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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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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骨山上,大雨倾盆,水雾漫漫,唯火丛不动。

    天空异象现,不久前,日食之北,一轮巨涡毫无预兆显现,涡沿一半黑一半白,泾渭分明,内里氤氲乾坤,雷霆躁动,如巨神之瞳,缓缓旋动,卷着无边伟力掠去风云,掠去大雨,掠去悬在天上日久的补天珠。

    而珠子如有灵性般失去了平静,爆发出赤耀煊天的光,来回妖冶变幻,时大时小,时静时躁,极不稳定。

    赤珠距离黑白巨涡不过几百米,它不甘被活活吞噬,正在极力挣扎,强大的力量疯狂释放,波荡向十方,惹得雪域跟着它一起颤栗,雪迅速融化,雪花转为飞雨。

    山下民屋里,司柏盘坐床上,额角浸汗,意识将离未离,正极力催动补天术,这是他第一次施展,没想到补天珠竟这般顽固。

    “果然是你。”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如绵风飘入耳廓。

    司柏虚虚睁开眼,屋内俨然多了一个人,负手站在那里,如遇宁静山林间,清风儒儒,翩翩如朔,绕着一丝残留的少年风流。他笑容温雅,如沐湖春风,夹着外面带来的丝丝湿气,清润而无尘。

    “琼曳……”看到来人,司柏眸色靡靡,吐出沙哑疲惫的声音,如同枯弱无依的垂柳。

    “是本君,多日不见,瞧着大人状况似不甚好。”

    “尚可。”司柏苍白着脸,强撑表情,淡淡回道,“咳咳,你来做什么……”

    “本君好奇,你为何补天,惹得生灵涂炭。”琼曳提了一把椅子,好整以暇坐下。

    司柏瞟了他一眼,并未回避他突然揭露秘密的话,随意问道,“你知道多少?”

    “多年前一位身着飞鹤腾云袍,黑发金须的怪人找到本君……”

    “原来是天去真人,既为同门,又添为师兄,你若想要补天珠,那便拿去。”司柏一扬宽袖,虚弱笑了笑,温和而大方,不知峰人,除非想被人见,否则不可见,对方一说,他便信了,而他既没有如司裂汇报一般出现在各大城园,想必想要的只有一个。

    琼曳闻言,笑容一顿,他并未感到喜悦与惊喜,更遑论感激,对于被这人猜中了心底秘密,也并没多意外。

    他不认为对方在表示善意,以补天珠肆虐逞威的强大,天要吃它都费尽,何况人乎?若非有准备,他可真没那信心能消化得了。

    “那师兄就放手吧,这么撑着也是挺累的。”不论补天珠取得与否,他也要让对方的计划功亏一篑。“且我听说……”琼曳话锋一转,悠悠又道,“仙资者干预现世,改变人间宿命是违反天律的,何况,这一场计划里师兄算是间接杀了不少人,若被不知峰知晓,可是重罚啊。”

    司柏轻轻一笑,“九天裂魂鞭而已,师弟无须忧心,若你尝过那滋味,便知道不过是尔尔,抽几鞭子还能解解痒。”

    琼曳嘴角微抽,又是这种感觉,起初屈身朝堂,他不过是想见识一下他这位能开启天门的优秀师兄,在经过几次有意无意试探后,他发现,无论身处何地,不管他是否掌握主动,这司柏总能轻描淡写化解,如拂袖去清风。

    以至于不知何时,[想见他失败颓、傲气散去],这件事成了一种执念,实际两人并无什么仇怨,甚至还是有层关系的师兄弟……表面看起来,这一次似乎又败了,但也……不一定。

    “是吗?那不妨让师弟见识一下天律的执行,所以,这件事我会上报的,对了,补天珠,现在也是我的了,没错吧。”

    “师弟请便。”司柏摊开双手,他想看一看对方……除了那诡谲的剑法以外,还有什么本事,若他成了,那也是这世间毁灭之运不可逆,而刨去那一层,这也是两人气运的对峙。

    “唉,不急,其实此次来是因偶得一副未竟之作,想来问问师兄如何添笔~”琼曳伸进袖笼掏了一掏,表情悠然,文眉微皱,手在袖口来回鼓捣划拉,似里面放了许多东西般,“找到了。”稍晌,他眉尖舒缓,一把小巧折扇从里面掏出,样式很古朴,灰石扇骨,缕雕奇文,金光隐隐,厚重而神秘,“本来,是想用火种为其上色,但本君无意人间帝王……”

