅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苦笑道:“在下方才在拖延时间,就是为了拖延到佛爷和蔺二前来救援;而现在您也在拖延时间,为的是让在下无暇去处理八街之中的火油。将军与在下一个前一个后,都在做拖延时间的事情,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只让在下觉得世事奇妙不已。”
“倒也不太一样。”
吕第一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你也不配与本将军一样。”
铁怅轻轻地咳了咳:“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吕第一没有理会铁怅,他转过了头,看着蔺一笑轻声道:“你是蔺一笑。”
身上缠着绷带的蔺一笑甩了甩手中大斧,嘿嘿笑道:“吕第一?”
“本将军来到戌亥八街之前,多少调查了一番八街之内的风云人物。”
吕第一漠然地看着蔺一笑,淡淡道:“其中,街头师爷与巷尾佛爷倒也罢了,两者成名已久,一者剑法凌厉非凡,一者内力浩瀚似海,寻常好手在这两位眼前根本不是一合之敌。但这两位却还不足以让本将军提起兴趣,真正能够让我提起兴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阁下。”
蔺一笑那张粗犷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我?”
“八荒功。”
吕第一言简意赅地道:“萧南顾。”
蔺一笑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萧南顾?”
“有人说,你是萧南顾的独子。”
吕第一抬起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指了指三堵院墙之外的那具尸体:“还有人说,你的八荒功更胜本将军一筹。”
蔺一笑抬眼望去,看着老生那具凄惨的尸体皱了皱眉:“老生?他怎么死的?”
“吕将军一箭射杀了他,和夏六的招数有点像。”
铁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你可得小心他手中那柄方天画戟,那画戟的月牙双刃可以拆卸下来作为双刀,还能刀柄相连成为弓刃,剩下的那一部分不但能够当成长枪使,甚至还能作为箭矢急射而出,那威力比八牛弩都差不了多少。”
蔺一笑微微愣了愣,脸上不但没有露出惧色,甚至还显现出了几分兴奋:“有意思。”
“铁怅方才说,我与他一样,都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吕第一慢慢地举起了手中大戟,看着蔺一笑轻声道:“但他错了,我根本就不打算拖延时间——甚至恰恰相反,我现在很珍惜这宝贵的时间。”
蔺一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咧嘴笑道:“有道理,我能理解。”
他们修的都是八荒功。
八荒功的修炼方式有很多,但最简单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却只有一种。
那便是战斗,不断地战斗。
“蔺天王。”
一直没有开口的佛爷忽然轻声道:“您眼下伤势不轻,纵使是有药石相助暂时压制了伤势,一身的实力也难以尽数发挥出来。”
蔺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握着大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吕第一。
佛爷微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并且他叫吕第一,他是人间第一。”
“我不是人间第一。”
说话的当然是吕第一,他轻轻地扫了佛爷一眼,漠然道:“你叫八丈佛,但你也没有八丈。”
佛爷轻轻地笑了笑:“吕将军说话可真是不饶人。”
吕第一冷冷道:“本将军的大戟更不饶人。”
空气忽然有些安静,安静到连铁大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站在小院里的两人就像两座铁塔,高大,冷峻,并且遮天蔽日。
他们手中的大斧与大戟在寒月之下散发着清冷的光,寒光映照在向外弯曲的斧刃之上,映照在向内弯曲的戟刃之上,像是在黑暗里映照出了三弯新月。
师十四捂着肩膀坐直了身子,双目里闪动着奇异的色彩。
佛爷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声诵着古怪的经,但双手却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念珠准备出手。
他们两人的交手,胜负几乎毫无悬念——但就算是师十四与佛爷,也不会开口阻止这一战的发生。
这是武人之间的交锋,最纯粹的交锋。
“——吕将军。”
但不识时务的人总是有的,铁怅的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了起来,极其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死寂。
师十四有些恼怒地看了铁怅一眼,甚至就连佛爷都微微皱着眉头睁开眼看向了铁怅。只是煞风景的铁怅显然没有这份自觉,他缓缓起身,拱手朗声道:“在下方才仔细想了想,却发现你我本不必如此兵戎相见——眼下铁某人有一个对于你我双方都有利的条件,不知道吕将军愿不愿意听上一听?”
吕第一没有回头,很久都没有回头,令得铁怅的动作不由得显得有些尴尬。
“......本将军方才有言,你不配与本将军相提并论。”
终于,他那淡漠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了起来:“你事事都在取舍,都想攥紧那一点蝇头小利,想要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到利益——而本将军不同,我不需要取舍,有人争夺,那我就斩碎;有人乞求,那我便嘲讽;有人交涉,那我便用大戟切开他的喉咙,让他永远地闭嘴。”
“我从未想过拖延时间,既然我要杀你,那我便杀你;既然你通过你那条畜生找来了援兵,那我便连他们一起杀。”
“至于条件。”
吕第一终于缓缓地回过了头,看着铁怅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很古怪,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诮,三分不屑,以及微乎其微的好笑。
“死人不配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