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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被蛊惑,忍不住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贺敏之偏过脸,眼神惊怒不定,颤声道:“皇上!”
文帝一惊收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凉和情愫,以手支额:“你先下去吧,我倦了。”
司直只是正七品,只需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两次大朝,平日就在大理寺后殿司直院查看卷宗,复核地方重案。
贺敏之聪明果决,细致入微,深得少卿寺丞等人赏识,刻意栽培下,不日就让他着手处理现审案件。
聂十三安排人手去玉州接贺伯。那日从宫中回来,贺敏之问他愿不愿意领护卫衔,聂十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贺敏之也不强求。
这日正是月底,百官公休之日,贺敏之窝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书,聂十三准备出门。
靖丰城内各武馆高手这些日子来被他寻了个遍,每每切磋回来就是一脸冰霜,贺敏之不问都知道他对这些高手大失所望。
听到脚步声响,贺敏之抬头看到聂十三腰上挂着一把极普通的,在孙铁匠那里花了一两银子买的长剑,忍不住出言讥道:“你又不是野狗,为什么总要往外跑着去打架?”
聂十三皱眉,坐到他身边:“你那日从宫中回来就脾气古怪,发生什么事了?”
贺敏之叹口气,却不说话。
聂十三心中微冷,道:“蝶楼少主苏缺与我有约,我先去了。”
说罢起身而去。
贺敏之看着他离开,垂头怔怔坐着,春风吹在身上,竟是凉飕飕的冷,也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咿呀一声打开,惊喜的抬头,见一人抱琴而入,却是檀轻尘。
檀轻尘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失望之色,微笑道:“敏之在等人?”
贺敏之也不起身,淡淡道:“十四王爷好。”
檀轻尘走近坐下,把琴放到桌面:“你迁了新居,我一直未送礼物,想了想,还是把这具琴赎了回来送你,不知你喜不喜欢?”
贺敏之按着琴弦,道:“不喜欢,我只喜欢银子,待你走了,我还会去当了它。”
檀轻尘一怔,随即大笑:“敏之,我喜欢你这样。”自己倒一杯茶:“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我们今天可以聊得很好。”
贺敏之立刻答道:“不见得,小人物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有了钱,心情自然好,你却没有权,心情想必不怎么样,我心情好,你心情不好,又怎么可能聊得好?”
这番话大是不敬,檀轻尘却不以为忤,只笑着喝了一口茶,却立刻吐出来,道:“你居然喝这种茶……”
嘴角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聂十三在白鹿山时,只喝君山银针,且只选那种芽身金黄发亮,内质毫香鲜嫩的极品,泡开来汤色杏黄,叶底匀亮,滋味甘醇方可。想不到这两年跟你在一起,竟只能喝这种茶渣。”
贺敏之心中一痛,冷笑道:“有时候连茶渣都没有,喝白水倒是喝得多些。”看了看杯中茶色,只是一味淡淡的黄,忍不住说道:“我出身渔家,原就不懂得什么茶是好的,这个是在街边茶庄十文钱一包买的,十四王爷尊贵,喝不惯也是正常。”
檀轻尘欠身正色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茶不分好坏,看各人喜好罢了,敏之这里的茶渣,在我喝来,远胜皇兄那里的敬亭绿雪。”
凝视贺敏之,诚恳道:“今日我来,只和敏之叙朋友之情,无上下尊卑之分,可好?”
贺敏之笑了笑,眼神明净,道:“既如此,我心里一直存着个疑问,就直接问十四王爷了,为何这些亲王中,你单单姓檀呢?”