    司柏表情一凝,他有一种近乎肯定的预感,缓缓开口,声如冷雨点石,清沉冷冽,“印天图,天去真人的拜师礼…”

    “正是印天图。”印天图,可印天下之物,传说扇面是一块画布,是以云根入纸而成,能印收万物之灵,云根是这大陆的名字,亦是长在九重云端的仙根,无劫缥缈,濯然三界,据说为苍天栖息之地。

    听到他肯定的回应,司柏忽然笑了出来,声音很淡,却没来由让琼曳升起一阵不爽。

    “师兄是瞧不上印天图,还是认为此是赝品?”

    “都不是,就让师兄见识一下你的仙资,想必反噬的后果你很清楚。”司柏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汗丝,裹了一件袍子,拖着疲惫的身下床,步履蹒跚不定,衬着不禁风凉的虚弱表情,仿佛随时会倒。

    琼曳睇了他一眼,眸光闪烁,不再言语,手上嗒嗒敲着扇子,当先走出屋子,风雨错身而过,丝毫不沾其身。

    “据说,神龙与白凤就曾印在这画布里……”琼曳无惧仰首,口中闲提宝物过往,望向巨涡与赤珠交锋处,那里正浩荡骇然之景,天空如红色沸水翻滚,扭曲如潮,威慑心扉,世界犹如在高温中融化,火光蒸腾了天地寒气,化作磅礴大雨,眼前盛怒而凄厉。

    司柏拢了拢袍子,靠在屋檐之下,他看到补天珠离漩涡更近了,狮子再发狂咆哮,也终将被驯服,因为补天术的刺激,万虹之带舞动更狂、更迅,让珠子的形状更加圆润,即刻将成,且如他所料,此时的雪域人少得安静。

    其实补天珠已然饱满,已不会再吞噬气运,而只要再过一会儿,当恐怖的霞光收敛、消失,就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端倪,上天抢夺。

    “所以,小小补天珠自然不在话下。”司柏接了他的话,站直身子,庄重而恭敬地朝漩涡行了一礼,后又不堪活动,靠回墙上喘气歇息。珠子可以被抢夺,但也不要忘了身处什么立场,以供奉苍天的使者身份,用天的东西去抢夺天的另一样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他很好奇这个。

    也许最初赠珠有些骑虎难下,但当琼曳拿出印天图,他心中的顾虑完全消失了。

    显然,曾经低贱的凡尘人还未适应不知峰的特殊身份。

    琼曳并未念什么咒文,只将折扇轻轻展开,意识凝神锁定——无特别壮观的现象,耳边响着的是普通纸张的咔哧摩擦声,司柏不是没见天去真人展开它,当时好奇瞟去时,脑中只觉轰白了一瞬,像瞬间被拉入了扇中世界,极为恐怖,让他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随着折扇展开,远空剧烈的动静像倏然静止,天地的声音骤然消失,大雨停滞,一切都像被无形的冰凝固了,唯雪白的扇面在渐渐变红,似扇内的朱墨悄然渗出,只是颜色更浓,更炽,如朱墨燃着火在蔓延,最后如一条一条纤细的溪流淌向中央,汇聚成一方火池,形状浑圆,如天上的烈日,或许,是天上的补天珠。

    “哈哈~”

    司柏靠着墙,雨气呼涌四处,丝丝凉意渗进后背,他目不转睛盯着天上变化,听到前方的笑声,猜想他可能认为自己成功了。

    补天珠的确忽地黯淡了一下,等的就是这样的虚弱机会,他靠墙的动作,甚至表情不变,一直蓄积的精神,一鼓作气爆发,为漩涡注入力量,苍白的脸色陡然又白了一分,黑白漩涡骤然强芒盛放,涡心吐出数道五色雷光,如蛛网一般缠向补天珠,静止的补天珠挣扎了几下,就顿时被拉扯了过去!

