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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进淋浴间,发现莲蓬头没水了,所以才找非羽来帮忙。”一名绑着马尾的舞者解释道。
“是哪一间?”非羽举步走向淋浴间,李洵跟在她身后。
“第一间,完全转不出水。”舞者侧身指了指方向“我这就去拿工具箱。”
“好。”非羽轻应一声,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你真的没问题吗?”李洵有些怀疑“以前修理过吗?”
“可以这么说。”她边说边转动着莲蓬头下的开头装置。“有一回同样的情况,刚好被我弄好了。”
“刚好?”好奇怪的说法。
“嗯。”非羽以右手稍稍敲着开头说:“就像这样子,没想到水就流出来了,所以才会说是刚好。”她轻笑一声“其实是很愚蠢的方法。”
“不,我觉得很可爱。”李洵由衷地说。此刻神情专注的非羽,不像他之前印象中坚强活跃、孤寂矛盾的她,反而令他思及努力在月宫捣药的玉兔,是如此地单纯且惹人怜爱。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非羽。
“可爱?”非羽愣住了,这头只见他的面容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如同冬日的阳光,暖暖地融解所有争执的可能。她喜欢这种和谐感,有着即使下一秒生命走向休止也心甘情愿的平和。
这会是自己所期望的和李洵相处的模式吗?因为希望和自己所在乎的人好好相处?
哗啦一声,一道如瀑布般的水流突然倾泄而下,猝不及防之下,非羽闪避不及,水流瞬间冲走所有思索能力,徒留下彻底湿透的自己。
“老天!”李洵惊呼一声。
水势缓和下来,她望了眼一身的狼狈,又抬起头扫过不听话的莲蓬头一眼,深感有趣地笑了出来。
存在,也是这么地有意思。人们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秒钟会有什么波折,然而即使是众多苦难,也可以有着好心情的。过去是这样,未来自然也会这样。就像有一天可以不被李洵讨厌而和气地相处,总有一天,也能够被父亲怕接纳的。
李洵也笑了,无法不被眼前可爱的非羽所感染,摇着头走近她,伸手轻轻将她的发丝拨开“你说的刚好,就是这样吧?”
“嗯。”非羽伸手梳开透湿的发,唇畔仍挂着止不住的笑意。“真是乱七八糟。不过也很有意思。”
他极轻地为她抹去面颊上的水珠,湿透了的非羽狼狈中有着单纯的可爱,更加令人疼惜。
她再次呆愣住了。李洵的温柔莫名地熟悉,是如此地安全,如此值得信赖,如此地动摇她遥远的记忆领域。
她睁大双眸,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眸有宠溺的温柔,他的唇畔有体谅的微笑,他是如此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印象,如此地让她感到幸福。
这就是在乎吗?很温暖、很牵挂的感受?
“怎么了吗?”李洵看着有些失神的她询问。
“不,没什么。”非羽浅浅一笑“只晨想,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对吧?”
李洵回以一笑,笑容里带着几许感触。“我想也是。”
“什么?”她眨动眼睫不解的看着她。
“我想,也许远在今生之前,我们就见过面了吧。”
非羽不知如何回答,只感觉到他的目光温柔得令她难以移动。
“我把工具箱拿来了!”打破这片宁静的是闯进淋浴间的舞者,只见她大声嚷道:“啊!水怎么流出来了?”
“水?”非羽甫回过神,只见水流依然潸潸淌落着。
她险些就忘了,自己是在修莲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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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在屋里轻轻回荡着,像泛漾开的波浪,在如溶液般的夕彩里缓缓流淌。止境盯着话筒,慢条斯理地接起。
“我是兑非翊,你是止境吧。”
“嗄,被发现了。”止境的语气和神情显得轻松愉快。“非羽姐不在,如果要找她,要晚些时候打来。”
“我刚才见过她了。这通电话是找你的。”非翊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愁绪。
“是吗?有什么事?”止境不疾不徐地问。
“我想拜托你,劝非羽快点离开。家父私下作了些有违情理的决定,为了非羽以及她身边的人好,希望你能说服她。家父的行径你应该略知一二,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所以我很担心非羽。”
“你不是和非羽姐谈过了吗?”
