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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位“十八皇子”,阿吽当然是半点也不知道。
虽然他的语气很笃定,说话间也尽是一片自信,但他的确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何人。他没有见过那位十八皇子,甚至他到今天才知道北辽居然有一位十八皇子在京城之内做质子。他没有证据,更没有线索,而眼前这个身穿蓝衫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他也从未见过。
他只是感觉,或者说直觉。
俗话说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阿吽不是女人,所以他的直觉有的时候并不怎么准确。
但他依然笃定自己这次的猜测,并且他认为对方应该也认定了自己就是铁怅——虽然看上去就连师十四与耶律哥翰都不太相信他们的话语,但当他们彼此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之时,却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出了那份确信。
阿吽轻轻地眯了眯眼。
他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
“公子,那姓铁的此刻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第四个人阿吽甚至没有看他,因为他从一开始便知晓,那人必然在这里,他也只能在这里——毕竟如若老生不在这里的话,那么他们所推断的一切便再也无法自圆其说,不论是从逻辑上还是从情理上,他也应该、或者说必然会出现在这里。
第四个人当然是老生,穿着银袍的老生。此刻,他正站在主屋屋檐下的阴影处,对着蓝衫人拱手道:“姓铁的吃了我一记大义拳,加之他是个不会内功的普通人,若不是八街之中有佛爷那等医道圣手,那内伤便足以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他与您那位朋友不同,您那位朋友可以靠大雪山的独门秘术瞬间治愈自己的内伤,但那姓铁的却不行——他身边可没有大雪山的祭祀,更何况纵使有,他那半点功力也无的身体也无法支撑他挺过大雪山秘术的洗礼。”
老生微微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了阿吽:“老夫听闻,梅老手下还有一位从不在人前抛头露面的神秘年轻剑客,前些年头卓非凡来到八街剑挑八街豪杰,最后却被这位神秘的年轻剑客给拦了下来,想来那位剑客便是阁下了吧?”
蓝衫的公子侧了侧头,看着阿吽饶有兴趣地道:“噢?还有这等故事?”
“千真万确。”老生摇头道,“那一次卓非凡入八街,在八街之中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浪,原本卓非凡最后要挑战的对手便是眼前这位八街的师爷,只可惜梅老那里却凭空杀出了一位闻所未闻的年轻剑客,两人在梅老的小院里对峙了一整日,第二日卓非凡便离开了八街。”
他微微顿了顿,苦笑道:“然而同一时间,那姓铁的却和蔺二一道出现在了戌亥八街的青楼里,两人自然不可能是同一人。”
阿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公子一言不发。
“你们能找到这里来,实不相瞒,并不在老夫的意料之外。”
见公子没有再开口说话,老生缓缓地回过了头,看着阿吽与师十四微笑道:“戌亥八街里有一条密道,两位虽然不知道,但佛爷却是知道的。”
师十四平静地道:“所以他才让我们来这里拦下你们,看来我们来得不算晚。”
“错了,错了。”
老生摇头道:“不是你们来得不算晚,是我们还没有离开这里而已。”
师十四扬了扬眉:“看来几位是专程在此等我们?”
“这条密道是戌亥盟的密道。”
老生的回答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十六年前,戌亥盟的大盟主与京城内的某位达官显贵达成了交易,大盟主付出了什么眼下已然无法考证,但他得到的回报显然便是这条能够离开八街的密道。虽然这条密道多少有些年久失修,但若是要让几个人快速通过的话,应当还是问题不大。”
“但我们临走之前,终究还得确定这把火已经烧了起来才行。”
老生微微顿了顿,看着师十四微笑道:“更何况,师爷,还有一些未竟之事,老夫还得做个了结才行。”
师十四道:“噢?未竟之事?”
“师爷,这件未竟之事与您有那么点关系。”老生叹了口气,看着有些意外的师十四摊开了双手,“虽然老夫并不太想节外生枝,但既然公子与公子的新朋友都执意要与您做个了断,老夫也只能与这两位共进退,还望师爷莫怪。”
师十四笑了起来:“鄙人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与阁下有什么未竟之事。”
“不是他。”
就在阿吽一言不发、师十四面带微笑、老生满脸无奈、公子抬头望天、耶律哥翰与祭祀冷笑旁观之时,一个略有些高亢的年轻的男子声音却骤然响了起来。
这个语调有些轻浮,极具个人特色的轻浮感。配上他高亢的音调,这个男声响起的一瞬间,人们的脑海里立刻便能描绘出他的形象——或是走马章台面色苍白的纨绔子弟,或是油腔滑调贼眉鼠眼的青皮,或是考了半个甲子终于中举欣喜若狂有些疯癫的秀才,或是疯子。
前面三种形象在戌亥八街里都是不可能出现的人物,纨绔子弟根本不会踏足戌亥八街,油腔滑调的泼皮无赖第二天就会变成街角的一具尸体——至于中举的秀才,那种人和戌亥八街之间的概念基本等于一条鱼和大沙漠之间的概念。
所以他是个疯子,或者说他是条疯狗。
嘭!
