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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吏是否是真的无人敢惹,卓越也不太清楚——但至少他还记得,自己与铁怅昨夜才遭到了四行当的袭击,并且在他看来,若非昨夜蔺一笑来得及时,只怕自己两人都只能当场殒命。
不过柳红妆显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故事,她看着卓越又一次空掉了的杯子,笑嘻嘻地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瓷瓶:“卓兄果然海量,听闻当初卓兄与同属四秀之一的郭无锋与许茫然斗了一场酒,那两人在卓兄的海量之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看来卓兄果然酒量不凡。”
卓越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任由柳红妆再一次为自己倒满了酒。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一片混沌,那刀山火海实在是烈得有些可怕,卓越到现在只喝了五杯,而这仅仅五杯却让他连说话的节奏都变慢了不少,思考也变得迟钝了起来。
“红妆姑娘。”
卓越看着柳红妆推过来的酒杯,又看了看柳红妆杯子里那薄薄的一层酒,苦笑道:“卓某就不喝了吧,这刀山火海的确烈得骇人,卓某实在是有些——”
“卓兄莫要说笑,这小小的几杯酒难道还能让卓兄不胜酒力?”
柳红妆顿时脸色有些不悦,刚刚举起的酒杯也放了下来:“原来如此,红妆儿也明白了。只怕卓兄是觉得红妆儿一介江湖儿女,不配与卓兄同坐一席举杯共饮?”
她说着说着,竟是有些愤愤不平地站起了身,竟是打算就此离席:“也罢,倒是红妆儿没了眼力见儿——卓公子何等人物,身份何其尊崇,红妆不过一介草民,如何有资格与卓公子共饮呢?”
于是卓越只能苦笑,昏沉的大脑并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有些迟钝的舌头也让他此刻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语。不过显然他还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怎么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杯子,愁眉苦脸地慢慢地将那犹如烈火一般的刀山火海饮下了肚。
烈酒入喉,像是吞了一团火,又像是一柄大锤敲在自己的头上。
“如何,红妆姑娘?”
卓越喝酒的速度已然下降了很多,说话也变得有些迟钝了起来,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柳红妆都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看见一团娇艳的赤红站在自己的眼前。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是有些醉了的缘故,卓越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些许红晕,目光也变得有些散乱:“卓某从不会因为他人身份如何便改变自己的态度,‘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之徒本就是卓某最为厌恶之人,卓某又如何会做出那等不齿之事?”
柳红妆瞪着卓越看了半晌,忽然噗嗤一笑,笑嘻嘻地又坐了下来:“卓兄可真是有趣,红妆儿不过是与卓兄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如此正色?虽然红妆儿与卓兄认识时间不长,但卓兄之为人红妆儿却是佩服得紧,若非如此,又岂会.......”
她轻咬着嘴唇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卓越一眼:“又岂会请卓兄来到小店里,就你我二人在此饮酒作乐?”
卓越明智地闭上了嘴,选择了沉默。
脑海之中的昏沉感不断地干扰着他的判断与思维,视觉听觉嗅觉几乎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干扰。卓越此刻心里暗暗叫苦,但眼前的柳红妆却又半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甚至她已经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瓷瓶,又一次为卓越倒上了一杯淡黄色的琼浆玉露......
“......嘶,那家伙下手真狠......”
“......大姐头果然厉害,她怎么就知道那位卓公子一定会放过我们呢?......”
“......你们说,如果那位卓公子没有阻止大姐头下手,大姐头会不会真在我们身上留几个血窟窿?......”
“......哈,哈哈,哈哈哈哈,莫要说笑莫要说笑......”
蓦地,卓越隐约听到了几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很远,远到就算是以卓越的耳力,都听得有些模糊不清。昏昏沉沉之中,卓越猛然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几步,大喝道:“何人在说话?出来!”
只是他大喝出声的一刹那,那几个声音便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卓越驻足听了半晌也没有再听到那几个声音的响起,不由得按住了额头呻吟了一声,喃喃道:“奇了,难道卓某人实在是喝多了些,居然已经产生了幻觉?”