“没错。”非翊缓缓叹了口气“非羽似乎打算据理力争,只不过这么做根本是以卵击石,后果堪忧。”
“这个我了解。”止境可以想见后果。
“唉,也许你们看不出来,不过,她确实是很在意家父的。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实际上她很脆弱、很惶恐。
“她一直没有表现自己的感受,或者说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在我们之中,最在乎家父的,其实是她自己。因为无法接受被排斥、被否定的感觉,所以才会离家发展。与其说她是在追逐自己的理想,不如说她试图借由外在的肯定来确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想要等到有一天,家父也能够重新接纳她。
“幼年受到伤害太严重,她没有办法肯定自己,没有办法面对现实。”非翊再次叹了口气“虽然连我也不是很明白,家父对我们的否定何以这么严重,究竟是怨恨或是厌弃?只是非羽深受这个变质家庭所害,我不得不阻止她继续这样下去。”
“这个我可以了解。”止境温和的口吻有淡淡的包容性“只是就算劝非羽姐离开,就算让她死心不再抗辩,她也不会幸福的。不管是多深的伤害,都无法借着逃避来解决的,不是吗?我相信非羽正学着去面对、去感受。”
“你不懂家父对我们的怨恨,那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他也需要学习呀。”止境很有信心地笑了笑。“因为遭受过背叛,所以遗忘了爱人的能力。因为害怕、不安,以及逃避面对,所以才不断地造成伤害,所以激烈地想以伤害去证明。其实都是在乎,都是缺乏勇气。”
“止境”非翊思索着她的话。
“我相信非羽姐,也相信会有另一个人支持着她的。”止境语气认真地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学建筑的吧?”
止境轻笑一声“所有的系所和工作,都是和人类相关的,不管是建筑或是什么都是希望让人类得到幸福的,不是吗?”
也许幸福始终存在着的,只是我们缺乏勇气,缺乏面对的勇气,也缺乏承认的勇气。
所以,我们才会如此孤寂地期待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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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教室内忙成一团,服装师前来为舞者们量身,在嘈杂声中,老师不得不宣布下午休息,随后又一头栽入舞台布置、灯光、音乐诸多繁杂事情中。
不知是谁将音响开到最大声,室内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旋律,非羽好不容易量完身,看看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便半掩着耳朵溜出教室。
初冬时节,户外寂静而萧条,蔚蓝的天幕上,薄弱的云层撕裂平铺,她缓缓吸吐着气。突然,几粒树籽自顶上而落,她抬起头,李洵在树枝间朝她招手。
“量完身了?”他泛着笑意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
“要不要上来?”李洵递出了手,一脸亲切地问。
非羽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住那双手,灵巧地缘木而上。
“这里很舒服。”她看了看四周后说道。坐在树上视野更加辽阔,她也跟着开心起来。
“嗯,里面有点吵,还是这儿安静。”李洵注视着她说。能够这样平和的相处,真是件令人舒坦的事,感谢非羽不记前嫌的性格。
“每次定装都是这样,每个人都很兴奋。”非羽遥望着教室“一方面是难得不用练舞,另外,也有种接近完成的满足感吧。”
“你也是这种感觉吗?”
“也许吧。学舞、练舞,然后看着成品一点一点达成,终于展现出来,总会有一种满足的感觉。那是一种可以清楚感觉自己在进步、在创造、在成就的价值感,非常地舒服。”
“是吗?”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地说:“非羽,你愿意谈谈吗?关于你的过去。”
话题转换得太过突然,非羽一时间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因为你说过的,舞蹈是为了跳脱过去。”他想要了解她,了解她的悲伤与痛楚,然后希望可以给她真实的幸福。
她把目光投向远方,久久才开口“为什么会想知道?”
“因为关心。”李洵毫不犹豫地回答。
非羽回神注视着那双诚恳的眼眸,有所领悟地浮现一抹微笑。
过去,她咀嚼这个字汇,心中窜升起万般感受。“关于我的过去,我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好。”
“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她轻摇下头“不,只是很难说清楚而已。因为从来就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习惯,即使说出口,也不一定能有所改变,最多是让别人一同感伤吧。再说,也许不会有人相信,看起来很好的我,其实是个”非羽深深吸了口气,以一种佯装不在意的语调说:“被父亲厌弃的女儿。”
“非羽?”李洵惊讶的唤道。
“我可以了解我父亲的心情,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私奔,他的孩子把别的男人视为生父。那是一种彻底被背叛的痛苦,无论如何也很难平复的心情。只是我不明白,他对我们的怨恨怎么那么深?我不知道究竟怎么面对他才是?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逃避着过去。”非羽的唇畔有虚弱的笑“想要在舞蹈中忘掉一些事情,只有忘掉被否定的事实,才感觉距离幸福接近一点。”
李洵没料想到他所伤害过的非羽、他所在乎着的非羽,竟承受着这么多痛苦,他心里被前所未有的怜惜所笼罩,像是后悔和无处投递的愧疚,紧紧纠结。
“怎么了?”非羽见他的瞳里有着深沉的伤痛,亦如感同身受的神情,她不禁感动莫名。
他摇遥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伸手拍拍她,语气认真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李洵。”她轻唤他的名,心头溢满温暖。
温暖在内心深处发出撞击,带着遥远的记忆流淌而开。记忆,有着鲜少而深度的关怀和照顾。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以为不能再想起的片段,就这样清晰地重现。
她凝望着他,显得有些失神。
“非羽,你要不要紧?”察觉她神情恍惚,李洵不禁关心地问。
“嗄?”非羽轻微一愣,旋即淡淡地笑了笑“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人?”
