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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
当卓越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第一个听到的声音当然不是柳红妆的声音,而是齐不周那沙哑而又疲惫的嗓音。
头疼,并且欲裂,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所以卓越刚刚坐起来,整个人便又躺了下去。
“齐叔,我醉了多久了?”
卓越捂着头,用几近呻吟的声音道:“我依稀记得,我当时是坐在一间小店里,与柳姑娘一道——”
话说到这里,卓越便立刻闭上了嘴。
他虽然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但不是个傻子。
若是他现在还没有想清楚柳红妆是什么身份的话,那他也不配被称之为大魏四秀之首了。
“三公子,还是莫要太过贪恋那杯中物的为妙。”
齐不周将桌上的油灯提到了卓越床边,肃然道:“酒色伤人,大公子虽然好酒,但也有度;二公子更是不好饮酒不近女色,此生尽皆专注于剑上,三公子当共勉。”
“齐叔所言极是,卓越谨记。”卓越苦笑着摇了摇头,齐不周一向沉默寡言,眼下他难得地开口说话,显然的确是极其关心自己,“想不到那柳姑娘居然——等等。”
显然,直到现在,卓越的脑子才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瞪着眼睛看着齐不周,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齐叔,卓越好像有点没听明白——这两日晚辈酗酒过度的确是不争的事实,但好女色这一说又从何谈起?大兄曾经有言,沉溺女色既伤神又伤身,对于卓尔经的修炼百害而无一利,晚辈一直谨记此言,从未有过半点逾矩之举!”
齐不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三公子,天老帮的左幺兄弟已经告诉我了。”
“慢着!”
卓越一拍大腿,大惊失色道:“晚辈愈发听不明白了,若是晚辈没有记错的话,晚辈彻底醉倒之前,铁街吏已然来到了那黑店之中。难道铁兄当时并未有任何的动作,只是袖手旁观、看着晚辈中了那妖女的圈套?”
齐不周有些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番:“慎言。”
卓越微怒道:“为何慎言?”
齐不周没有立刻回答,但他的眼神却看得卓越心底直发毛。这个面色冷硬的汉子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唏嘘,他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卓越的肩膀,理解地道:“我也年轻过。”
“我......”
卓越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回了自己那差点被自己扔到了九霄云外的教养。他看着齐不周,认真地道:“齐叔,那个天老帮的弟兄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齐不周略一沉默,叹息道:“三公子难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
卓越也叹了口气:“我本来知道,但现在我好像又不知道了。”
“卓兄今日喝得不少,眼下又刚刚醒来,有些恍惚也是情有可原。”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来,穿着红色长裙的少女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端着盛满了热水的铜盆微笑着走入了屋中:“卓兄,红妆儿将热水打来了。”
嘭!
卓越下意识地一巴掌拍在床榻之上,他瞪着巧笑嫣然的柳红妆,咬着牙冷笑道:“柳姑娘,想不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齐不周忽然轻轻地咳了咳:“三公子。”
卓越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柳红妆面色歉然地点了点头的齐不周,惊疑不定地道:“齐叔,难不成你也中了这妖女的诡计?”
齐不周顿时一皱眉头:“三公子。”
卓越看了看笑容羞涩的柳红妆,又看了看面色不虞的齐不周,捂着额头呻吟一声,仰天便躺倒在了床上:“柳姑娘,卓某与您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如此苦苦纠缠?”
柳红妆将铜盆放在了桌上,从热水里轻轻取出了一张布巾,拧了拧便来到了卓越的床榻边,温柔地道:“卓兄,先擦擦脸吧?”
卓越只觉得顿时毛骨悚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坐起身子便望向了齐不周:“齐叔,这到底是——”
“有点事。”
他的求援显然并没有传达到齐不周那里,因为齐不周已经来到了房门边,半个身子已经踏了出去——他离开的动作很快,快到当卓越抬头时,能看见的已经只剩下了齐不周正在缓缓关门的右手,以及右手竖起的大拇指。
卓越愣愣地看着齐不周离去的方向,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丈二和尚,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卓兄。”
柳红妆的轻笑声终于将卓越的思绪拉了回来,卓越警惕万分地回过了头,肃然道:“柳姑娘,卓某——”
啪!
他话还未说完,伴随着一声轻响,卓越的眼前便骤然一黑,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这一惊变骇得卓越顿时便想去摸自己腰间的长剑,只是他原本就躺在床上,长剑早已放在了一旁,这一摸自然是摸了个空——只是下一秒,脸上传来的温热便让他定下了心神,那袭击他的显然是此前柳红妆手中的那张布巾,对于一个醉酒初醒的人来说,能够洗一把热水脸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不对劲!
卓越闭着眼睛享受了不到三息的功夫,便立刻把柳红妆的手与她手中的布巾推开了去。惊魂未定的卓越看着吃吃笑着的柳红妆,咬牙道:“柳姑娘,卓某虽然不知道为何齐叔会对你这般友好,也不知道为何你今夜会出现在这里,但卓某却记得很清楚,今日午时,卓某几乎便着了你的道!”
