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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那段青春终究是蹉跎了。
就像是小时候的夜晚，弄堂口传来的阵阵摇铃声，摇走了，是再也回不来的。
那时候的日子，神仙一样的吧。
可，却被儿戏二字，耍着，失去了轨迹。
一
和卓杨结婚八年，有一个五岁大的女儿。
罗兰知道自己并不漂亮也不聪明，可就是如此幸运地，嫁给了卓杨。
卓杨是那种理想中的好丈夫，事业有成，对自己和孩子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体贴。他总喜欢抱着罗兰说：我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是的，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罗兰认定自己的福份，悄悄忘记一些事情。
圣诞节的时候带女儿选购礼物。小丫头在一排洋娃娃面前蹦蹦跳跳。
罗兰嘱咐着不要走远之类的话，却对着物品架上的一对水晶天使起了兴趣。
那是一对双生子，互相拥抱着对方，有最甜美的微笑，单纯而可爱。
卓杨看了会喜欢的吧。罗兰微笑着让服务生将天使包起来。
拿着礼品正欲跨步，猛然发现小丫头不见了！
罗兰从小就有粗心的毛病，即使是当了母亲依旧还是孩子气。这样的购物时间常常是有卓杨陪着的。只是年底的工作很忙，不然卓杨是定会一同来的。
罗兰皱起眉头在购物架之间寻找，完全没有小丫头的影子，罗兰的心跳个不停，手足无措地拉住一边的小姐。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过穿红色衣服的小孩子？
是扎着辫子的吧。小姐微笑。
嗯嗯嗯。罗兰点头，快有哭的冲动。
在那边，有一个先生领着，说是孩子迷路了。
朝小姐指的方向奔去，罗兰的心中打起了鼓。
难道是卓杨么？可自己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地点啊？
正想着，在拐弯处看到了那个红色的小小影子。
丫头！罗兰一把抱住小丫头的身体。
妈妈。小丫头手中正抱着洋娃娃笑得很欢。
叫你别乱跑来着。母亲明显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那个洋娃娃。
这是你从柜台拿的吗？
不，叔叔买的。她指指站在身边的人。
罗兰抬头望着那人，是个很高的男士，有很好看的五官，尤其是那头发，前额处的头发顽固地翘起，打着卷儿。
记忆中也曾有过这么个人的。
谢谢你啊。罗兰憨憨地笑着，抓过丫头手中的娃娃。
可是小丫头的娃娃我会替她买的。这个就不用了。
那男子只是一愣，随即将娃娃收下，却又递还给丫头。
这是我送自己朋友的女儿的，难道这也不行么？
罗兰被眼前的人的话语惊住了，细细打量起他来。
确实，记忆中是有过一个他的。
罗兰释怀地笑了，那个男子也同样如此。
就算是再长的时间，记忆里的很多事情，也是不会忘的。
而那个名字，也曾一度占据着她心里的位子。
冰洛。
二
小丫头在麦当劳的滑滑梯上玩得起劲。
罗兰看着孩子傻笑，自己俨然也是个孩子。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冰洛摇着手中的可乐，说。
你也一样啊。罗兰回头点点，一样只喜欢麦当劳的可乐。
记忆中出现的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很漂亮的男生和太普通的女生。
男生的手中永远都举着大杯的可乐，而女孩子的手中，永远是甜腻的冰淇淋。
那时候，冰洛也是这样，轻轻摇着杯子里的冰块，然后很快地喝一口，再缩缩脖子，作出一副满足的表情，那时候的自己，只会盯着冰洛的嘴角，直至那满足的笑容绽放开来。手中的冰淇淋成了泥浆，却依旧没有动的念头，只是单纯地想看那笑容的绽放。
可是现在的罗兰，只会将冰淇淋小心放好，等着小丫头时不时走过来，咬一口。
已经很久了吧，是十年么？
不，是十五年零七个月。罗兰顺畅地报出这一连串的数字。
这是偷偷瞒着卓杨记下的，自己的记忆力不好，于是每天都有很认真地数一遍。一数，就是十五年。
你应该是和卓杨在一起吧。冰洛喝一口可乐。
嗯。罗兰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卓杨是个很好的人，我知道你一定很快乐。冰洛的话中有微微的落寞。
他每天都会很准时地回来，有时候给小丫头买礼物，他总是帮着我，是的，这样的日子，是我的福气。
你快乐就好。
你快乐就好。
记得冰洛一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每一次，有不开心，或是成绩下降的时候，冰洛都是这么说的。他会用最好听的口气这么说。
那时候的冰洛是很优秀的，作为一名高中生，能像他那样出色的确实很少。他是学生会主席，是广播台台长，是篮球队队长，是永远的第一名
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感觉他像是神一样。
罗兰除外。
罗兰清楚地知道冰洛的所有，知道他在无人时对老师的恶作剧，知道他在篮球上划过的刻痕，知道他在广播里的声调纯属假装
所有的一切，只因彼此是同一条弄堂里的产物。
