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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山四门两宗一寺之中,“两宗”与“一寺”自然是当之无愧的武林魁首——六山四门之中到底由谁为执牛耳者,却始终是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六扇门的捕快不但武功高绝,并且背后有朝廷支撑,自然当得上是武林正统之表率;但同样有人认为真正的六扇门门下实在是太少了些,毕竟各镇各城衙门里的捕头捕快也算是名义上的六扇门中人,而真正的六扇门捕快却又只有四十余人,连寻常的江湖小派都要比其略胜一筹。
有人认为南海畔“拳剑双绝”的南天门才是六山四门之首,大威洪拳与南天一剑天下闻名,就连当今天下间公认的年轻一代第一剑客卓非凡都认为,南天一剑乃是天下间最快、最狠的剑招之一,绝不逊色于凌云山的百篇剑诀;但反对者的理由也很充分,虽然南天门传承足有百年,然而这百年间却一直只有这两门招数称得上是绝艺,其余的招数则纷纷缺了些独到之处,多少有些后继无人的日薄西山之感。
还有人认为北辽的八荒千骑门或许更该被称之为六山四门之首,千骑门的八荒功至今仍然是武林公认的外门绝学之首,数百年前,若非玄宗宗主破了戒下山亲自争夺武林盟主的名头,只怕那一年的中原武林盟主便是落到了辽人的手中;只是千骑门眼下已然没落,接连三代传人都因为天灾或是人祸莫名身死,当北辽上三军统领萧南顾被辽皇帝处死之后,千骑门便就此一蹶不振。换做是二十年前,千骑门都还能争一争这六山四门之首的名头,但到了现在,显然是再无可能了。
但从来没有人认为,唐门是六山四门之首。
但江湖之中还有另一个看法,那便是虽然唐门称不上四门之首,但一定不会是最后那个。
因为死在唐门三绝艺之下的江湖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江湖之中只怕是无出其右——这个延续了五百年的江湖大派绝不是正道,但却也并非邪派;他们不惩奸除恶,也不胡作非为;他们杀死过誉满江湖的大侠,也除去过恶贯满盈的邪道。
死在漫天花雨、死在枯株朽木、死在佳人红袖之下的人数不胜数,为了替亲友复仇而前往唐家村、最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的人更是不胜枚举。无名宗之所以被称之为魔宗,是因为他们在那短短几年时间之中几乎洗劫了半个武林;但若是把整个门派建立至今杀死的所有江湖人加在一起来计算,只怕三个无名宗也比不过五百年的唐门。
但也正因为如此,唐门才显得更加神秘。
因为他们的仇人实在是太多太多,所以他们的武功、他们的秘籍、他们的暗器、他们的毒术尽皆是唐门最大的机密,寻常人莫要说是学会,就连见到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但大鼓却会。
他施展的还是唐门三绝艺之中的第二绝,枯株朽木。
包厨子已经愣住了,他看向大鼓的目光之中除了惊诧以外,还有着无与伦比的疑惑不解。他与大鼓认识足有十六年,十六年前,大鼓伴随着老生几人一道出现在了自己与师爷佛爷眼前,自那时起,他便一直认为大鼓是个刻板到有些死板的军士,严于待人、更加严于律己的军士。
但一位军士,是绝不可能施展出枯株朽木拳这样的招数的。
而一位骄傲的将军,则更不可能在双方斗将的局面之下,骤然背弃自己的诺言,突施毒手使出枯株朽木的毒拳。
大鼓两者兼备。
所以他不是虎豹骑,他是大鼓。
“无耻!!”
一声满是悲愤的厉喝骤然响起,包厨子心中立刻暗叫不妙,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出手,身旁一道白影便已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射向了大鼓的方向——双眼通红的卓越哪里还顾得自己身后正有数十根利箭正对着自己的后背,眼下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为齐不周报仇!
“好剑法!”
见得卓越暴起出手,大鼓的瞳孔微微一缩,顿时便挥出了自己的拳头——电光火石之间,卓越手中长剑竟是被大鼓的右拳轰中了剑身,只是不知是因为大鼓此刻的伤势实在不轻,还是因为大鼓与齐不周交手时消耗掉了太多的内力,这一剑竟是并未被他打偏多少,而是擦着他的面颊刺了过去,在他那张方正的面庞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剑法的确不错。”大鼓脸上满是鲜血,但神色却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也不顾自己眼下只有一只手,并且此刻还身负重伤,他反手便从腰间拔出了一柄两尺长的短刀,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施展剑法的人,却着实差了几分火候。”
锵!
卓越手中的长剑刚刚刺出,便骤然被大鼓手中的短刀格在了空中。大鼓目光冷峻,看着卓越赤红的双眼冷冷地道:“若是换做寻常的你,眼下我这模样或许还真不是你的对手;但以你现在的状态,我要杀死你根本用不着十招。”
卓越撤剑回身,暴怒道:“那你便试试看!”
“卓越!”
包厨子的怒喝声骤然传入了卓越的耳中,令得卓越的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下一秒,卓越只觉得一双大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双臂处的剧痛,令得他不得不松开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虽然卓越眼下由于愤怒而多少有些失控,但包厨子能够在一瞬间便以分筋错骨的手段制住卓越,其实力自然可见一斑!
