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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有无尽雨,有无尽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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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生的出手一如既往地快,并且除了快之外,还有无尽的狠毒。

    两人前脚还在拱手寒暄,彼此之间一派和睦,只是下一个瞬间,拱手的老生袖口里却骤然飞出了一道银辉,直取向了铁怅的面门——那显然又是一道暗器,老生的拳脚功夫不差,一身内力也浩瀚如海,但他最引以为傲的,却还是他这防不胜防的暗器!

    他的一举一动都蕴含着文人墨客的风雅与迂腐,纵使是深知他本性的熟人,偶尔都会被他这虚伪的外表所蒙骗。眼下他这暗箭突施,袭击的对象还是人尽皆知不会武艺的铁怅,就连站在一旁的辛曲与赵霞客都忍不住惊呼一声迈出了脚步,因为她们都不认为铁怅能够从老生的袭击之中幸免于难!

    能够幸免于难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便是铁怅能够未卜先知,早就料到了老生出手的时机——因为老生的出手实在是太过突兀,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只怕就连武功高强如蔺一笑,也难免在这一记暗器之下全身而退。

    所以当他真的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躲过了老生的暗器时,就连老生也愣住了。

    “......你接下来要说的应该是,‘一时失手绝非故意’、‘铁大人好功夫老朽佩服’之类的话。”

    铁怅的身子从靠在门的左侧换到了右侧,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开心的笑容,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早已弯成了两弯月牙:“反正就算证据确凿,你也绝不会承认刚才那是一次偷袭——甚至若是在下一定要说阁下刚才暗箭伤人的话,只怕阁下反而会满脸冤屈地声称是铁某人冤枉了好人、阁下绝无半点伤人之意,是吧?”

    老生的神色微微一凝,忽然微笑道:“铁大人倒像是老朽肚子里的蛔虫。”

    “蛔虫倒不至于。”

    铁怅从怀里摸出了自己那柄诡异的折扇,笑眯眯地打开了来:“铁某人只是觉得,如果我俩换个位置的话,我应该会这么做。”

    沉默。

    吃酒斋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只是这份沉默却令人略微有些不安。

    赵霞客按着自己那只隐隐有些发麻的手掌,看向铁怅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担忧。

    她与铁怅之间的关系并不算熟识,这位八街的新街吏对于她而言远远不如老街吏梅天理那般令人印象深刻。只是这并不代表着她便不将铁怅放在眼里了,事实上她通过各种手段或多或少地调查过铁怅的所作所为——调查出来的结果并不太好,因为这位铁街吏似乎太干净了些。

    贪官奸,清官要更奸。

    这句话放在戌亥八街里显然不太合适,但却可以换个说法——恶人狠,那么作为维持戌亥八街秩序的街吏,就要更狠。

    梅街吏的狠,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那一柄单刀从街头杀到巷尾,杀得整个戌亥八街都没人再敢捋其虎须——十六年前那场恶战,整个戌亥八街都已经打成了那副模样,梅街吏所居住的小院里也依然是一片滴血未染的净土,就连师爷佛爷都刻意避开了他所在的那间小院。

    但铁怅不会武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他不能靠着手中的兵刃在戌亥八街杀出一片凶名。

    所以他的狠,藏在更深处,藏在人心之中。

    但问题就在于,不论他把持住戌亥八街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就算他是诸葛孔明司马仲达再世,眼下也很难靠着一个脑袋一张嘴从老生的手下幸免于难。

    大笑声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吃酒斋里的沉寂。

    不是一声大笑,而是两声。

    “想不到,知我懂我者竟是铁大人,这可实在是造化弄人!”

    老生忽然叹了口气,竟是垂下了自己的双手,大笑道:“也罢,这么说来,老朽的想法早已被铁大人所洞悉,那也没有必要再在这里装腔作势了。”

    “那倒也不然。”

    铁怅也大笑着向前走了两步,拱手道:“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说不得阁下骤然便改了想法,认为晚辈还算是一个可造之材,便就此收了对晚辈的杀意呢?”

    老生微笑抚须道:“既然你知道老朽是来杀你的,为何还不逃?”

    铁怅摇头叹息道:“若是阁下会轻而易举地便让铁某人逃了,那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些——逃肯定是要逃的,只是怎么逃也得讲究一个章法,是狼狈地逃,还是轻松自如地逃;是趁人不备溜之大吉,还是正大光明地打败你们再逃出生天。”

    老生扬了扬眉:“我们?”

    铁怅翻了个白眼:“铁某人就算愚如蔺二,也能想到阁下绝不会孤身前来以身犯险。”

    老生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岔开了话题笑道:“铁大人似乎并不奇怪,老朽到底是如何找到铁大人、又是如何敢这么自信满满地出现在这里的。”

    铁怅也沉默了,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老生,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

    老生又一次扬了扬眉,他的扬眉代表着征询:“铁大人何故叹息?”

