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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蔺一笑与骆轻侯相对而立,他们都在防备着对方的雷霆一击,又都在寻找着那个能够一击毙命的机会。
他们善攻,并且他们同样善守。
所以他们在人间。
单人影的右手手心之中已经渗出了汗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紧张居多还是畏惧居多,甚至亦或是兴奋居多——能够看见这样别开生面的一场战斗,几乎是任何一位杀手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他们两人不但擅长杀人,并且同样擅长被杀。
这不是武林中人之间的战斗,这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他们两人的目的也绝不是切磋或是打败对方那么简单,他们只想杀死对方;也只有杀死对方这个结果,才是他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的最佳证明——或许不论是蔺一笑还是骆轻侯,都没有将对方看作是自己的死敌,虽然他们之间更称不上是朋友。但两人之间都有一种没有说出口来的默契,他们似乎都固执到近乎偏执地认为,只有当自己不想杀死对方、或者说想要对对方手下留情饶对方一命的那一刻,才是对对方最大的侮辱。
“我说,蔺黑熊。”
骆轻侯忽然停在了原地,手中的双剑剑尖依然正对着蔺一笑的心脏与咽喉:“我们俩这样对峙下去,或许到天黑也分不出个胜负。”
蔺一笑的拳头举在胸前,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未曾从骆轻侯的身上移开:“在理,所以你不如扔掉你手中的兵刃,干脆点死在老子的拳头下,如何?”
骆轻侯愉快地笑了笑:“你不适合模仿阿怅的口吻,这种话由你我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狂妄,但他说出来就总让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蔺一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似乎并不讨厌阿怅。”
骆轻侯咧了咧嘴:“狼和獒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都是犬。”
蔺一笑冷笑道:“疯狗和大獒可不是同类。”
“这你可就错了。”
骆轻侯向着侧方移动了两步,口中轻笑道:“獒之所以还是獒,不过是因为他还没疯罢了——不论是狼还是犬,亦或是那条大獒,最后的最后都会沦落到疯狗的境地。”
蔺一笑啐了一口,狞笑道:“阿怅可不是你。”
骆轻侯叹了口气:“你还没发现,铁怅现在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吗?”
蔺一笑微微一愣:“有些不对劲?此话怎讲?”
骆轻侯看着蔺一笑的眼睛,苦笑着慢慢道:“你仔细想一想,阿怅最近是不是......”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已不必再说完。
因为蔺一笑真的开始想了起来。
而蔺一笑一旦开始思考,那么他的机会就已经来了。
两柄短剑犹如闪电一般顿时出了鞘,清冷的剑光顿时斩碎了小院之中那短暂的宁静——于是尚在思考的蔺一笑不由得微微一怔,面色便顿时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骆轻侯刚才所说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却是连蔺一笑都心知肚明,因为骆轻侯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刚才的那一番话让他短暂地失神那一瞬间,然后在那一瞬间,发起自己最为凌厉的攻势!
“你真的以为,老子会对你这一手毫无防备?”
蔺一笑的拳头虽然慢了一瞬,但他还嘴的速度可一点不慢。那两道凄清的寒光如闪电一般来到了他的身前,然而他这一次伸出去的却不再是自己的拳头,而是大张开来的双掌,他那两只如同蒲扇一般,巨大的双掌!
于是色变的人,顿时从蔺一笑变成了骆轻侯。
两道寒光在空中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骆轻侯原本前扑的身形骤然一扭,竟是怪异地从蔺一笑的头顶上扭了过去,那两柄短剑也随着他的动作险之又险地擦着蔺一笑的双掌刺了过去。说来未免有些古怪,他手中的双剑分明是吹毛断发的宝剑,而蔺一笑的双掌不过是一双肉掌而已,以双掌碰宝剑,自然应当是双掌被宝剑斩断才是——然而此时此刻,局势却似乎完全扭转了过来,仿佛骆轻侯的双剑才是更容易损坏的那一方,而蔺一笑的双掌则犹如坚铁,骆轻侯根本不敢以剑敌之!
两道人影交错而过,然后纷纷站定,于是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庭院之中一片死寂,两人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出了些许的凝重与惊诧。
死寂之中,两人都没有抢先开口,这或许也是两人斗气的环节之一。小院之中,只有微弱的风声,倦鸟的鸣声,以及骤然响起的半人影的长呼声。
“......你刚才的那番话——”
“......你刚才的那一掌——”
这样的对话显然无法同时进行,于是两个人又一次齐齐陷入了沉默,瞪着对方一言不发。
“是......擒龙手吧?”
