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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这是北方难得一见的蜀地竹编,这门手艺可不多见啊!”
钱一刀并不知道不远处的那两人正在议论自己,虽然他早已发现了卓越与铁怅两人,毕竟这两人的装束站在戌亥八街里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他们一人像是个家财万贯的富家贵公子,一人却又像是个跳大神的巫师,别说是在戌亥八街,不论在哪里,这两人站在一起都会引来无数的目光。
所以当卓越走到钱一刀眼前时,钱一刀口中虽然依旧吆喝着,但目光却已经落到了卓越的身上。
推车上的竹编果然颇为精致,卓越虽然见多识广,但钱一刀的竹编手艺之高依然算是他生平罕见。这位劫富济贫的义匪似乎真有几分手艺,他这些竹编纵使算不得巧夺天工,依卓越看来,也不会逊色于那些蜀中的竹编名家丝毫——只可惜这里是戌亥八街,这里最抢手的东西是神兵宝剑、武功秘籍以及天材地宝,竹编这种装饰把玩用的小物件,纵使是钱一刀能够编出花来,也依然无人问津。
所以钱一刀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卓越看得很清楚。
“......这位公子,看看小人的竹编如何?”
见卓越停在了自己的眼前,钱一刀立刻颇为熟练地在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举起了自己眼前的一枚龙型竹编:“公子您看,小人这竹编虽然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但若是单论手艺的话,小人敢打包票,天下间能胜过小人手艺者屈指可数——这竹编采的是蜀中紫竹之叶,其中蕴藏紫竹之清幽淡香,不但能提神醒脑,还能令人心情放松。此物北地不算多见,作为礼物送与家中长者最是再好不过,比任何珠宝玉石都要多出几分别出心裁。”
他倒是巧舌如簧舌绽莲花,仿佛他根本就不是当年那个叱咤蜀中的钱一刀,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贩而已。卓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叹了口气,推车上拾起了一枚雀形竹编,叹息道:“钱兄果然好手艺,这竹编实在是巧夺天工,难得一见——只是像钱兄这样的人物,若是想挣钱,自然可以靠着腰间长刀弄到银子,为何要呆在这戌亥八街做这下九流之事?”
卓越的前半句话让钱一刀的脸上本已经浮现出了几分喜色,然而后半句话却让这位蜀中义匪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他的脸色顿时一寒,闪电般地握住了腰间长刀,冷冷道:“足下原来不是来买竹编的。”
卓越微微一怔:“此话怎讲?”
钱一刀也不明说,只是盯着卓越冷笑道:“要钱某人的命可不容易,更何况姓钱的眼下乃是戌亥八街正当的商人,足下若是要在这里取走钱某的命,蔺天王可不会让足下活着走出这戌亥八街!”
钱一刀的反应实在是有些激烈,让卓越也忍不住微微一怔,显然这位蜀中义匪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遭遇了太多的截杀,让他此刻多少有些一惊一乍,看谁都像是来暗杀自己的杀手——卓越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雀形竹编在钱一刀的眼前晃了晃,低声道:“钱兄大可放心,卓某与阁下无冤无仇,只是好奇罢了——言归正传,钱兄,这竹编怎么卖?”
钱一刀翻了个白眼,显然卓越的解释并不能取得他的信任。他一手按着刀柄,盯着卓越冷冷道:“一钱银子一个。”
卓越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那一百两的银票重重地拍在了钱一刀眼前:“卓某全要了。”
到底是七家之一的卓家公子,卓越出手之阔绰,就连他身后的铁怅都忍不住有些吃惊,毕竟这白银百两可值十万钱,而钱一刀那推车上的竹编显然值不了百两银子,卓越这种行径虽然看上去气派豪迈,但在寻常人眼里看来,实在有些像是脑子出了些问题的冤大头。
钱一刀也愣住了,他瞪着那张银票看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着卓越皱眉道:“你姓卓?卓王孙卓非凡的卓?”
卓越拱手肃然道:“卓王孙卓非凡乃卓某大兄二兄,在下是卓家三子卓越,久仰钱兄大名。”
“原来是卓公子,老钱生了一双狗眼不识泰山,实在是该杀!”