“嗯。”她微眯着双眼,带着些许追怀的口吻说:“一个朋友。突然感觉非常熟悉、非常地清晰,不知道为什么?”
“是吗?那是怎样的人?”
“他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也叫李洵。”非羽将他微扬起的眉,视为听到有人与他同名同姓的惊奇。“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他好像也说过不是我的错这句话。”
李洵着实震惊,没料想到她依然记得这件事,他以为非羽早忘了他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刚才一样,有一种非常温暖安全的感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想知道过去的自己在她眼中是何模样。
“他是个”非羽甩了甩头“我不擅长形容一个人,只不过感觉上他是个温暖的人。虽然他对自己缺乏信心、做事畏缩、任劳任怨,不过,他是我的朋友。”
“非羽?”李洵不敢置信她如此坦然真诚的态度,原来多年来认为非羽否定自己价值一事,不过是庸人自扰、自卑心作祟的结果。他不禁要怀疑,自己和非羽之间究竟有着多少误会和判断落差?
以为非羽是幸福的,所以以伤害她来报复。
以为非羽否定过去他的价值,却不知道非羽视他为朋友。
以为自己是痛恨着非羽,才忽略了什么是在乎的感受。
“怎么会想认识他的?”
“咦?”非羽眨了下眼,略带惊讶的看着他。
“怎么了?”李洵不解地问。
“因为他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只是那时候我回答得太仓猝,总觉得似乎做错了什么。其实我想认识他,也许是不了解吧?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默默承受所有不合理的对待,而不做反抗?”她深深吐了口气,颇有感触的说:“我就做不到,无论如何勉强自己也做不到。”
李洵伸手温柔地后拍她的发,轻轻地说:“因为他也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有一个被否定的童年,所以害怕、畏缩,对自己缺乏信心。”
他想起过往,想起被否定、被厌弃的过往,想起哭得伤心欲绝的母亲,还有永远传达不了的心声,这一点一点构成了遇见非羽前的自己。然后想起他们的相逢,那么多的误解和怨怪,终于一点一点地完成了现在的一切。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不过,我想他会成长的。”他认真地说,也像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慢慢懂得心中真正的感受,懂得不伤害任何人的幸福,懂得对自己有信心,也懂得相信重要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非羽睁着困惑的双眸,好奇的问。
“我猜的。”李洵淡淡地说,唇边缓缓浮现一抹微笑。
他的微笑似有丰无法形容的魔法,非羽难以移目的注视着,从内心最深处升起温柔的感动。
和这样的李洵在一起,就好像能够看见幸福的分子如光芒般盈盈洒落,好像存在的每一分钟,都有了加倍的价值。非羽由衷地这么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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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羽心情愉快的回家,感觉路上的景物都添加了些许温柔感动。然而,这样的心境在她探身由信箱拿取信件时,彻底改观。
从信封内跌落而出一小块八卦形的黑紫色金属片,她的心中倏地浮现几许危机感。抽出艳红的云彩纸,讶异于那是张喜贴。
“难道这是”她打开喜贴,果如预料中,上面写着她的婚宴时间、地点。这就是非翊所说的尽快逃走的婚约吗?这么说来,父亲已经找到她的下落了。
非羽有短暂的呆愣,然后是急涌上心头的不平衡。不管非翊说过什么,她依旧无法释怀,无法告诉自己不做任何反抗辩驳。如果父亲要公开伤害她,那自己有什么不该反抗的理由?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价值?
她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捏紧掌中的喜贴,她不再犹豫地走出公寓,拦下计程车,朝着兑家而去。
突然之间,她能够明了当年孱弱的母亲是抱持怎样的心境带着他们重返兑家。那是一种尽管明白不会有更变的可能,却又不愿意就此作罢的尝试。不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当兴起这样的想法时,内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吧?
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颜色,我们才会不顾一切地用尽所有可能,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