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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士云在杂货铺一直待到潘恒春吃完饭过来换她,她才家去,下午还得忙呢,几个大菜都还没做出来,她得帮她娘担水烧炉膛,不然她娘一准又要说她偷懒...
潘士云走后,杂货铺里只剩下潘恒春和潘士勋爷孙两个,昨晚的事潘恒春从潘士尧嘴里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毕竟潘士勋和他是隔代亲了,潘恒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不停劝说潘士勋一会儿就跟他一块回去吃年夜饭,一家子人哪有隔夜仇。
其实这个时候潘士勋昨夜的那一身叫嚣劲早就没了,尤其在听了潘士云那番之后,潘士勋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中,我们且不论他到底是哪根筋想通了,等傍晚潘士云再来喊潘恒春回去吃年夜饭时,潘士勋也就半推半就的跟着他们家去了。
只是他人都到老潘家大门口了,又开始畏怯了起来,毕竟他昨晚才向所有人放过话,说他阿哒偏心,说他在这个家待不下去,要离家出走,现在连一天一夜的时间都没到,他就食言了,在别人眼里,他会不会太没种?
潘恒春自然看出了潘士勋脸上的怯色,在后头推了他一把,咳了一声道,“小孩子别想太多,你阿哒还真能跟你计较不成?进去之后跟你阿哒好好认个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话虽如此,可潘士勋还是很忐忑。
此时张学兰已经烧好饭了,就差甜稀饭没有熬,淮河这个地段的人过年有喝甜稀饭的习惯,所谓甜稀饭其实就是用藕粉熬出来的,里面加上白砂糖、黑芝麻、花生仁等东西,做甜稀饭的材料哪样都不便宜,平时他们压根舍不得熬,也只有在过年这几天才能熬出一大锅来饱口福。
潘恒春爷孙三个进来的时候,潘阳正蹲在炉子旁看火候,时不时要拿铁勺子搅搅稀饭锅,防止它糊了底。
潘恒春朝潘士勋使了个眼色,潘士勋就傻站在离潘阳老远的廊檐下,不敢进堂屋去,还是潘士告从堂屋里出来拉了潘士勋的手,嘴里嚷着道,“二哥快来吃娘炸的菜丸子,刚炸出来的,可好吃了...”
小萝卜头潘士告昨夜睡得早,他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怎样的争吵,不管如何,潘士告这一举动算是解了潘士勋的尴尬,潘士勋半推半就的被潘士告拉进堂屋,并且在潘士告的殷勤下吃了两个菜丸子。
兄弟两人的这一连串举动都发生在潘阳的眼皮子底下,可惜她只当没看见,完全无视了潘士勋。
无论是谁,被人无视的感觉都不会好受,更何况对方还是潘士勋至亲的人,潘士勋心里堵了一股气,像是较劲一般,潘阳不理睬他,他也不搭理潘阳。
父子二人就如同陌生人般,开启了冷战模式。
其实潘阳不是故意要冷处理潘士勋,而是打心眼里就不想搭理他,要搁其他事还好说,大不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就撵她爸滚蛋的事没得商量,想撵她爸滚蛋是吧,她先把他潘士勋撵滚蛋再说。
等张学兰把所有菜都端上了八仙桌,潘士尧才把炮仗搬到大门外,用烟头点燃。当然,点炮仗前,他还不忘叮嘱秀英赶紧把他闺女耳朵捂住,可别吓着他闺女了...
外头一阵噼里啪啦响,潘恒春先坐了上座之后,其他人也陆续坐了下来,坐不下的几个孩子就端碗筷站着吃。
临过年回来前,潘士尧从他好哥们田旭刚手里头搞到了一瓶茅台。潘士尧开了酒,先给潘恒春、潘阳酒盅里各倒满,给他自己倒一盅,又给潘士勋倒了一盅,最后才问潘士松道,“士松,要不要来一盅尝尝?”
“要尝尝!”话音刚落,潘士松就从中案长条桌上取了酒盅过来,接了一盅酒。
张学兰拦着潘士尧,絮叨道,“士松还小,给他一点就成,别给他喝太多。”
潘士尧笑道,“娘你放心,士松能喝点,大过年的,我们图个开心,都喝点没事儿,娘你也来点...”
说完,潘士尧也给张学兰倒了一盅。
张学兰虽然不识字,但看潘士尧手里酒瓶和刚才拆下来的外包装,就知道不会便宜,忍不住问道,“这东西多少钱?”
潘士尧给他娘比划了数字,笑道,“九块钱。”
张学兰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半响才发出声音,“九块钱?!死小子,你疯了啊,买这么贵的酒!两毛钱一斤的散酒喝着不就好了?”
潘阳道,“哎呀,买都买了,我们喝好就成!”
这第一杯酒自然要老头子潘恒春来起词。潘恒春端着酒盅望了潘士勋一眼,别有用意道,“我老了,没有别的盼头,第一盼望儿孙争气,第二盼家和万事兴。”
说完,潘恒春先干了酒,其他几个爷们也都跟着干了,至于张学兰和秀英,则是能抿多少就抿多少。
轮到潘阳起词,潘阳想了想,方才举杯道,“我也有两个盼头,第一盼儿女能成事,第二盼儿女有报恩心。”
这是潘阳发自肺腑之言,穿到她爷爷身体里这么久,潘阳从未像现在这样迷茫过,让她吃再多苦受再多累她都不怕,怕只怕教育不好眼前的几个孩子,远的不说,单看潘士勋,就已经开始往她记忆中的那个二大爷开始发展,她大爷和她爸,她不担心,因为他们是她爷爷最孝顺的两个孩子,剩下还有潘士云和潘士告...