钱一刀顿时长松了一口气,望向卓越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了浓浓的感激:“卓公子莫怪,老钱这些时日没少遇到那些仇家的围追堵截,虽然在这戌亥八街之中他们杀不了我,但却能让姓钱的惶惶不可终日,夜里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实不相瞒,依佛爷之所言,这个月便是寻得药材的最后关头了,然而钱某人却只凑到了二十多两银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下卓公子这百两银子,不但救了钱某妻儿的命,也是救了钱某自己的命啊!”
说着,这位蜀地的义匪便推开推车,趴下身子就打算在这大街之上对卓越磕几个响头。卓越连忙拉住了他,微笑道:“你我江湖中人,四海之内皆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常理,断不必行如此大礼。钱兄还是尽早把夫人带去佛爷的医馆为妙,耽误了时辰可不妙。”
他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豪迈至极,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了几分豪气,只感觉自己已然有了几分江湖大侠的潇洒磊落——只是他身后的铁怅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所幸街上颇为嘈杂,没有传入卓大侠的耳中。
钱一刀到也不忸怩作态,干脆利落地站起了身,对卓越抱拳肃然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姓钱的的地方,卓公子尽管开口,就算是杀头的大罪,钱某人也绝不说半个不字!那么卓公子,姓钱的就先走一步,家中内人的病实在是不能再拖,老钱现在心急如焚,等到事了之后再赔酒谢罪!”
卓越含笑道:“钱兄且速去,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总有机会把酒言欢!”
钱一刀再一抱拳,旋即转身便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之中穿了出去——到底是条潇洒磊落的汉子,他没有再告罪推辞,只是就这么径直离开了卓越的眼前,这种干脆利落不但没有让卓越心生不满,反倒在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句,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也愈发肯定。
做了好事总会让人心情愉悦,卓越脸上带着微笑,回过了头走向了铁怅的方向。
他很想让铁怅点评一番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因为他始终相信,只要每个人都与人为善,这条充斥着血腥与混乱的戌亥八街终有一天会被改变,会变成一条繁荣且正常的长街。
只是他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铁怅对自己鼓了鼓掌,然后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身后。
——自己的身后?
卓越有些纳闷,疑惑地回过了头——只是他还未回过头去,嘭嘭几声闷响便已然传入了卓越的耳中!
“卓公子!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大哥吧!”
那闷响竟是脑袋触地的声音,回过头的卓越定眼一瞧,只发现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用力地对自己磕着头,鲜血很快地便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将他有些肮脏的面孔糊得鲜血淋漓。只是纵使如此,那少年却依然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断地磕着响头,似乎只有如此卓越才能转头来看自己一眼一般。
这种举动可把卓越惊得不轻,这位温文尔雅的卓家三公子连忙一把抓住了少年,苦笑道:“这是何苦,少年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卓某相助之处,大可直说,何必行此大礼?”
“卓公子,卓少爷,卓爷爷!”那少年不知是磕得有些昏了还是怎么,一张口便胡言乱语了起来,“我大哥要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我大哥了,我们没钱,我们弄不到钱,救不了他的命,您救救我们好不好!”
卓越微微皱眉,卓尔经内力自手臂内一涌而出,在少年的身体里微微一转,总算是让那少年找回了几分理智——只是他内力一转之下,心中却更是惊骇不已,只因这少年至少有五日未曾吃过饭,他体内的经脉也是乱做一团,显然这日子过得堪称惨不忍睹,令卓越都有些心中戚然。
“莫要着急,你且细细道来。”
卓越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嫌少年身上衣物肮脏无比,按着少年那满是灰尘的肩膀温和道:“若是家中有难,大可告诉卓某,卓某必不会袖手旁观。”
一个被人咬了一口的煎饼忽然出现在了卓越的身边,卓越微微一愣,却发现揭开了半张鬼面的铁怅正一面嚼着什么东西,一面将那缺了一角的热腾腾的煎饼递给了自己。
卓越眨了眨眼,心中顿时不免有些气结,他在这里救人危难,铁怅这个街吏却在一旁吃起了煎饼,实在是让他有些气恼——不过眼下这少年早已是饥肠辘辘,自己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哪里能寻到吃食,此刻哪里还有时间去嫌弃那么多,因此他也只能苦笑着接过那半张煎饼,转身递给了眼前的少年。
“多谢.......多谢卓公子!”