终于,站在一旁的单人影轻轻地开口了,总算是给了两人一个正常交流的机会:“听说九子第三的褚穷途和龙擒虎之间一直不对付,褚穷途一直视龙擒虎为生平劲敌,而龙擒虎却又一直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前些年褚穷途通过师爷的关系离开了八街外出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在无门寺一览佛门诸多绝技,以拈花指、金刚掌等绝技为本开创出了这一手擒龙手,号称天下武器皆在一掌之下......”
骆轻侯笑了笑,接口叹息道:“褚穷途虽然是个狂徒,但他这擒龙手确实有两把刷子,我也和他交过手,在他这擒龙手之下也没少吃到苦头。眼下褚穷途被师爷派去了京城,听说他临走前将擒龙手传给了某个好友,原来那好友竟是大名鼎鼎的天王老子蔺一笑。”
他微微顿了顿,忽然撇了撇嘴,嘲弄道:“没记错的话,铁怅和龙擒虎交情匪浅,而褚穷途却把擒龙手传给了你这个铁街吏的跟屁虫,这倒是有意思极了。”
蔺一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盯着骆轻侯慢慢地道:“有一句话,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
骆轻侯侧了侧头:“现在说也不迟。”
“你应该和阿怅并不太熟才是。”
蔺一笑盯着骆轻侯,皱着眉头道:“所以,你刚才的那番话,到底只是你胡编乱造的,还是的确发现了什么?”
“......首先,我或许得纠正你一个想法。”
骆轻侯忽然缓缓地垂下了手中的双剑,盯着蔺一笑咧开了嘴笑了起来:“我的确没怎么和那家伙说过话,上一次与他见面或许也得追溯到好几年前了才是——但这并不代表我和他不熟,莫要忘了,十来年前咱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是那家伙带着你们一举击溃了我和柳红妆的小帮派。我倒还好,本来我就不喜欢带着一大帮人耀武扬威,某种角度上来说你们还为我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但柳红妆那丫头可是八街当时的孩子王,现在你手下的不少得力干将过去都是她的护花使者,然而却依然被铁怅带着你们几个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蔺一笑轻轻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像他这样的人,我自然会去了解、去关注。”
骆轻侯的脸色难得地正经了几分,他盯着蔺一笑的面庞,微笑道:“只有我了解得够多,才能够尽力避免和他碰上,才能尽量不在他那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蔺一笑看着骆轻侯,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你怕他?”
“你现在会讲笑话了?”
骆轻侯翻了个白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但我必须要承认,我不喜欢他,自打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很不喜欢他,他的心思太深沉,手段也太狠毒——当然,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当年的柳红妆也不会输得那么惨了。”
蔺一笑皱紧了眉头,缓缓道:“所以,你刚才所说的那几句话,其实不过是空穴来风?”
“是不是空穴来风,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骆轻侯又一次缓缓举起了双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古怪:“如果你认为我不过是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那你刚才可不应该有半分的犹豫才是——小师姐死了,我也感到很惋惜,毕竟这整个八街之中,她是唯一一个就连我也打心底里感到尊敬的女子。也只有她能够劝住那条姓铁的大獒,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有她在这里,你觉得我们这群人里还能活下来几个?”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蔺一笑冷冷地笑了笑:“不用回答我,你扪心自问就好。”
其实他不必说最后这一句话,因为蔺一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回答骆轻侯。
只是他的脸色却很不好,他现在的脸色比铁怅的面孔似乎还要更加苍白几分。
他记得那年的故事,记得那年发生的一切。
那个刚刚从病榻之上爬下床来、连走路都有些缓慢的白袍少年,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引得一帮情窦初开的半大小子自相残杀了起来。到了斗殴渐渐白热化、热血淹没了理智的那一刻后,就连柳红妆亲自出面劝解,也已拦不住那些斗红了眼的孩子们了——孩子们下手自然是没个轻重的,一开始还只是伤筋动骨而已,然而当第一位被打到了脑袋意外丧生的死者出现了之后,一切便都一发不可收拾了。
于是红裙少女身后偌大的团体,朝夕之间,分析崩离。
至于那第一位死者到底是因为与他斗殴的那孩子下手太重了些而死,还是因为些别的无人知晓的原因而死,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关心。
蔺一笑不关心,但是他知道,他还知道如果不是小师姐难得地气红了脸,并且赶到梅街吏小院里抓住了一脸无辜的铁怅的话,或许那一场“孩子们的游戏”绝对不会只是一场游戏那么简单。、
死一个人是意外,死五个人是严重的意外,若是死了十个人,在这里也不过是过于严重的意外。
但蔺一笑知道,那个人一开始的计划绝对不是这种靠手指就能数的过来的数字。
——而现在,小师姐死了。
蔺一笑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发寒,那寒意源于未知,那未知源于自己身边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