耶律哥翰背后的大门忽然被人踢开了来,一个赤裸着上身、披头散发的男人跳着婀娜至极的胡旋舞就这么施施然地跳了进来。这一支胡旋舞被他跳得那叫一个专业至极,挥手踢腿间力道十足,只怕就算是御前的舞女们都要比他稍逊三分——遗憾的是他是个男人,否则单靠这一手舞技,就能够在京城之内被各路权贵奉为座上宾。
踏!
舞步的最后一脚躲在地上,这个披头散发赤着上身的男子唰地从腰间拔出了两柄峨眉刺,看着师十四咧嘴笑道:“师爷,我这支舞跳得如何?”
师十四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我名下的青楼里,无人能及你之万一。”
阿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子轻声道:“骆轻侯?”
“——当然是我。”
骆轻侯把脸往前凑了凑,看着带着面具的阿吽挑起了眉毛:“你是谁?你身上有股我很不喜欢的气味,若是铁老狗是我最不喜欢的那个,那你就能排在第二。”
公子轻轻地咦了一声:“骆兄,难道这人真不是铁街吏?”
骆轻侯缓缓地收回了自己凑上前去的脑袋,看着阿吽咧嘴笑道:“他是个屁的铁老狗,铁老狗如果能有这等功夫,那他决计瞒不过老子我的鼻子——北辽老兄,这厮的实力可有些古怪,你手下的这几位可要小心了。”
他微微顿了顿,忽然张开双臂大笑着走向了师十四:“师爷,师爷!骆小子等了您好久,等得您好苦,今日终于有了你我见面的机会了!”
一道寒光在空中一闪而逝,骆轻侯的胸膛处缓缓地浮现出了一条若有若无的血线,而师十四的软剑剑尖却已经多出了一滴鲜血。这个穿着墨衫的中年人提着自己那柄犹如灵蛇一般的软剑,看着骆轻侯淡淡地道:“站在那里就好。”
骆轻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若无其事地抬头笑道:“原来师爷也会怕。”
师十四头都懒得抬:“如果我刚才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如果刚才师爷身上显现出了半缕杀气,那骆某人都不会是这幅表情。”骆轻侯依然笑得很开心,开心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
师十四看着骆轻侯,眯着眼睛道:“我明白了,原来所谓的未竟之事是你。”
骆轻侯咂了咂嘴,满不在乎地道:“师爷,十六年过去了,咱们之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您应该很熟悉这间小院才是,毕竟这地面之上的石桌石凳可都是被您手中那柄软剑斩开的,若是这么轻易地便忘记了,那骆某人可有些不开心。”
师十四的瞳孔终于难得地微微一缩,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喃喃道:“原来如此,这里是骆兄的故居。”
“是的,骆兄。”
骆轻侯嘻嘻笑道:“死在了您剑下的骆兄,我家那个一板一眼的老爹。”
“十六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师十四脸上闪过了一丝萧索,看着骆轻侯叹息道:“下细看来,你现在与骆兄生得至少有八成相似,只不过神色上有着天壤之别罢了——我明白了,难怪当初骆兄在戌亥盟之中并非身居高位,但却令得大盟主与东南西北四方盟主都对他敬重有加,原来是因为他在镇守这条密道。”
骆轻侯挠了挠头,笑道:“镇守密道,自然是需要补引人注目才行,否则以他的实力与功绩,这戌亥盟大盟主的位置到底由谁来坐还犹未可知。”
师十四叹了口气:“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归顺了北辽。”
“......他那不叫归顺北辽。”
阿吽忽然叹了口气,摇着头开口了:“他只是在帮公子而已,而他帮公子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开心——他只是开心而已,他只想开心。”
骆轻侯闭上了嘴,瞪着眼睛看向了阿吽。良久,他猛然怪笑一声,甩开步子便杀气腾腾地大步走到了阿吽的身前。
阿吽没有拔剑,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骆轻侯。
“我现在真的有些怀疑你的身份了。”
骆轻侯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阿吽:“你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一个我很不喜欢的人。”
阿吽哦了一声:“铁怅?”
“不是铁怅。”
骆轻侯的面皮子难得地抖了抖:“是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