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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防着的人不外乎就是野夫和范宝和了,可野夫现在真的是没空进得宫里给皇帝生乱,眼看快要入冬时候了,他要替穆清将过冬的钱财东西送到流鬼去,顺便将手里这些东西从关外换成银两,这是这两年他惯常干的。
“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秋风萧瑟,虽不入骨,却也让人心头生凉,天将将亮,当铺外面已经拉起了一支商队,野夫站在队尾,福伯给他理理衣服叮嘱他一路小心。
福伯向来是个和气的人,野夫虽是话少沉默,可往日里商队每回要走时候,总有个披着大氅的身影站在晨曦初露东方欲晓地方,端庄沉静,素手一一拂过每个人肩膀,叮嘱他们万事当心,若是有劫财的,便是让他劫去罢,性命最是要紧。
今日这回让人心安的声音不再,野夫格外沉默,福伯虽一如往常,然这么许多人里,终究是有些萧索冷清之意。
“走罢。”待天大亮城门一开时候,野夫一挥手,打前的马车缓缓开始动弹,福伯看着商队缓缓往前,有种他们这摊子要散的感觉。
野夫一行商队,从京城出发,途经河潢到敦煌,敦煌分两路,一路往楼兰,莎车最后到搭大月氏,一路往交河大宛最后到大秦,大秦和大月氏这里便是现下三国交界地方,这里无番属无王朝,正是天下最大的集市,互市,这里有着天下最兴盛的贸易市场,所到之人无论携带什么,无论想要什么,在这里都能交换出去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然这回因为黄淮河潢发大水,野夫一行不得不改道而行,从京城出发,这回他们要经过西夏回纥两国,若是西夏不让行,便要取道辽国,一路凶险,然不得不走,穆清在宫里生死未卜,这一行是她还未出事之前就定下的,走完这一遭,两人将萧家人安顿好,便是要伺机出宫远走高飞。
野夫跟在车队后面,缓缓从西城门出去,西城门正好投了将将升起的阳光,那阳光照在野夫后背隐隐便生出一圈光晕来,福伯送他们到城门口,看野夫身影从城门口一点点消失,最后终被来来回回百姓的喧嚣淹没,长叹一口气,福伯也便低头往回走了。
野夫原本是要赶在入冬之前将钱财物事送到流鬼的,然等流鬼的萧家人得到东西时候已经是深冬,来的人也并不是野夫。
且说眼下前朝依旧是因为发大水的事情焦头烂额,皇帝日夜镇守在垂拱殿里指挥着各处的救灾,倦勤殿里也依旧是无声,只殿外的守卫依旧一层一层,进出殿的掌事宫女小心翼翼,穆清依旧没醒来,皇帝每日里有空了,就来坐上一坐,没空了也就不来,这回他无比耐心,不发疯也不嚎叫,皇帝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才是他,皇帝须得掌管天下大事,容不得发疯与嚎叫。
“皇上,延庆宫里着人送了莲子养心汤过来。”皇帝眉头紧皱正因为国库渐空的事情发愁,蓦地便听严五儿从殿外进来说这话。
“什么?”皇帝意外,延庆宫的人从未来过前朝。
“皇上,昨日便是初一。”
皇帝回神,这几日这样忙,他昨日没去延庆宫,可没去就没去了罢,作何还着人来了垂拱殿,皇帝不耐烦甚。
“皇上,您这两年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延庆宫,回回都去,未曾有一回缺过。”
“是吗?”皇帝有点发愣,这两年他竟是每月初一十五都去延庆宫。
严五儿垂着脑袋弓腰没敢说个“是”,看皇帝颜色,便道“奴才去回了延庆宫罢。”
“去吧,朕这几日忙成这样,都是一群没长眼的东西!”皇帝将手里的折子翻得哗啦啦响,然后将好几本摔下地去,最后依旧忙起来了。
严五儿连忙退出殿去,莲子养心汤是接了,人却是送走了,也不知延庆宫里那位又得要怎样闹腾一番,哎,也是个可怜人,宫里呆了两年了,皇帝是这么个疯皇帝,她自己又不争气无所出,每日里也不知是怎么过活的。
皇帝已经熬了许多日夜,严五儿总以为皇帝该是要到睡觉的时候了,再不睡身体怎么吃得消,可皇帝总是依旧坐在案后,处理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情。
也不知严五儿在哪里听过说成大事者首先便是精力好于凡人,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神志清醒精力旺盛,严五儿将这一条合在皇帝是身上,便觉着这话兴许是对的。
到了午间时分,皇帝便起身去了倦勤殿,严五儿着人将午饭摆在倦勤殿里,皇帝端了饭碗坐在床榻跟前,边吃边跟穆清说今日哪个大臣将折子写了近万字他着人拉出去好一顿打,说严五儿这个该死的奴才老是喋喋不休话多的要命。
皇帝吃几口饭,就怔怔看穆清,看一会再吃几口,不多时也就吃不下,他絮絮叨叨说话,说这说那,还跟穆清告状。