一双纤纤玉手轻轻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侧,轻轻地扶住了他。
卓越愣愣地回过了头,却见得柳红妆一张如花面容之上满是关切,一双杏目之中满是担忧,似乎也是发现了卓越已然有些不胜酒力——只是卓越只是愣住了一瞬,便立刻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开了来,因为柳红妆与他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近到卓越甚至已然能够看清少女脸上那层细细的茸毛.......
“——喝酒,喝酒!”
卓越努力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几乎是逃避一般地再一次举起了酒杯,大笑道:“看来是卓某听错了,让红妆姑娘看了个笑话,还望红妆姑娘莫要见怪。”
柳红妆看了他一会儿,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她也坐回了卓越的对面,端起酒杯关切道:“卓兄若是实在不胜酒力,不喝便是,红妆儿也不是那等不识趣之人,若是卓兄醉倒在了这里,岂非不美?”
她若是不说这话或许还好,这话一说出来,卓越自然是更不会放下酒杯了。他摇了摇头,握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苦笑道:“空腹饮酒本就易醉,卓某这一日粒米未进,酒量竟是大不如前,实在是有些汗颜——不过这酒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琼浆玉露,若是放在平时,只怕红妆姑娘想让卓某放下杯子,卓某也是一百个不情愿。”
他微微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了几分落寞,叹息道:“若是大兄在此就好了,我大兄平日最喜好酒,与夏侯家的两位家主、郭家的大长老以及他们的一位神秘酒友共称‘饮中五君’,若是大兄知道此间有这等好酒,必然会放下手中一切的事情拍马赶来。”
他忽然提起了卓王孙,令得柳红妆也不由得有些好奇。她看着卓越有些散乱的眼神,好奇道:“说起来,卓兄乃是那两位公子的胞弟,想来是对于卓大公子与卓二公子再了解不过了吧?”
“了解?”
卓越抬起了头,苦笑道:“这世间到底有谁能了解他们?又有谁配说自己了解他们?”
柳红妆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她不动声色地为卓越斟满了酒,漫不经心地道:“看来卓兄对自己的两位兄长,颇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怨言啊。”
借酒浇愁愁更愁,柳红妆的这句话显然把卓越的愁给勾了起来。卓越也不管自己眼下早已是醉态可掬,猛然端起了酒杯将酒一饮而尽,叹息道:“怨言到称不上,只是心中的苦闷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大兄二兄皆是人中龙凤,乃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人物;而卓某虽然也有些名声,但这名声比起大兄二兄,却是实在难以入眼。”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自嘲道:“人们提起卓某之时,第一句话永远不会是卓某做过什么,而是‘卓王孙与卓非凡的幼弟’——哈,卓某这辈子活了二十载,就一直在他们俩的阴影之下苟活着,不论卓某做了多大的事,人们都绝不会投来半分赞许的目光,因为卓王孙和卓非凡的幼弟,本就应该做到这样的事!”
柳红妆低着头不让卓越看见自己的表情,同时又一次举起了瓷瓶:“卓兄若是心有不满,大可对红妆儿倾诉一二。此间之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无第三人能够听见,正是借酒浇愁的好地方——”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卓越却猛然一脑袋撞在了桌上,发出的声响倒是惊得柳红妆的话语微微一顿。柳红妆抬眼望去,却见得卓越早已是目光呆滞眼神散乱,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他手中依然握着酒杯,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心情苦闷还是饮酒过度,他似是连自己的内力都有些控制不住了,那瓷杯此刻正咔咔作响,一道道裂痕也缓缓地爬满了整个瓷杯。
“红妆。”
卓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这唤法反倒是令得柳红妆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她微微地向后退了退,迫使着自己不去看卓越的面庞,镇定地道:“卓兄请说,红妆儿在听。”
卓越用力地甩了甩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有些天真的笑容:“我是不是真的不如我大哥二哥?”
柳红妆叹了口气:“卓兄,您醉了。”
“我醉了吗?”