没有人知道这个，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在每天的上学放学的路上，冰洛的身边，有一个罗兰。
这样的隐蔽是很好的。罗兰想。
冰洛永远拿自己当小孩子，而自己确实是这样的，即使是假装，也乐意永远装下去。
从小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玩的时候，读书的时候，甚至是中考的报考学校，两人的志愿都是相同的。
冰洛说：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
有他在，弄堂里的其他孩子就不会说罗兰丑，就不会嫌罗兰笨。
罗兰想，长大了，也会这样下去的吧。
此时，冰洛会抓着罗兰的手说：你快乐就好。
罗兰知道自己是很喜欢这个男孩子的。
其实根本无需发现，大家都是在一起长大的，有很多事情，不说出来，也是明白的。
放学的时候冰洛带罗兰去麦当劳，像是哥哥带着妹妹。
冰洛的手里永远是可乐，罗兰的手里永远是冰淇淋。
为什么总是喝可乐呀？罗兰会眨巴眼睛。
因为好喝啊。冰洛的回答也是固定不变的。
可是，喝可乐会胖哦！罗兰贼笑。
那肉你都替我长啦！男孩子开始大笑，女孩子挥起拳头朝男孩子砸去。
胖丫头，以后没人要你会怎么办呦。冰洛喜欢这样讽她。
哼！没人要就去做尼姑呗。女孩子不满地嘟囔。
不要呀！冰洛眼皮一跳。
就去！女孩子坚持着。
那么，若是真没人要了，那我就要了胖丫头好了。
冰洛说。然后微笑。
才不要，谁要嫁你！女孩子红了脸，却咬住唇不肯松口。
谁说嫁我，不过是补贴你的生活费而已。胖丫头，我只能养着你，却不会宠你的。
你罗兰一时呆住。
我要胖丫头给我干活儿，还给我养个更胖的小丫头！
又是一阵花拳绣腿。
奇怪的是，每回重复这段情节的时候，冰洛是不会还手的，每一次的无理取闹，换来的不过是冰洛的朗朗笑声。
那时候，还只是刚上学的孩子。
后来到了初中，冰洛开始收到女孩子写来的信。
有很多，每一封都是罗兰读给他听的。
洛，我是你的忠实支持者，我希望你能多看我几眼，能知道有我的存在
你看，写得多好。这时候的罗兰是笑着的。
是啊，多好。冰洛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口大口喝着可乐。
麦当劳里人声嘈杂，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男孩和女孩，男孩低头喝可乐，女孩很认真地读信。谁也没有发现，女孩的脸是僵硬的。
为什么呢？明明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啊。罗兰小声。其实心里是有欢喜在的，只不过，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无法告诉他。
是啊，都比你好。冰洛又是随口。
女孩子的心事被揭穿，有了小小的窘迫，早就习惯了不是么？冰洛喜欢拿自己开玩笑，都是不大不小的，可这一次，不一样。
冰洛以后会有一个女孩子的吧。罗兰舔了一口冰淇淋。你会很疼很疼她，她会非常幸福，然后冰洛会把罗兰扔掉，再也不带罗兰去吃冰淇淋，再也不说你快乐就好，再也不会小声安慰考砸了的自己，然后，然后
罗兰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悄悄滑下来。
说什么呢！冰洛慌了，拿着餐巾纸擦罗兰的眼泪，手足无措。
会的会的，冰洛身边会有一个人把我比下去的。
不会的。我永远都最心疼罗兰的。好不好？冰洛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哄小孩。
可是你不喜欢我啊。罗兰带着哭腔，你永远都只是尽一个从小到大的玩伴的义务。你会不让其他人欺负我，会帮我复习功课，会做好多的事，可是
说不下去了，冰洛，你怎么就那么笨呢？我们已经不是当初在弄堂里手牵手走在一起的小孩子了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怎么会呢？
罗兰在心中想，冰洛却将她搂进了怀里。
罗兰乖乖的话，我就只喜欢你，好不好？冰洛这样保证。
你说的哦，只会疼我一个人的呀。罗兰在冰洛怀中抽泣。却笑了。
好，我的罗兰是最好的，那些女孩子比不上的。冰洛说着将罗兰手中的信拿掉，不要再读了，你的冰淇淋化了，再买一个吧。
嗯。要是我写信给你，你一定要收下哦，不可以给别人看。罗兰撒娇。
我等着收你的信啊。冰洛呼出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世界难题。
拉钩。罗兰紧追不放，伸出小指。
冰洛也伸出小指，和罗兰的钩在一起。
这样算是牵手了罢。罗兰快乐地笑。这样，就可以是认定的罢。
我说过的，你快乐就好。冰洛也笑。
那时候，也不过是初中的孩子，说到底，也只是孩子。
罗兰在书上看到的，牵了手的话，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谁也赖不掉的。
十六岁的时候，日子就是这样的神仙般的。
三
你最近还好吧。罗兰将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来。
嗯。在做一个案子。冰洛还是那种平和的口气。
你从小就是相当律师的。罗兰笑，现在的你很成功。
也许吧。冰洛看了一眼罗兰，不再说话。
