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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酒斋是戌亥八街的一处小酒楼,虽然要把这几丈长宽的两层小楼称之为“酒楼”似乎有些勉强,但这座酒楼却是戌亥八街里最声名遐迩的几座酒楼之一。
出名的原因有很多,美名是名,恶名也是名,艳名当然同样是名——这小小的吃酒斋不但大小两位掌柜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就连酒楼里唯一的伙计也是一位星目剑眉面如冠玉的英俊少年,因此不少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嘴上说是去一品吃酒斋的美酒,但实际上桌上的酒碗就从来没有空过。
但这里之所以如此著名,当然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这里有美酒有美人——几乎全戌亥八街的八街人都知道,这小小的吃酒斋,却是被师爷、佛爷、天王老子、以及铁街吏这四位八街的大佬护着的。寻常小店若是能搭上这四位之中任何一位的关系,便已能够在戌亥八街安安心心地做生意了;而这小小的吃酒斋却能和这四位的关系都颇为不错,这无疑是所有八街里的商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眼下,一行三人便坐在吃酒斋的后院槐树之下,一瓶老酒已经摆在了桌上,而在三人的身旁,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正握着一柄精致的短刀,用娴熟的手法为三人切着桌上的牛肉。
“十五年前,还是十六年前?”
龙擒虎坐在这一方木桌的左侧,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下巴处,喃喃道:“总之那一年,小犬儿还躺在病榻之上,出门只能靠着轮椅被人推着走;而蔺天王那时应当还没有来到戌亥八街,如若龙某没记错的话,你大概是小犬儿能够离开病榻之前的那一年来的吧?”
铁怅没有说话,蔺一笑也没有说话,毕竟龙擒虎并不是真正地在询问他们。
“这一次你们与四行当交上了手,不论是佛爷还是师爷都不会出手相助,想必你们也很清楚才是。”龙擒虎微微顿了顿,才缓缓继续道,“一方面,四行当三年前便已经败给了你们,戌亥八街第一帮派之名也落到了你们的头上,眼下他们早已没了当年的人多势众,更没了当年那份勇气与自信——当年你们以弱胜强,眼下你们以强敌弱,若是这还需要佛爷与师爷相助,那未免也太过令人不齿了一些。”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眼看了看铁怅,苦笑道:“不过既然当年你们便是靠着自己的弟兄们战胜四行当的,眼下自然就更不会像师爷他们求援了。”
铁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
龙擒虎叹了口气,从那少年的手中接过了一小碟被切得薄如蝉翼的牛肉:“你们这一次和三年前不同,双方不胜即死,败者不再是离开主街这么简单,而是就此陨落——因为你们彼此的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杀死对方的最后一个人。”
他缓缓抬起了头,看着天空叹息道:“但你们可知道,其实老生与佛爷师爷是认识的,甚至不止是认识,那一年,他们彼此之间甚至可以性命相托。”
铁怅微微皱眉,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古怪的光芒:“.......戌亥盟?”
“不错,十六年前执掌八街的最大帮派自然不是四行当,而是戌亥盟。”
龙擒虎伸出了一根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缓缓摇头道:“十六年前,戌亥盟在其大盟主和四个次盟主的率领之下,简直是如日中天。除了当时已经担任了二十余年街吏的梅天理他们不敢招惹以外,就连师爷与佛爷他们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他们也的确有这个资格,戌亥盟当时的大盟主乃是四门之一‘南天门’门主的师弟,此人二十多年前亲手弑师,并且在整个南天门无数高手的追杀之下逃出生天躲到了戌亥八街。且不论为人如何,只是单从实力上来论之,这人便不逊师爷佛爷半分。”
似乎这段往事让他多少有些唏嘘,他也不招呼两人,只是自顾自地倒上了一碗酒,然后看着酒面低声继续道:“那两位平日里便不喜大张旗鼓,若是戌亥盟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去管戌亥盟在戌亥八街到底有着多么浩大的声势。但戌亥盟却又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些,或许是因为他们强大的实力令得他们多少显得有些狂妄,就连师爷与佛爷似乎都已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了,客栈与医馆在那几年里也没少受到他们的刁难,只是师爷与佛爷当时在忙别的事情,暂时抽不出手来对付他们。”
他抬起了头,看着铁怅慢慢道:“然后就是你知道的,十六年前的事情了——戌亥盟的覆灭,就是十六年前。”
铁怅了然地扬了扬眉:“那时候纵使我还躺在病榻之上,也能嗅到窗外那冲天的血腥味。”
蔺一笑挠了挠头:“所以十六年前到底怎么了?这和骆轻侯又有什么关系?”