那少年显然是饿得有些发狠,一面抱着煎饼狼吞虎咽,一面口齿不清地道:“卓公子,我爹娘走得早,家里全靠我大哥一人在八街的店铺里做些差事养家糊口,虽然日子贫苦,但也算是过得去——只是前些日子大哥在当铺的裴掌柜那里做事时,不慎从二楼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同时还摔碎了裴掌柜的花瓶......”
“——黄家二子,他爹娘是大名鼎鼎的黄风双煞,与师爷很熟。”
铁怅的声音忽然从卓越的背后响了起来,虽然声音很小,但卓越也勉强能够听清:“当年黄风双煞带着他们的大儿子在八街外围住了约莫十年时间,一向不与八街交流过多,因此也不算是我们八街的自己人——后来似乎是被仇家追上了门,两个人便抛下自己的大儿子与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生死不知。师爷看这兄弟俩可怜,又念及黄风双煞的旧情,便把他俩归为了戌亥八街自己人,让他们在街上能够寻口饭吃。”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那少年轻声道:“至于那裴掌柜则是街上当铺的掌柜,虽然为人讨厌得紧,但也算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他大哥摔碎的那花瓶是件有价无市的前朝古董,往便宜了算也要五百两银子,这价钱就算是杀了他兄弟俩也凑不够——不过虽然老裴做事恶心,但也算是个人物,他没找黄大要半文钱,只是辞退了黄大而已,这件事便就此作罢。”
卓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裴掌柜是个好心人,我知道那个花瓶很贵很贵,可能比我家的那间屋子还要贵,但是裴掌柜没有找我们赔偿。”天真的少年显然不明白有些花瓶比屋子更贵,只是继续啃着手中的煎饼,同时口齿不清地道,“只是大哥的腿断了,家里又没有足够的银子为大哥治伤,所以我只能到街上看看有没有能做的差事,想赚点银子为大哥治伤——可是大家好像都不收我,因为我年纪太小,又不会武功,没有人要我这样的人做事。”
他说着,眼眶便有些发红:“卓公子,我已经在街上晃悠了五天了,但却半文钱也没能赚到,如果您再不帮帮我,大哥就真的要死了!”
卓越看着眼前的少年沉默了许久,终于在少年惊喜的目光之中摸出了一张银票,郑重其事地塞进了少年的手里:“卓某不比你大出多少,并且卓某也有一个颇为敬重的大兄——若是让卓某与你互换身份,卓某也会同你一般,在大街上对人重重地磕上几个响头,只求能救大兄一命。这银子你拿好,赶紧去佛爷的医馆寻个医师为你大兄治伤,万万不可拖延!”
少年看着卓越,双眼之中顿时便泛起了泪花。他抓紧了手中的银票,退开一步便又一次下跪,重重地磕上了一个响头。这一磕之后,他便不再多言,而是直接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之中跑了出去,径直奔向了佛爷的医馆。
卓越看着少年消失在人群之中的背影,长长地送了一口气,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了笑容。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卓王孙的面容,若是自家那个唠叨到有些婆婆妈妈的大哥也落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也一定会和这个少年一般,不惜脸面地为他求医。
甚至不止是自己,虽然一向冷漠骄傲的卓非凡每天至少要对着卓王孙拔十次剑,但若是卓王孙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一定会与自己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地为他求医治伤。
于是他的心情变得更好了,因为他又救了一位该救之人。
卓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双手,随意地将手上沾染的灰尘拍落在了地上。他身后的铁怅没有说话,但这并不妨碍卓越转过身去征求铁怅的看法,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就是对铁怅那种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态度的最好反击,所以他潇洒地一挥袍袖,转过身抱拳含笑道:“铁兄,不知卓某此举——”
他的话没有说完,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铁怅已经消失了,卓越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其二则是因为他的身后多出了七个人,整整齐齐地跪成一排的七个人。
“卓公子,请救救小人吧!”
七声高喝,七个响头,这七人穿着各不相同,但想法和行为确实惊人的一致——于是被七双眼睛注视着的卓越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他微微一咬牙,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握紧了广袖里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