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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董家楼中的哥舒翰、高适、杜甫、岑参、严庄五人早已看得心潮澎湃,仿佛大唐的赫赫军威已经浸染到他们的热血之中!
他们干脆都换了大碗,肆意畅饮才觉痛快!
高适已有五六分醉意,击箸高唱:
征马嘶长路,离人挹佩刀。
客来东道远,归去北风高。
时候何萧索,乡心正郁陶。
传君遇知己,行日有绨袍。
唱罢,眼中已涌出两行热泪。
这些年他为了讨个功名而苦苦奔走,也着实遭了不少白眼和委屈,这些情绪平日聚积在心里,今天才好不容易借着酒意抒发了出来。
哥舒翰端了一碗酒递给高适,又自斟一碗陪着饮了。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完全能够理解这位读书人心中的苦闷。
岑参起身说道:“达夫兄,好一个‘客来东道远,归去北风高’。我要学张节度,去边塞建立一番功勋!且听阿弟和君一首!”说罢,他操着荆襄口音的官话击箸和韵唱道:
骢马五花毛,青云归处高。
霜随驱夏暑,风逐振江涛。
执简皆推直,勤王岂告劳。
帝城谁不恋,回望动离骚。
“好!”
岑参还未唱毕,众人已大声称赞。
他大笑着将一碗酒仰脖饮下。
他年纪较轻,性格爽朗,诗句中更多了些豪气,令人精神一振。
哥舒翰赞道:“高大弟的苍凉深远,岑小弟的豪气干云!痛快!痛快!”也“咕咚咚”地将一碗饮下,转头向杜甫道:“杜二弟,你也来。”
杜甫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威武的唐军,他又联想起当年那场都山大战之后疆场上的画面——如血的夕阳中,六千多阵亡的唐军将士的尸体铺满了荒凉的丘陵和草原,还没死绝的战马发出凄凉的哀鸣。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竟晶莹的满是泪光,缓缓转韵唱道: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杜甫的吟唱才歇,高适赞道:“正是!《孙子兵法》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子美此诗暗合兵法,且立意深远,上品也!”
哥舒翰却不以为然,大嘴一咧,对杜甫笑道:“子美,不是阿兄虚言,这兵法是兵法,打仗是打仗,男儿建功立业还需一刀一枪,上阵杀敌。要是让我遇上北狄杂胡,便有多少杀多少,若不投降,我就这么一刀……”他晃悠悠地挥掌,向正在添酒的严庄脖子上作势一挥,严庄也配合着做个鬼脸,“啊!”的大叫了一声,众人都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杜甫端起酒碗,对哥舒翰说:“哥舒大兄,阿弟敬你一碗。等你将来登坛拜将,阿弟写一首新诗为大兄庆功!”
哥舒翰开怀大笑,声振屋瓦,又端起一碗酒仰头尽了。
此时轮到了严庄。
他已喝地面红耳赤,与几人相处的这小半日,他身上的几分男儿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遂也端起一碗酒,起身对众人说道:“小弟严庄,一个不成器的混人,枉费了爷娘教养的一番心血。今天得遇哥舒大兄与诸位郎君,才觉不可将此生虚度!只是小弟诗文已经搁下许久,比不上三位,便借唱一首坊间正盛传的《凉州词》助兴吧!”
言罢,他仰头将酒喝下。
他喝得甚急,酒水淅淅沥沥沿嘴角洒了不少,弄湿了前襟却也并不在意。只听他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此《凉州曲》正被大街小巷传唱,风靡神州。
诸人纷纷击箸高声以和之,“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歌声回荡在洛水河畔,袅袅不绝……
严庄歌罢收声,眼角竟也已泛起了点点泪光。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确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若不是今日一番机缘巧遇几人,恐怕未来仍旧是稀里糊涂地在街头混日子,的确也动了一番建功立业的念头。
哥舒翰忽地站起身来,一手端着酒碗,一手高举空中,双肩快速的前后抖动,粗大的腰身宛如西域舞娘般摇摆,只是那张生满焦黄胡须的大脸上哪有半点舞娘的娇艳妩媚?
众人见了,尽皆绝倒。
正嬉笑间,他忽然停了胡舞,蓦地用他粗豪的嗓音唱起那首风靡大唐的五律: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歌罢,周围却仍静悄悄的,众人似乎仍陶醉在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宏大蓬勃的诗意之中……
哥舒翰仰头饮了一大碗,大步迈到窗前,张开双臂,对着波光粼粼的洛水和巍峨壮丽的五凤楼发疯般地大声呼喊道:
“大唐!我要做你的英雄!”
这犹如洪钟般响亮的呐喊远远地传开了去,楼下的食客和十字街上的观看献捷的百姓闻声都向这边观望。
然而,并没有人嘲笑这位大汉,人群中反而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
“好啊——!”
这就是大唐!