柳红妆眨了眨眼,微笑道:“卓兄说话,可真是让红妆儿有些听不太懂了。”
“哼,卓某虽然初涉江湖,但却不是个傻子!”
卓越一挥手,挂在床边的华服长袍与那柄四尺有余的长剑便诡异地飘到了他的手中。他迅速地将长袍披在了身上,扫了一眼柳红妆便别过了头,冷冷地道:“柳姑娘,咱们还是有话直说得好。”
柳红妆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她不但不退,甚至还缓缓地坐在了卓越的床边,看着卓越笑嘻嘻地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卓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卓兄。”
柳红妆张开了双臂,挺起了自己的胸脯微笑道:“红妆儿虽然算不得国色天香,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和那东施无盐一般吧?”
卓越立刻移开了视线:“这是自然。”
柳红妆吃吃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为何卓兄现在连正眼也不愿瞧上红妆儿一眼?”
卓越闷哼一声:“卓某只怕自己再看两眼,便又中了什么阴谋诡计。”
“可是红妆儿听齐先生说,”
柳红妆忽然握住了卓越的手,脸也凑到了卓越的耳边:“今日卓兄在梦乡中,似乎没少唤红妆儿的名字啊。”
“是真事。”
门外有个偷听的家伙忽然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张被扔到了门上的布巾,于是门外便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卓越咽了口唾沫,总算是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柳红妆——天地良心,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在喝醉以后呼唤柳红妆的名字,这种事情简直和他几年前醉倒后抱着卓非凡想要撒娇一般令他不忍回首。
“柳姑娘。”
卓越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正色道:“有一番话,卓某或许不得不说。”
柳红妆微微一愣:“卓兄请说。”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卓某活了二十余岁,见识过的女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卓越清了清嗓子,有些犹豫地道,“说实话,与那些见识短浅却又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们不同,柳姑娘这般潇洒的女子卓某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卓某若是说自己连半分心动也无,那显然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他微微顿了顿,看了看柳红妆,旋即低着头苦笑叹息道:“只可惜柳姑娘显然并不这么想,在柳姑娘眼里看来,卓某似乎只是一只肥羊而已,这才特意邀请卓某来到店上饮酒——倒也不怪柳姑娘,是卓某太过懵懂无知了些,自以为柳姑娘真对卓某另眼相看,全然忘记了身在江湖要小心谨慎。”
他抬起了头,看着柳红妆拱手肃然道:“柳姑娘,眼下卓某对柳姑娘已然再无半分旖旎之想,若是午时卓某说话间有所得罪,还望柳姑娘莫怪。”
——这下愣住的人换成了柳红妆。
她忽然发现卓越真的是个傻子,虽然许多人说他是个天才,但至少在人际关系这一点之上,他简直就像一个白痴一般。
从八岁那年到现在,柳红妆听过无数的奉承与诋毁,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少年在自己面前用各式各色的方式对自己直抒胸臆——江湖儿女一向敢爱敢恨,大魏的风气较之前朝也开明许多,虽然对于那些翰林院的老学究们而言,柳红妆的想法简直是伤风败俗不成体统;但对于柳红妆、甚至对于戌亥八街里的绝大部分人而言,这都是再正常不过了的事情。
但像卓越这种说话方式,她实在是头一次见。
因为他说得太认真了些,并且遣词造句又太直白了些,直白到柳红妆都不懂他为什么能够一脸平静地说什么“心动”“旖旎之想”,并且说完以后连半点羞涩的神色也没有,仿佛他只是在阐述一件再小不过了的小事一般!
柳红妆忽然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只是她不知道那到底是出于恼怒还是羞涩。
“柳姑娘?”
卓越看着有些发愣的柳红妆,拱手肃然道:“卓某所言,字字属实。”
——字字属实?难道老娘是在审问你?
柳红妆心头顿时无名火起,她迅速地站起了身,看着卓越似笑非笑地道:“卓公子显然也明白了,小女子当时只不过是把卓公子当做了一只肥羊而已。”
卓越苦笑着点头道:“卓某看上去的确是像一只肥羊。”
柳红妆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漠然道:“卓公子虽然生得貌比潘安,堪称玉树临风,但小女子却只不过把卓公子当作肥羊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想——这一点,想来现在卓公子也是这么想的。”
“卓某倒是不敢把柳姑娘看成肥羊。”
卓越咳了咳:“但的确是别无他想。”
“好!”
柳红妆的声音愈发冷厉:“如此说来,至少卓公子眼下已经不再会感情用事了吧?”
“决计不会!”
卓越坐直了身子,抱拳肃然喝道:“此前卓某的丑态,绝不会再在柳姑娘面前露出第二次!”
嘭!
柳红妆一巴掌拍在墙壁上,看着一脸迷茫的卓越咬牙切齿地道:“好,那我们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