秋日下午的阳光劲烈,从殿外照进来的时候是一室的亮堂与温暖,穆清便在这一室的亮堂与温暖里醒来了,她睁眼,头顶是金黄床帐,静呆半晌,耳边有均匀呼吸传来,她侧眼,皇帝将头脸埋在她手心里睡的正熟,边儿上一个还未吃完的饭碗斜在他跟前。
嘴里发涩喉咙生疼,穆清没言语,转过眼睛盯着床帐一会也就累极。
不多时皇帝醒来,又到了穆清喝生血丹的时候,他迷迷糊糊便接过生血丹含了一口,如往常一般给穆清渡过去。
穆清看起来又像是昏睡过去了,皇帝将一碗生血丹尽数给灌进去,临了了才发觉今天竟是异常顺利的灌完了一碗。
“你快要醒了罢,哎,醒了这药兴许你又要不吃了,真苦。”皇帝自言自语,又渡一口清水给穆清,然后就急急忙忙出了殿。今日他竟是就这么睡着了,未料及已经到了这样晚,日头都要落了。
皇帝走后倦勤殿又是安静一片,生血丹是清丰祖传,唤作生血丹,便是生血的,穆清全身血液近乎流干,将将喝了生血丹化作的药水,便是有了一些气力,勉强忍住了出口的呻吟,静躺片刻也就睡去。
赈灾事宜顺利进行着,皇帝多了些空,他就每日里都来倦勤殿,来了就啰里啰嗦的说话,连自己今日如厕几回都要说,有时候他吃着饭就讲说他今日看《左传》,说里面记载前朝晋景公姬獳品尝新麦之后觉得腹胀,便去如厕,不慎跌进粪坑而死云云,他说的自己哈哈大笑饭粒喷的到处都是,可躺着的人一动不动,他有时候觉得仿佛能从瘦的变形的人脸蛋上能瞧出一丝恼意或笑意来,可定睛细瞧便觉着没有了,是自己错觉。
“你是恨我的罢,可是为什么呢?恨我将你摔打了,掐了你捏了你咬破了你的唇舌?可这也值当恨?你出宫两年我一直寻你,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我该是要将你咬死,可我没有,你怎么就恨我了?恨得都不愿意醒来。”皇帝偶尔时候也会说这样的话,说着说着就话里有了哭声,恼恨的同个孩子一样。
每每到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就眼皮微动,皇帝总因为这时候他自己眼里有泪看不清。
皇帝脑里的纲常真是有限的可怜,他是从未想过两年前他在后宫迫着宫妃与他苟合有什么不对,他甚至不认为他迫了谁,也不认为他同被指为母妃的女子是苟合。
这世上这样多的人,各人都有各人的长法,从个孩子长成大人,该是有多少不一样的地方,皇帝同穆清,便是从脑里,从根儿上有了不同,可天底下那么多的人,谁又能见着与你朝夕相处的人就要跟你完完全全一样呢。
“你看看你,瘦成这样,你知道你有多难看不,真真是天底下最丑的女人了。”清丰说要给穆清加进去吃食了,皇帝每回都因为穆清吃不了几口就如此恶毒的在她耳边说。他仿佛觉出了穆清耳朵动弹,便就更加恶毒的说你怎么丑这样,要是再不吃饭不是病死是丑死了云云。
穆清给气出个好歹,可她就总闭着眼睛,她身体疼的不能自已,内里仿佛都空了,虚的连叫唤都叫唤不出来,只脑袋偶尔会清醒,一半时间听皇帝满嘴的浑话,一半时间是审视自己,审视别人,长时间的停不下来思虑。
如此转眼便是大半个月,今日穆清昏睡着,皇帝便在她睡着之后将她衣衫给退了个干干净净,皇帝跪在床边上审视全身赤裸的人时,穆清终于睁眼看着皇帝。
第30章脱光
穆清还同往日一般将眼睛睁开,习惯性的先看头顶上方的床帐,可是冷不丁看见皇帝头脸,瞬时惊讶,她内里真是被彻底掏空了,仿佛连感觉都迟钝那许多,穆清丝毫没发觉自己是赤裸的,只是惊讶皇帝怎的就跪在床边。
她是丁点凉都受不得,皇帝着人在殿的四角摆了暖炉,床榻周围也摆了一溜的暖炉,穆清只觉得自己四周仿佛暖和了不少然身体甚是轻盈,遂一时间张眼竟是没发觉自己的赤裸。
皇帝将人脱光之后只是沉默看着,从头脸到脚底一一看过去,真是太瘦了,皇帝心说。穆清是个长条骨架子,她本就是生在第一相家,长在皇家教习下,真真是娇生娇养,遂身上的皮肤真是过于细嫩白皙,然这细嫩白皙因为这样大病一场显出一种叫人发晕的煞白来。脖颈细长锁骨高突,胸前的一点颤巍巍也只剩个形状,肋骨根根分明,细腰突兀的缩成一掐儿,她本就是双腿修长,可这回就真的只剩下修长。
皇帝起先看见穆清头脸脖颈同身体颜色不一样生出了些恼恨,然目光落到她腰腹的时候就只剩下无力和惊心。
穆清的肚子上从胸部下方到小腹有一条长长的刀口,那是头一回留下的,右边肋下又有一条长长的刀口,这是前几日留下的,两条刀口都包着白布,歪歪扭扭的横在她的胸腹间,只将皇帝看了个热意倒呛。
穆清还那么安静躺着,及至看见皇帝跪在床边不多时就眼睛发红才觉出不对来,怎的这人盯着一处就成这幅模样,到底在看什么,床上是有什么么?迟一步穆清才发觉皇帝目光似乎是落在她身体下面,废力将眼睛往下转转,穆清只看见自己胸前的肌肤,心下一顿,自己身体过于轻盈了好像,然后才发觉身上似乎是片衣不沾。
“皇上!”穆清开口,她身体动弹不得,哪里一动都牵扯的伤口疼,勉强胳膊能动弹一下,穆清斥皇帝一声,便想用自己胳膊将身体遮上一遮。
穆清斥责皇帝一声,皇帝强自将情绪收好,由着她乱动胳膊妄想着遮掩,“你哪里我没看过,还遮什么?”