他以博大的胸怀容纳着每一位热爱他的人;
又用无比的辉煌激励着每一颗为他跳动的心。
……
在两千名盔明甲亮的唐军押解下,三千名契丹俘虏已经出现在东都洛阳街头。
与人们的想象大相径庭的是,这群俘虏非但不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更没有肢残臂断,缺耳少眼。他们留着本民族特有的髡发,面孔略扁,眼鼻较小,嘴唇厚实,身上穿着右衽的皮袍,蹬着用麻绳或皮绳捆扎着的翻毛皮靴,一个个身材健壮,两臂粗大且臂骨略长,双腿略短而膝盖外翻,一看便是从小就骑马射箭的契丹“射雕人”。
虽然他们的手臂都被一条长绳捆拴在了一起,但仍保持着战士的自尊,倔强地昂着头颅向前走去。
然而,围观的百姓们不仅没有为此感到愤怒,反而对他们产生出一丝怜悯——在他们看来,只有勇敢的战士才配成为大唐“王师”的对手。
而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在面对唐军的时候,命运之神对他们都是不公的,因为他们注定只能扮演失败者的角色。
故此,一旦他们放下武器,给予他们一定程度的尊重,既是对大唐“王师”声誉的某种维护。
虽然在坊间被谬传为“有一万多人”的俘虏实际上只有三千,却也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被全部押解到五凤楼下的广场上。
相比从幽州到洛阳,定鼎门内的这段路程并不算很长,但俘虏们的内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睁大了双眼,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梦境中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天可汗的皇宫就像白马仙人所居的马盂山一样高大,天津桥下的洛水就像青牛仙女家乡的湟水一样宽阔,洛阳城中的房屋如同平地松林里的松柏一样稠密,这里的人口就像木叶山中的树叶一样众多……此时,他们才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原本高昂的头颅。
天津桥下,在贵族们的带领下,他们口中念叨着“天可汗!天可汗!”全都软软地跪了下去……
头戴进德冠,身着深绯色朝服,系十一銙金带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已经来到五凤楼上,跪倒在天子李隆基面前,捧着手中的象牙笏板奏道:
“幽州节度使兼御史中丞、营州都督领河北道行军总管,臣张守珪俯首跪奏:开元二十二年冬月乙巳,逆酋屈烈、可突干,恬忘天恩,归而复叛,承资跋扈,肆行凶忒。尊圣天子诏谕,天兵出紫蒙州平叛。雷震虎步,诛契丹逆酋于前,霹雳鹰扬,驱突厥虺蜴于后。今献二逆酋首级于阙下,共泄神人之愤,缚众狐狈附逆于阶前,伏乞天子圣裁。”
天子面带微笑,说道:“爱卿平身。将军果毅,张我国威;兵士骁勇,卫我王土。今逆魁授首,贼狄远遁,当休整甲兵,抚恤孤残,罗落境界,并扶社稷。至于从逆蟊酋,多为胁迫,不忍屠戮,尽赐还乡。”
一番话讲完,天子走上前去,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张守珪。
张守珪大为感动,忙叩首谢恩,这才退到诸位宰相之后,神态极为恭谨。
天子李隆基俯视着五凤楼下人如龙、马如虎的唐军叹道:“我大唐天兵,何其壮哉!威武哉!”
这句赞叹,立即由传旨官传至十八位声若洪钟的金吾卫那里,只听得五凤楼上空响起了整齐而洪亮的声音:
“天子诏曰:大唐天兵,何其壮哉!威武哉!”
城下的数千唐军闻诏,立即用他们雄浑的声音齐声应道:
“天子威武!大唐威武!”
紧接着,五凤楼上下值守的数万大唐将士都跟着呐喊了起来:
“天子威武!大唐威武!”……
最后,这雄壮的口号由聚集于此的数十万百姓口中同时喊出,如雷霆万钧,声闻九皋,震动天地,响彻云霄。
……
献捷大礼后,朝廷颁旨,张守珪由原来的正四品御史中丞迁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拜右羽林大将军,赐紫袍玉带,另赐彩缎千匹、金银器物若干,勒石刻碑以彰其功,其二子皆被加封为从五品的朝散大夫。
其余幽州有功将弁,如王悔、安禄山、窣干等人也俱有封赏,而诛杀契丹王屈烈、可突干的李过折更是一飞冲天,直接从一名小小的牙将被晋封为契丹王。
随后,天子又于五凤楼赐宴,除了朝中七品以上的官员和各邦使节之外,新科进士也都被恩准参加,所有参与献捷的幽州将士皆有犒赏。
三千名契丹俘虏一律开释,交由他们的新王李过折带领返乡。
而屈烈和可突干的两颗早已干枯的人头则被挂在天津桥边的高杆上枭首示众。
……
献捷大礼引发的热潮还没有退去,人们的注意力就立即被一场即将到来的击鞠比赛所吸引了。
洛水北岸人声鼎沸,人们纷纷汇聚到五凤楼下的广场边,大唐皇家击鞠队与远道而来的幽州击鞠队将在这里进行一场高强度的对抗赛。
“寿王殿下将亲自出场嘞!”
无数的少女大着胆子挤到人群中,说什么也要目睹一下这位“皇家十八郎”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