檀轻尘握着茶杯,神态自若:“我随母姓。我母亲不是宁人,而是草原瑶光部落献给父皇的美人。”
眸光中闪过一丝自嘲:“或者说是舞姬更恰当些。”
不待贺敏之再问,远远看向天边,道:“母亲当年很是得宠,生了我就晋了妃位,待我三岁读书时,发现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即刻奏请父皇,夺了我姓傅的资格,改姓檀,并且不准我再进上书房,也不准习武。”
“只可惜我太不懂事,常去上书房听壁角,夜里更是偷着读书,时常在父皇眼前一显锋芒。与我年龄相仿的皇族子弟除了十一哥就是当今的太子,十一哥人虽聪明,生母却地位卑下不得宠,又极贪玩,不被父皇所喜。我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压了当今的太子一头,而皇兄当时已是监国皇太子。”
贺敏之眼中已有浓重的悲悯,檀轻尘放下茶杯,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比自己更冰冷,掌心尽是冷汗,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母亲很快就得急病死了,父皇悲痛欲绝,此时皇兄羽翼已丰,父皇竟下诏把我托付给皇兄抚养。”
贺敏之一惊,立刻醒悟,若非让天下人都知道十四皇子命在皇太子之手,只怕檀轻尘早就尸骨成灰了。低声叹道:“你父皇待你很好,真是苦心。”
檀轻尘眼中有空茫的沉静:“是啊,皇兄待我也很好,锦衣玉食,轻裘宝马,那时我也懂事了些,两年后父皇去世,皇兄登基,册立了太子,更是把我送到了白鹿山习武。”
长叹一声,无尽的遗憾和悔意:“只可惜我最终都没能见父皇最后一面。”
贺敏之心情激荡,不禁道:“其实我……”
接触到檀轻尘黝黑的眸子,立刻闭上了嘴。手指却轻轻颤抖。
檀轻尘似未听见,声音有些恍惚:“我弹首曲子给你听罢。”
倒茶洗了手,横过大圣遗音,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琴弦,正是一曲《有所思》。
琴声清润低沉,层层叠叠的忧伤充满了院落,被琴曲所惑,贺敏之只觉得心中苦楚悲凉,不可压抑,沉重的情绪海水般漫过头顶,压得心脏近乎停滞,眼前一片昏暗,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
正彷徨无助间,只听耳边檀轻尘的声音格外轻柔温和,直贴肌肤的舒适:“敏之,是不是很难受?”
贺敏之扯开衣领,额上已有晶莹的汗珠:“嗯……”
“那么,你好好听我说,答完我的话,就会舒服了,好不好?”
“好。”
檀轻尘微笑,目光深邃,开始从无关紧要,不太会激起意识中反抗的问题开始问起:“你刚才是不是听了一个故事?”
“是。”
“关于谁的故事?”
“檀轻尘。”
檀轻尘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些江南口音,杨柳拂面的柔和,却又清爽得干脆。
“告诉我,你听完什么感觉?”
贺敏之却静了静,目中竟有泪珠滚落,良久方道:“檀轻尘……真的和我很像,一样的可怜。从小喜欢他的人就死了,伤心得很,却不敢说,惊才绝艳,也不敢显山露水,只能藏着掖着,他那么骄傲的人……偶尔忍不住露了锋芒,还要提防着被人害了……”
泪珠仿佛滴到了檀轻尘久旱的心里,只觉得烫得心都痛了,手指一颤,角音变了征音,贺敏之雾气氤氲的散乱眸光似乎开始微微凝聚。
忙定神弹奏,凝视着贺敏之,眼神如古井无波,淹没了他的神智。
“你叫什么名字?”
“贺敏之。”毫不迟疑的回答。
“是真名吗?”
“……不是。”
声音越发温柔,听在耳中,浑身如在暖洋洋的水里:“很好,你真名是什么?告诉我。”
“……”没有回答。
“你不叫贺敏之,告诉我你的原名。”
贺敏之玉白的额头上密密的起了一层汗,咬着唇,神情痛苦,却不开口。
檀轻尘心中暗惊,自学了七弦心琴,苦心钻研下,从未遇到过些微的抵抗,虽说此次因不愿伤了贺敏之的心脉,未用羽弦,但一则他毫无内力,二来施术前更是下足了功夫,先是送琴,再是嫌弃茶水,又直言说了自己的身世令他情绪波动,最后用有所思一曲,步步为营,丝丝入扣,已经逼出了他最脆弱的心境,却不想他心性如此坚强,竟使自己探不到真实身份。
想了想,迂回问道:“聂十三是真名吗?”
“……不是。”
“我知道不是,聂十三原本叫什么?”
“……”没有回答。
檀轻尘微一沉吟,心中涌起莫名的怒气,原来在他心中,聂十三竟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