    “我叹我把阁下想得太简单了些,也叹自己太过想当然了些。”

    铁怅咂了咂嘴,忽然对远处随时随地准备上前救下自己的辛曲招了招手:“那边的大掌柜,给我温一壶酒,要淡一点的酒,太烈的可能会影响到我待会儿跑路。”

    辛曲微微一愣,微怒道:“阿怅,你——”

    “行了,你若还是这里的掌柜,那就赶紧替我这个客官温酒!”

    铁怅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旋即又重新将头转向了老生的方向,苦笑道:“这店的掌柜好生怠慢,实在是讨厌得紧——咱们言归正传,晚辈有一事不解,不知道阁下能够为我指点一二?”

    老生看了一眼一跺脚走向了柜台的辛曲,回头抚须笑道:“但说无妨,老朽必然知无不言。”

    铁怅叹息道:“大正净,还有刀马旦,他们两人......”

    “他们当然是我的弟兄。”

    铁怅的话还未说完,老生便已经面色悲痛地叹了口气:“他们两人伴我至今已有四十余年,自我们还是戏班子里的一介小厮之时起,我们三人便已是结拜的异姓兄弟了——老朽恨啊,四十余年来多么险恶的状况,我们兄弟三人都一道渡过了。想不到这短短几天,两位兄弟却一前一后与老朽阴阳两隔,老朽恨矣!”

    他猛然一拍桌子,面色悲怆至极地抬起了头,喃喃道:“刀马旦和大正净,两人都死在了蔺一笑的手中。此仇已是再难化解,老朽余生已然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便是与蔺一笑做个了断,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他的声音极其悲痛,面上也满是哀伤,只是铁怅却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忽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就好。”

    老生脸上的神色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温和的笑容,看着铁怅含笑道:“不过就连老朽都未曾想到,这姓蔺的功夫居然强横到了这个地步。老朽本以为那骆轻侯功夫纵使不及姓蔺的,至少也应该是伯仲之间才是;想不到姓蔺的孤身一人,却将骆轻侯打得浑身经脉错乱,纵使是他天赋异禀,几天之内也是寸步难行;而大正净更是直接战败身死,连尸体都被分了尸,实在是可怕至极。”

    他微微顿了顿,才继续看着铁怅微笑道:“不过据我所知,蔺一笑也受了不轻的伤,实力至少要打个五折。眼下龙擒虎已经离开,这吃酒斋就只剩下你们两人在此,若是老朽连这个机会都不把握住,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些。”

    “这一切,老朽都知道,都看在眼里。”

    老生笑着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缓缓地道:“所以老朽此次既然出手,那便断然不会再留有半分余力。”

    铁怅张了张口,忽然看向了吃酒斋的大门处。

    大门处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四道人影,四个戴着黑色斗笠、浑身上下都包裹在白衣之中的人影。

    他们的腰间都没带着兵刃,因为他们的兵刃已经在手上。

    他们的兵刃是爪。

    江湖中虽然使用者不少、但却极难精通的爪。

    “......铁某人早有耳闻,听说四行当手下有‘生老病死’四位好手,四人乃是一胞四胎,联手出击时就连师爷也难以在百招之内取胜。”

    铁怅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大门处的四人干巴巴地笑道:“不过铁某人倒是有几分好奇,既然这四位的功夫如此之高,为何四行当的名字依然是四行当、而不是生老病死呢?”

    老生笑了起来:“铁大人的问题可真是不少。”

    铁怅诚恳地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因为他们都是哑巴。”

    说话的不是老生,而是沉默了许久的赵霞客。

    她单手抓着自己砍刀的刀柄,缓缓靠在了墙边,盯着老生一字一顿地道:“我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老生神色古怪地笑了笑:“此话怎讲?”

    “佛爷说过,像这样催熟的怪物,绝不可能活过十年才是。”

    赵霞客面色苍白地盯着老生,咬牙道:“但十六年前的那一战之中,我就见过了他们。眼下十六年过去了,为何他们还活着?——难道你,又去寻了四胞胎的婴孩,将他们做成了这等怪物!?”

    老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该死的,你可还记得佛爷当年让你立下的誓言!?”

    赵霞客面色惨白,盯着老生咬牙切齿地道:“你当年可是当着佛爷的面发誓,若是再用这魔教手段,必将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看来你现在,可是就连佛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赵师妹,你未免发现得也太晚了些吧?”

    老生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赵霞客面色怪异地笑了起来。

    “这里是师十四和八丈佛的禁地,但我闯了进来。”

    “从我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我就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