“十六年前,四行当来到了戌亥八街。”
龙擒虎举起酒碗将酒一饮而尽,轻声继续道:“四行当的其他几个倒也罢了,但老生确实是个有魄力的人物。他才来戌亥八街短短数月,便发现若是自己想要在戌亥八街立足,戌亥盟就必须要被铲除掉——因此他找到了师爷与佛爷,与那两位彻夜长谈,最终展开了那场杀了三天三夜的恶战。”
他微微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半跪在桌旁为众人切肉的少年:“那一战里,师爷召集了不少街上对戌亥盟心存不满的好汉,一道杀入了戌亥盟的老巢之中,将那五位盟主尽数斩于剑下;而佛爷则一人一禅杖守在小巷之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回援的戌亥盟的近百位好手全部拦在了路上——那一战死了很多人,不止是戌亥盟的,还有我们自己的。甚至我们这里除了师爷佛爷老生以外的第四号人物、‘悲秋书生’辛悲秋,也死在了那一战之中。”
“辛悲秋?”
蔺一笑微微一愣,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少年:“辛词,辛悲秋是?......”
“正是亡父名讳。”
那少年切肉的动作微微一顿,面色平静地拱手道:“晚辈当时尚且还在襁褓之中,辛曲那时也才八岁。听辛曲说,那时戌亥盟的贼人已经急红了眼,杀到了吃酒斋门前准备一把火烧死屋中的所有人——若非那时梅街吏出八刀斩八人,只怕晚辈眼下已经不在这里了。”
“辛悲秋是条汉子,只可惜......唉。”
龙擒虎微微摇头,继续道:“那一战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比如我,我当时随着师爷他们一道杀入了戌亥盟的老巢之中,当时师爷救了我的性命,因此姓龙的此生都只会跟随着师爷一人;比如褚老三,褚老三原本其实是戌亥盟的一员;比如辛词辛曲,他们是那场恶战之中无数家破人亡的八街人的一个缩影——再比如,骆轻侯。”
总算是提到了骆轻侯的名字,这让一肚子疑问的蔺一笑顿时精神一振,压低声音道:“说了那么多,总算是提到这厮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何那姓骆的总是像个疯子一般,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幅模样?”
“骆轻侯的双亲,死在了后来的‘清算’之中。”
龙擒虎又一次为自己倒上了酒,慢慢地道:“戌亥盟毕竟是八街的老牌势力,其人脉错综复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单纯是打散他们还并不足够,因为他们很快便会死灰复燃。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有人提出了将戌亥盟的主要成员全部斩杀尽殆的提议,甚至不止是戌亥盟的主要成员,就连他们的妻儿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铁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提议可太戌亥八街了些。”
“不错,这的确是戌亥八街的风格,斩草当除根,除恶当务尽。鸡犬不留这种词在这里从来不是夸张句,而是确切的现实。”
龙擒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苦涩:“其实我不喜欢这种做法。”
蔺一笑安慰性地拍了拍龙擒虎的肩膀:“现实很残酷,由不得你——不过这提议是谁提出来的?难道说这话的人便是老生?”
龙擒虎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他看了看铁怅,忽然怪笑道:“老生、师爷、佛爷之中,有一位提出了这个提议,一位赞同了这个提议,一位反对这个提议,你觉得这三位分别是谁?”
蔺一笑挠了挠头,试探性地道:“老生提出来的这提议,师爷赞成了,反对的那人应当是佛爷吧?——好,我知道我说错了。”
他最后的那句话成功地让身边的两人齐齐收回了自己古怪的目光,铁怅摇了摇头,同样为自己到了一杯酒,轻声道:“这提议只有一个人能说得出口,师老赌棍没有那么重的杀心,而老生则还没有狠辣到这个程度。”
蔺一笑微微一愣,旋即张大了嘴:“难道说,是佛爷提议杀死所有人的?”
“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吗?”
龙擒虎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畏惧,强笑道:“老和尚到底吃不吃人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他说他不吃人,但大自在寺吃人的传闻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你指望一个吃人的妖僧心存怜悯之意,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蔺一笑咽了口唾沫:“如此说来,骆轻侯的双亲,理论上来说是被佛爷杀的?”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实际上来说不是。”
龙擒虎叹息一声:“归根结底当然是佛爷杀死了他的双亲,但实际上当时动手的却另有其人——骆轻侯原本也应该死在那一年,只是他的双亲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的命,这才让他活到了现在。”
他微微顿了顿,低着头神色复杂地道:“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双亲死在了自己眼前,死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一定要活得开心’。”
“——一定要活得开心?”
蔺一笑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原来如此,他——的确活得很开心。”
“龙二哥。”
铁怅忽然轻轻地咳了咳,将目光投向了龙擒虎:“这话当然不是骆轻侯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
龙擒虎长叹道:“因为我当时也在场——当时逼死他双亲的人,就是褚老三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