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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今夜的戌亥八街不同寻常,这是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一只贪婪的硕鼠从墙角探出了头,盯着着眼前那只不知道主人眼前正身在何方的断臂伸出了爪子。对于它们而言,今夜发生在八街之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盛宴,几年一遇极其难得的盛宴——天上无月,街上无人,四周万籁俱寂,没有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与吵闹至极的商贩,今夜的八街主街终于轮到了由他们主宰。
它用利齿啃食着那只断臂,目光却已经挪到了不远处的半颗头颅之上。
它现在很兴奋,因为它已经很久没有饱餐一顿了。
只是可惜的是,它最终也没能真正地饱餐一顿——它还在幻想着接下来的美味,但下一秒,一只黑猫的利爪却已经将它的头颅拍碎在了地上。
骨瘦如柴的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那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贵族,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但却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气度与格调。这只猎物显然让它非常满意,它慢慢地低下了自己的脑袋,幽绿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硕鼠微微颤抖的身体,并且很快让这只硕鼠的身体消失在了地面、消失在了眼中、也消失在了它的尖牙利齿之中。
黑猫伸了个懒腰,用蔑视的目光扫了一眼地面上的血迹,旋即便再一次迈开了步伐,在空空荡荡的主街之上游曳着,继续寻找着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街上没有人,冷清,破败,宛如大战之后的断壁残垣。
自打黑猫出生以来,它从未见过这样的戌亥八街。
街上的尸体之中有天老帮门下,更多的是四行当门下,当然还有不少没眼水和运气差的江湖人不幸丧命于此。只是这一切与黑猫无关,今夜的混乱令得戌亥八街的大街小巷早已是万径人踪灭,现在在街上出现的,除了时不时神色匆匆地穿行而过的天老帮门下与零零散散的几个四行当门下以外,便只剩下了它们这些原本躲在黑暗之中的妖魔鬼怪。
黑猫忽然停住了步伐。
一头巨大无比的獒犬像是幽灵一般地猛然出现在了它的视野之中,那头獒犬的动作很轻,轻到若不是黑猫恰好看见了它,只怕就连它来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也依然一无所知——黑猫见过这头獒犬,它也记得獒犬的气味,这头大獒时常伴随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少年,在戌亥八街的大街小巷里四处穿行。
在大獒的身边,有一个身穿黑袍的古怪人影。
这人身材有些瘦削,看上去也并不如何高大,他的头上未有头冠,也没有发带或是布巾束发,他那满头的青丝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自己的背后,与他那一身比墨与夜还要更浓的黑混在了一起;他的腰间斜插着一柄长剑,普通至极的长剑,这柄长剑黑猫并不陌生,因为它刚才迈过的那群尸体之中,有许多人都带着这样的长剑。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
一张纯白色的面具,面具上除了眼睛处的两个孔洞以外,便只剩下了一片洁白。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那头大獒的身份显然是呼之欲出,整个戌亥八街、甚至整个京城之中,体型庞大至斯的獒犬就只有一头,那便是与铁怅一起长大的那头叫铁大的黑獒。
但他或许并不是铁怅。
铁怅在傍晚时分身受重伤被送进了佛爷的医馆之中,方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铁怅也不过是由左幺假扮而成,为的原本便是向天老帮下令以及诱出竹笛——这事显然原本该由铁怅亲自完成,但他却将这件事托付给了左幺,或许是因为他的伤势的确太重、重到实在无法自己行动的地步,又或许是因为他打算潜心养伤,不愿在自己伤势严重的情况下强行离开医馆。
因此至少在外人的眼里看来,铁怅眼下应当还在佛爷医馆里的病榻之上。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或许真的不是铁怅。
“......嗅到了吗?”
黑袍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缓缓地转过了头,看着率先一步停住了脚步的铁大轻轻地眯起了眼:“哪里?”