穆清被皇帝这话说的一怔,却是被皇帝接下来一句气的刀口都疼起来。
“遮也没东西可遮了,身上就只剩下骨头,上半身是骨头上点了两点胭脂,谁爱看那苍蝇大小的红点子!下半身是骨头上抹了一团墨,同个要发烂的骨头团子一样!”
“你说什么”穆清早知道皇帝平日里说话尽是满嘴浑说,可方才说的却已经不成体统不像样子简直都有辱斯文还可恶气人了。
难堪,羞耻,不可置信,生气,气的苍白的脸上都生出了一点红来。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可是看了好一阵子呢,看的仔细着呢。”皇帝从跪着的床边上下来,怕着穆清弯着胳膊没气力,想着要将她胳膊给拿下来,却是险些被在脸上挥一巴掌。
穆清胳膊软的面条也似,方才遮在胸前是个半拢的样,及至皇帝走到跟前了便扬起胳膊想要将这满嘴浑话的皇帝挥开,可惜没力气支撑胳膊便软软的垂下去了,只把穆清气甚,只恨自己躺在床上连这点力气也没有,全身又疼又发虚,从城墙上掉下来也是莫名其妙不由她,眼下就连光天化日之下被脱光了也没个穿衣服的力气,一时连气带丢人,眼里便带了泪意。
“给我把衣服穿上,”穆清气喘吁吁说话,话里不由自主就带了气恼和哭声,将皇帝吓了好大一跳。
“哎,你看看你这人……不就是被脱个衣服么,殿里又没其他人,我看见就我看见了罢,横竖早就看见过……”
“快给我穿上衣服!”皇帝有些讷讷,话没说完穆清真是掉了眼泪,斥皇帝给她将衣服穿上。
皇帝莫名其妙却是一团的手忙脚乱,连忙给她盖上被子。原先觉着两年之后再见她,她就同个铁铸的一样不会掉眼泪了,表情也鲜少变化,怎的脱个衣服就要掉眼泪,要是觉着吃亏,他的衣服也给她脱啊,皇帝肚里这么说,却是没敢说出来,只用手抹掉穆清已经滚出来的眼泪珠子。
穆清眼泪一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往下掉,这几天她一动都不动身体都疼的人要发疯,稍微吞咽个吃食就能出一身汗,被伺候如厕连疼带丢人浑身就跟水洗似的,她最最落魄时候都没被人伺候在床榻上方便过,憋了这许多天,于是终于决堤,好一顿哭。
“我错了,我再不给你脱衣服了,也不看你身体,你一点都不丑,真是天底下最惹人的人。”穆清的眼泪就仿佛没个头一样,皇帝擦都擦不干净,手忙脚乱就只一叠声的告饶认错,他总是不很理解穆清到底是为什么哭,只觉得脱个衣服这点事也算个事儿么?!真是!
穆清哭一会也就收住了,攥着被子闭眼躺着,她已经醒来这许多日,不知外面世界到底成什么样,可眼下动弹不得且先就在这里躺着罢,若是没有个满嘴浑话执意胡来的皇帝就好了。
可惜皇帝总不会顺她的意,皇帝在床榻跟前干坐好半晌,不多时竟然出去了,穆清正放下心来想着叫人将自己衣服穿上,却是殿外一阵踢踢踏踏,不多时有几个宫女太监端了一大盆的热水来,还有香胰子同布巾子。
穆清侧眼看这光景,及至看见皇帝跟在这后面进来之后连斥责都斥责不动了,只是木木的躺着,想着皇帝但凡敢再将她被子揭开白日里让这许多人看见她就要同皇帝拼命。
“衣服脱都脱了,不干点啥多浪费,你都多长时间没洗过了,今日我给你擦洗擦洗罢。”皇帝挽袖子说话。
“皇上,宫里伺候我的人都还尽心,每日里都有人给我擦洗。”穆清说这长一句话已经有些气竭,脑门上都要渗出汗来。
她说她的话,皇帝充耳不闻,已经开始洗布巾子就要过来掀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