潘阳生怕再把他们养成白眼狼...
可是古话又说得好,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古时皇帝老子必然是人中之龙,万能如皇帝老子都不一定教育好他的所有儿子,她潘阳又哪来的自信敢拍胸脯保证能把这五个孩子都教育好?
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待他们问心无愧,其余的,爱咋咋地吧...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吃得身上热乎之后,潘士尧喊了一声潘士勋,有心替他解围,道,“士勋,快敬阿哒一杯,阿哒为你的婚事可没少操心,跟阿哒喝一杯。”
潘阳酡红着脸,抿嘴笑了笑,没吱声。
方才不仅潘恒春话里有话,潘阳又何尝不是呢,无论是潘士勋心虚也好,通透也罢,他总归是听明白了两位长辈话里的意思,一时间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潘士勋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举酒盅对潘阳道,“阿哒,昨晚是我错了,你别跟我计较,错的地方我一定改!”
此时潘阳不想紧着问潘士勋,你到底哪里错了?你要改什么?
再逼他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只会徒增他心里的怨愤,潘士勋能摆出个认错的态度来就已经算是下了大勇气,潘阳也不是咄咄逼人之人,当下喝了潘士勋敬的酒,别的也不多说,只是道,“你心里有数就成。”
话虽如此,不代表潘阳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但绝对要保持观望态度。
潘士勋倒也下了狠心,敬完潘阳之后,他又分别跟潘士尧、潘士松两兄弟喝了酒,道,“大哥,士松,我有时候讲话不经过大脑,你们别放在心上。”
潘士尧当大哥的,自然不能小心眼,拍了拍潘士勋的肩膀道,“我们兄弟几个是该互帮互助,而不是窝里横叫阿哒娘跟着操心,阿爷年纪也大了,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
潘士松也道,“小哥,昨晚我也有错,不该先动手跟你干仗...”
既然话都说开了,表面上的平和算是维持住了,大过年的,不能总揪着不开心的事,潘恒春开口打了几句圆场,老潘家上下总算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年夜饭。
吃年夜饭、发压岁钱,热闹完之后,老潘家上下都分开了行动,各自有各自的娱乐事,潘阳前脚刚跨出大门口,潘士聪就找上门了,为的不是别的,还是他外甥女的婚事。
潘阳把潘士聪迎进了门,领他到堂屋里头坐下。潘士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潘阳道,“兆科叔,你看过了年之后,什么时候起媒好?”
所谓的起媒,其实就是通知女方家庭结婚的日子,并且通知女方家庭该买新衣裳,该买新鞋子,该置办嫁妆啦。
潘阳磕着瓜子道,“日子我阿哒都还没看好呢,最起码得等日子定下来之后再谈起媒的事,再者,老大家的闺女年初五就满周岁了,该办抓周宴了,眼下家里得张罗这事啊,等这事过了之后再谈怎么样?”
潘士聪叹了口气道,“兆科叔,你们尽快些吧,不能再拖啦,再拖下去,等家美的肚子...哎呀,都不好看呐...”
潘阳也不想两家子都丢人,遂而道,“这样,不出十五我就把日子定下来,尽快赶在家美显怀前头办事,就是这房子...”
潘阳还未说完,就给潘士聪直接打断了,“房子的事不急,他们结婚以后再盖也成,先搁你家老大当时办事的屋里先办了吧!”
眼下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其实潘阳在心里已经打算好了,等过完十五,她就准备张罗在‘后岗头’盖房的事,要说不给潘士勋盖房,那也不可能,她就是有心不给潘士勋盖,还得考虑挨不挨户上户下的人背后戳脊梁骨。
房子她给盖,但她手里没有太多闲钱给潘士勋盖上三间气派的红砖瓦房。
潘阳打算效仿姚宝忠,用石头打底,盖到一人高处才改用红砖继续往上垒,另外房子面积由三间缩小为两间,再外加一小间厨房。
张学兰在得知潘阳的打算后,忍不住道一句,“两间房,还是半红砖房,会不会有些磕碜了?”
在张学兰看来,她男人这个时候完全有能力盖上三间气派的红砖房,让户上户下所有人都羡慕一番的,而且张学兰也有自信,该置办的床椅桌柜还有三转一响,她男人都能给备齐全了,毕竟当初她大儿子结婚时,她男人就已经这么给备上了。
哪知潘阳仰躺在床上,眼都没睁开,直接对张学兰道,“就这两间房还都不知道怎么能盖起来,你当钱是大水淌来的?除了盖房,置办物件哪样不要花钱?自行车家里有,我是不打算再给买了,手表用不上,也不买,收音机家里没人听,不用买,买个缝纫机就成了。”
这回张学兰可算是听出来了,笃定道,“兆科啊,你还在生士勋那孩子的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