铁大的喉咙里传来了几声低吼,它忽然缓缓地伏下了身子,一步步地走向了不远处靠在墙边的一具尸体——那具尸体身上穿着四行当门下的服饰,尸体的身上满是鲜血,胸口处一道可怖的刀伤几乎划过了他整个胸膛,而他那冰冷的身体更是证明了他早已身死。
黑袍人轻轻地弯下了身子,面具之后的双眼里闪动着探究的光芒,目光迅速地扫过了这具尸体身上的每一寸角落。少顷,面具之后忽然传出来了几声冷笑,他随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然后便蹲下身子慢条斯理地从那具尸体身上的服饰之上切下了一块布料。
没有染血的布料。
“......京城外的料子。”
黑袍人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或者说摸着下巴处的面具喃喃自语道:“有意思,这人根本便不是四行当的一员,他身上穿着的是京城外的布料制成的衣裳,而八街里能见到的布料却都是老裴从裴氏布庄里进来的,八街人和外人之间的区别,从衣裳的布料上便能一览无余。”
他随手扔下了手中的布料,看着那具尸体叹息道:“你们这些外人,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到戌亥八街?”
他微微顿了顿,聆听了一会儿黑暗之中的死寂。
野猫的尖叫自不远处响起,更远处还有若隐若现的交手声叱咤声,但他的附近,却是只有自己和铁大的呼吸。
“......唉。”
黑袍人缓缓地站起了身,看着地面上的尸体摇了摇头:“我在问你话,辽人。”
——于是下一秒,异变陡生!
一道寒光伴随着厉喝声骤然炸响,那具“尸体”竟是在黑袍人一句话之后骤然站起了身,反手便是一刀捅向了黑袍人的腹部——这一刀奇快无比,并且刀锋极其精确地直刺向了黑袍人的心脏,两人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近,若是黑袍人毫无防备的话,只怕这一刀便要直接取走黑袍人的性命!
然而黑袍人却没有动。
他不想动,他也没必要动。
他缓缓张口,看着那具“尸体”,目光悲悯,并且冷漠。
“阿。”
“吽。”
阿为一切音之始。
吽为一切音之末。
音从口中,开口即为恶果。
——故而,阿吽即为口业。
这两个音听上去平平无奇,并且并不多么嘹亮,但在那突然袭击的辽人耳里听来,却犹如一柄重锤轰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之上——他的刀虽然快,但却还快不过声音。“阿”字入耳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便猛然停在了空中;而“吽”字入耳的那一秒,他便顿时闷哼一声,一口鲜血便无法抑制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口业!?......”
那果然是一名辽人,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但目光却依然盯着黑袍人:“这是大自在寺的绝学,你是魔宗的人?”
他的腔调听上去有些古怪,只有辽人才会用这样的口音说话,因此黑袍人的目光里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满意。
无门寺有狮子吼,自在寺有口业。
狮子吼慑敌,口业杀敌。
但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它们都需要使用者身怀极其强横的内功、并且十年如一日的修炼才能学成。就连现在的无门寺,能够施展出狮子吼绝学的僧人也是屈指可数,而二十年前便已覆灭的自在寺口业,按理来说应该是早已失传了才是。
但这个带着面具的黑袍人却施展了出来,并且云淡风轻,熟练至极。
——铁怅不会内功,铁怅的年纪也显然无法让他“十年如一日”地修炼某种功夫,所以眼前的黑袍人或许真的不是铁怅。
“无名宗已经没了。”
黑袍人的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那辽人的双耳之中骤然流出了鲜血,他盯着眼前的黑袍人,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七个高僧?”
“我不是。”
黑袍人摇头的动作极其自然:“我是阿吽。”
辽人捂着胸口,面色愈发地痛苦:“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
黑袍人轻轻地举起了剑:“这名字是我刚才编的,听上去很好听。”
辽人抬起了头,瞪着阿吽咬牙道:“编的?”
自号阿吽的黑袍人摇了摇头:“你的问题太多,该我问了——你们来了多少人?怎么进来的?你们的头领和老生现在在哪里?”
辽人口中渐渐涌出了鲜血,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咧嘴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都太晚了一些。”
阿吽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
辽人微微一愣:“谢谢?”
“你已经告诉我了。”
阿吽长叹一声:“老生这些年也打通了些关系,虽然要放人出去不太容易,但要带几个人进来还是很轻松的。但你们应该也知晓,纵使八街被你们毁于一旦,也无法在京城之中引起多少骚乱。”
辽人面色顿时大变:“你是如何——”
“噢,谢谢。”
阿吽笑了笑,打断了辽人的话:“原来真的是老生,原来真的只有几个人,原来你们真的打算毁掉整个戌亥八街。”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等面色恼怒的辽人再说话了。辽人刚刚张口,阿吽便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看着辽人的面孔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赶时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