你的夫人还好吧。记忆中是有那么个女子的存在的，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曾一度让罗兰嫉妒过。
我们，离婚了。冰洛说，漫不经心地，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为什么？罗兰忍不住问。
性格不合而已，大家反而轻松不少。
好可惜啊，当初
有一个当初的，那已经是高中的事了。
高中的罗兰，已经和冰洛分开。
是自己不争气的关系，没有考进那所全市的一流高中，只是进了一个普通学校。
偶尔冰洛还是会接罗兰，然后一起去麦当劳。
你们的东西好难啊。罗兰皱着枚看冰洛的笔记。
还好啦，是你笨而已。冰洛笑。罗兰翻了个白眼。那时的他们，应该算那种关系吧。至少在罗兰的心里，是那么认定着的，早在初中时候起。
现在还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吧。罗兰质问。
我的行情一向很好啊。又不像你，没人要的丫头，只有我肯要你。
冰洛凑近罗兰，蹭蹭她的额头。
谁说的啊，有一个叫卓杨的男孩子很喜欢我哦。
冰洛危险地眯起眼。
是我们班的班长，人缘很好。罗兰看出了冰洛的不满，可是我没有喜欢他啊。
你不用说那么多的。冰洛放松下来。
冰洛，对不起。罗兰想这样说。
冰洛喝着可乐。别过头，瞳孔放大。
罗兰朝冰洛看着的方向看去，是个女孩子的背影，瘦瘦的样子，朝冰洛挥手。
她又是谁？换罗兰问。
是一个很好的人。冰洛这样说。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评价过罗兰。
你罗兰感觉自己是懂的，所以不想说下去。
我不知道。真的。冰洛很认真地回答，这也是第一次。
她，是你学校的？罗兰问。
嗯，成绩很好，很谈得来。冰洛的声音变得很长。
罗兰不说话了。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哭的话是会被笑的。那么多年了，难道还没有学会满足么？独占着冰洛的自己，很久以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哭闹着许下的诺言，连老天都开始取笑自己了吧。
冰洛一定会很幸福。罗兰逼自己笑着这样说。
其实，罗兰终于有人喜欢，我真的很开心的。冰洛回过头。以前总是怕你被欺负，所以总是放不下心，现在小丫头长大了，那样的玩笑应该是不能再开的。当初我们都是小孩子，就算答应了什么也只能被说成是儿戏而已，现在看来，这是真的啊。
童言无忌嘛。罗兰强颜欢笑。况且我们本来就没有怎么样啊。早就说了，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的啊。
是的，罗兰在心里说，连冰洛自己都说了，是儿戏而已，那些日子，那天的拉钩，都只是儿戏而已，没有长大的话，什么都是不作数的，对吧。
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大人呀，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争气呀。为什么只能让一切变成儿戏，让冰洛定格在朋友的范畴，顶多是哥哥而已的样子，这样子的话，真的会比较好吧。
自己那么的任性，又不漂亮，成绩也不好。又有什么资格说要冰洛只是自己的呢？那个街对面的女孩，那么优秀，那么漂亮，这才是冰洛会喜欢的，不是么？
她应该是在等你吧。罗兰问。
嗯。冰洛点头。
那快去呀，你真是的，一点都不会心疼。罗兰小声责怪。
走了。冰洛走出两步。回头。
记着，你快乐就好。
终于，和那个女孩，笑着，牵起双手。
那一天的麦当劳里，有一个女孩子哭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像是世界毁灭般，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疼了。
可是他没有看到，自然也就不会心疼。
罗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见了，那是遗留在记忆中的小时候的事情。
那些个牵手在弄堂里晃悠的日子，男孩子倔强着抬高的头，女孩子软软的眼睑，耷拉着，不敢多看。
那个画面渐渐变成碎片，用最残酷的方式，划伤罗兰的心。
罗兰恨自己是个孩子，儿戏，就因为孩子的缘故。
既然是孩子，理所当然就该扣上儿戏的帽子。
后来的时间里。脑中残存的，就只有大段大段的空白了。
那一年的当初，终于粉碎在冰洛自己手里。
罗兰看到冰洛嘴角的苦笑，却不说话，记忆有的时候，可以成为最可怕的武器。
自己的记忆，就曾经这样扮演过角色。
冰洛，你还好吧。当找回自己的声音的时候，罗兰只能这么问。
嗯。其实，在就过去了。冰洛抬头。
是啊，小时候，早就过去了。罗兰也开始笑了，这一次，是真正的释怀。
其实那一次冰洛开口。
我们的选择都是对的。罗兰打断她。她太明白冰洛想说的话。
至少现在证明，那个时候，真的只是儿戏。你说的对。
只要我们都还记得，这就够了。
尾声
带着小丫头回家。
开门的时候卓杨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圣诞快乐，宝贝。他这样对罗兰说。
罗兰满足地笑了。自己，终于学会满足。
这就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