卓越重复了一遍,然后又一次笑了起来:“醉了好啊,醉了至少就不用去思考那么多了,若是卓某能够一直醉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他缓缓地伏在了桌上,声音也越来越小。而柳红妆却忽然轻轻地站起了身,目光之中的慌乱也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面带冷笑地看着卓越,语气却依然温柔:“卓兄?卓兄?卓兄若是真的不胜酒力,红妆儿就先带卓兄去后面歇息歇息,如何?”
卓越昏昏沉沉地抬起了手摆了摆,断断续续地道:“不......不用劳烦柳姑娘,卓某还......”
柳红妆眯起了眼睛,微笑着轻声道:“这种小事又如何称得上是劳烦呢?卓兄莫要见外,红妆儿这就——”
“卓兄说得没错,真不用劳烦柳姑娘了。”
忽然间,一个声音冷笑着从店外响了起来,打断了柳红妆的话。
这个声音实在是来得太过突兀,就连柳红妆都忍不住微微一愣,只是下一刻,她的脸色便骤然变得一片煞白——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巨响骤然自门前响起,那破旧的木门也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旋即连同着门框一道倒在了地面之上!
门外,满脸狠戾之色的左幺先一步踏入了店里,在他的身后,一个身穿月白色书生袍的年轻男子,像是在逛自己的家一般咬着一根糖葫芦串儿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的神态实在是太过自然了些,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站在那里面色惨白的柳红妆。
“早啊,柳小猴子。”
书生呸地一声,将糖葫芦里的核吐在了地上,看着面色扭曲全然不复之前的柳红妆咧了咧嘴:“怎么,有好酒都不叫铁某人来?难道你已经不把铁某人当成朋友了?”
“铁小狗!”
柳红妆显然的确没有把眼前的书生当成朋友,因为她猛然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咬牙看着对方尖声道:“你是怎么找来的?为何这么快便能找到这里来?”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大到我恨不得给你磕个头感谢你。毕竟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爹交涉,毕竟我和他也不太熟。”
铁怅说着,忽然慢条斯理地将糖葫芦串扔到了地上,皱着眉头对左幺道:“两文钱的糖葫芦味道确实差了些,下次重新买。”
左幺挠了挠头:“大哥,这糖葫芦不是您自己买的吗?”
铁怅翻了个白眼:“我总不能怪我自己贪了小便宜吧?你这个当小弟的怎么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做小弟的得机灵,否则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只会白白把自己的死对头引到自己的老巢里来。”
左幺嘿嘿笑着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左幺记下了。”
柳红妆银牙紧咬,总算是明白了铁怅是如何追来的。她看了看铁怅,又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卓越,忽然将刀对准了卓越的后背,嘶声道:“滚出去,不然本姑娘现在就杀了他,看你如何向卓家交代!”
铁怅也冷冷一笑:“你可以试试看,你若是杀了他,你们一家再加上你那几个跟班儿,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微微顿了顿,忽然抬起了手,对着后厨的方向拱手高声笑道:“包厨子,铁某可以不计较你这位乖女儿做出的好事,但若是阁下还打算隔岸观火,那可莫要怪铁某不留情面了。”
“......红妆儿,莫要再胡闹了。”
蓝色布帘之后,那中年人终于叹息一声,从布帘之后走了出来。
这男人竟然就是包厨子。
许多人见到他的时候都会觉得惊讶,因为谁也没有想到,戌亥八街最老的几个势力之一的大当家、当年在长街上提着两把菜刀杀人无数的包厨子,竟是生得如此秀气——秀气到更像是个怀才不遇的中年秀才,而不是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包厨子。
但他确实是包厨子,虽然他的女儿姓柳,但他的确姓包。
人肉包子的包。
包厨子看着铁怅,苦笑着摇头道:“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你一开始就打算让这位卓公子当诱饵,诱得我这个一直和你不太对付的女儿上钩——好算计,亏得红妆儿还以为自己可以给你添好大一个麻烦,原来这本就是你故意留给她的机会。”
铁怅咧了咧嘴,脸上的笑容愉快至极:“我知道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她从来不会放过任何给我添堵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