    “师兄怕是等的就是这一刻吧~”展扇琼曳蓦然回首望来,迎上一抹雾般恍惚的笑,仿佛晨起将散的朝露,曳着茫然与虚弱,柔和了他俊美分明的棱角,一时美得惊人。

    身为男人,琼曳心底自是毫无波动,只嗤笑勾起一弯弧度,缓缓吐出一句,“可惜心急了些~”

    “咔哧,咔哧……”

    “这扇子可还没展完~”琼曳注视着他的眼睛,手上动作继续。

    一褶,两褶……被雷光缠绕的补天珠猛地停下,任雷电暴怒坚韧,珠子再次凝固于天空,折扇上的火池图案愈发的红,明媚如活,如火鲤欢快游绕,“咔哧……”

    第三褶。

    雪白的扇面一瞬变红,宛如少女刹那羞红了脸,然后嘭地烧起来,卷起一道烈火风暴,刹那包裹住了它的主人,天空乍然一声雷鸣。

    “虽不知师弟在说什么,但有句话忘了说。”司柏咳了两声,学着他声声慢慢的语调,卷着似有若无的揶揄与笑意,“印天图是有破损的……不然,神圣的苍天之物怎会成为拜师礼?天去真人的吝啬可是堪比他道貌岸然的猥琐模样……”

    烈火里,琼曳耳边听着他的话,冰凉的眸里怔愣看着最后一褶的黑缝,那窜出腾舞的火苗,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怪蛇,绕着对他发出嘶嘶的嘲笑,“呵,果然还是师兄厉害。”

    “天去真人定是嘱咐你不可完全展开,但你记性有点差。”

    烈火风暴骤然收缩,当火焰散去,一个人就这么活生生消散在眼前,啪嗒,折扇掉在街道凹陷的雨洼里,而冰冷雨水突然如活了一般,朝四周缓缓退去,不敢让它沾染污浊分毫,十分奇异。

    司柏控制补天术的吞噬,五色雷电消失,冲去的补天珠再次停住,距离黑白巨涡几十米,因珠身还未成形,他不可能就这么潦草完成补天。

    他褪去一副孱弱濒死样,徐步走过去拾起折扇,雪白扇面里,一抹修然之影赫然浮在上面,他伫立烈火辽原之上,遥望嫣红天际,神秘而苍茫,“先在里面呆些时日吧。”

    合上扇子,他朝不远处望了一眼,轻轻吐出一声,“出来吧。”

    一个劲瘦的影子从朦胧的雨帘中走过来,是消失几天的司裂。

    西方遥远的某处房内,绛绛睁开眼,轻笑了声。

    ……

    白祀很早就醒了,只是意识还处于一个奇妙的状态,身前似挡了一层薄障,如站在自家门口,却不能入内一样,异常别扭难受。

    她只能隐约看到外面。

    那是一片宽广破旧的广场,四方迷雾缭绕,隐约有高大建筑的轮廓,层幢如山峦起伏。

    她的对面是一个瘦小的黑袍人,她有印象,这是不久前推了自己一下的阴森怪胎。

    他屈尊行了个郑重的礼,浑身透着恭敬,与刚才对待自己时的粗鲁完全不同。

    她不记得与这样的人有过交集,即使有,这恭敬的态度就很奇怪。

    这不由让她联想到“垂云之主,那个可能在她体内的人。

    白祀没有说话,没有恐惧,扮演着对方以为的高贵,低头俯视,眸如镜湖。

    对方散发着她无法理解的气势,阴森、深不可测,然而,有一瞬间,她却像习惯俯视了这种强大。

    她不喜欢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因为这一定不是属于她的。

    “百年如隙……”空幽的声音响起,如迷雾四方穿来分散的细线,卷绕在一起,听不真切,这样的状态下,她也只勉强听了这一句。

    当对话完毕,黑袍人消失,广场“融化”,她再次回到雪地之中,恍然一场清醒梦。

    伫于雪中,无意识抬望天空赤珠,良久……雨雪交加中,如火霞光被逐渐浇熄,湮灭,大雨蒸发,卷雾若狂,一点点回复黯淡的蓝……

    忽而,天空,不,视野忽明忽暗起来,熟悉的暗,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睛开始在光明与黑暗间轮换。

    仿佛昼夜骤然交替,白祀怔然,遽然一阵刺痛如潮水涌过,淹没的瞬间,她忽然感觉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渐渐轮换的视觉开始与某个场景重叠,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