“包先生。”
卓越缓缓地回过了头,目光之中满是冰冷:“您果然是——”
“你杀不了他。”
包厨子没有理会卓越,而是看着大鼓目光凛然地道:“别人看不出来,但你可瞒不过洒家的眼睛。”
大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咳了咳,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口中流了出来。他的语气有些虚弱,但眉宇之间却仍旧是一片自信:“要杀刚才的他,用不了十招。”
包厨子咬了咬牙:“但你也会死。”
“无妨。”
大鼓笑了笑,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死不足惜。”
包厨子缓缓地松开了双手,一把将卓越拉了起来,看着卓越冷冷地道:“莫要送死,卓公子。齐兄几乎是用命为我们争取来的机会,可不是让你浪费在这种意气之争上的。”
卓越眼中的赤色终于消失在了眼中,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跪倒在了齐不周身边,垂着头咬牙低声道:“机会?我堂堂七尺男儿,需要靠着长辈以命相搏才能换来这所谓的机会?”
大鼓看了一眼卓越,摇头道:“天真。”
“齐兄虽然战败,但却并不代表着大鼓便已得胜——眼下大鼓身受重伤再难出手,你我自然也就有了突围的机会。”
包厨子轻轻地拍了拍卓越的肩膀,他当着大鼓的面说着这番话,毫无半点压低声音回避大鼓的想法:“齐兄现在还未身死,天下间总能有奇迹发生的。以你我的实力,若是能尽快突围将齐兄送到佛爷处,齐兄未免就毫无半点生机!”
大鼓冷哼了一声,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身后的两名军士见得手势,立刻便走上了前来,将身受重伤的大鼓搀扶到了军士们之中。坐在军士之中的大鼓面色冷漠地看着包厨子和卓越,轻轻摇头道:“想法不错,也的确有可行性。”
包厨子并未阻拦大鼓的退去,只是看着大鼓轻轻地眯了眯眼。
“但你们莫要忘了。”
大鼓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向了两人的身后:“若是只有你们两人,本将军手下这点兵还真拦不住你们;但你们身后却还有辎重,攻敌之短的兵法,本将军可还是略知一二的。”
于是包厨子的脸色,登时便变得有些可怖。
他不用回头,他也用不着回头,因为他很清楚大鼓所指的人到底是谁。
自己和卓越联手,想要从箭雨之中杀出重围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柳红妆,却断无半点从箭雨之中活命的机会!
更何况,大鼓眼下根本不打算让他们护着柳红妆一道逃离,随着他抬起的右手,那三十余名弓箭手,已然齐齐拉开了手中长弓,对准了小脸惨白的柳红妆!
大鼓看着包厨子,叹息道:“看来,我真的变了。”
包厨子沉默了一会儿,惨笑道:“不是你变了,是洒家太过愚蠢了一些。”
“你我之间也算是有着十六年的交情。”
大鼓看着包厨子,忽然轻轻地笑了笑:“扔下你手中的兵刃,带着令千金站在一旁,我可以不对你们出手。待到此间事了之后,你我各走各路,我可以当做今夜根本就没见过你。”
包厨子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垂着头叹息道:“你是今晚第二个跟我说这番话的人。”
“噢?”
大鼓微微扬了扬眉,了然点头道:“第一个想来应该是竹笛,只是她或许没有让你扔下手中的兵器——也罢,毕竟你当年有恩于她,与你我之间的交情并不相同。”
包厨子缓缓地转过了头,看着卓越微微咬了咬牙,终于低声道:“卓公子——”
“包先生。”
卓越忽然对包厨子拱了拱手,神色平静地道:“不必多言,此乃人之常情。”
包厨子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卓越咬牙道:“卓公子,此番算是姓包的对不住你。”
卓越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让卓某站在包先生的位置之上,做出的选择只怕也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包厨子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大鼓却已经不想再让他说下去了。他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看着卓越平静地道:“卓公子想来是不愿束手就擒的。”
卓越一手握剑,大笑道:“卓家子弟,从来只有站着死的!”
“——好个卓家子弟。”
大鼓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摇头道:“如此便好,本将军也不喜欢贪生怕死之徒,卓公子这番气概,本将军倒是颇为欣赏——只希望少顷卓公子面对着箭雨之时,莫要哭着喊着跪地求饶。”
锵!
卓越一震剑锋,看着大鼓忽然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铁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个总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的家伙。
紧接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哥二哥,他不知道卓王孙与卓非凡在这种时候会如何行动,但卓王孙某日的一句教诲,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大魏京城,七家之一卓家,家祖卓定军乃太祖起事之时一马前卒,家父卓不群乃当下刑部尚书,大兄千词谷卓王孙,二兄铁龙雀千户卓非凡;晚辈乃卓家三子卓越,魏历一九一年中举,一九四年为进士,现为白身,自问剑法内功小有所成,琴棋书画略有涉猎,门门皆通,样样不精,虽不比大兄二兄,但也......”
“——卓公子。”
大鼓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些。”
卓越叹了口气:“大兄曾有言,死到临头时一定要把自己的墓碑上要刻什么告诉对方,否则那才真的是死了都没地说理去——大兄还说,活在世间已然是最大的不自在了,若是死了还不能决定自己的墓碑上刻些什么,那可太悲哀了些。”
他看着大鼓,一脸认真地拱了拱手肃然道:“大鼓将军,可曾记住卓某刚才的墓志铭?”
大鼓沉默了许久,终于面色铁青地一挥手:“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