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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珠听了却只当他是让自己早点关门大吉,先前唯一那一点好感磨光殆尽,脸更黑了,“你们走,八宝楼不欢迎你们。”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家公子是好心……”
可是已经被裘和动手请了出去,司仲理了理衣裳,看向裘和却是大感意外,一时愣在原地,神情几番变化。这人……这人长得怎么那么像一人!当初在金陵见到裴劭,那人明明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行事手段却是令他折服,以至于回来后竟也潜移默化地将他当做目标,可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面。
“……裴劭?”司仲倒吸着冷气惊诧出声。
裘和无波无澜地瞧着他,面上纹丝不动,仿佛那就是个陌生名字,冷漠驱逐:“别再来了。”
围在外头赶来看热闹的一下炸开了,这薛宝珠好大的派头,竟敢把司家当家的这么给赶了出来,原先传的司家不仁义,现在反而看来是薛宝珠不知趣了。也是,司家那大户怎么可能真让一个乡下穷丫头进门,悔婚是肯定的,还能来照拂,那都是面儿了,防着人说他大门大户欺负人罢了。
薛宝珠不管外头又添了一桩议论的,回头想到锅里的,忙是取了砂锅出来。舀了一勺汤倒进白瓷碗中,只见上千根长如牙签、细比发丝的豆腐丝,与颜色不一的几种菜丝儿打着卷儿地散开,眼前那叫一个鲜亮!
“差点熬干了。”薛宝珠庆幸,这里头白色的细丝是嫩豆腐,黄色的笋丝,绿色的青菜丝,红色的火腿丝……拢了一处。
“这是什么菜?我看着它就好了,都舍不得吃了。”莫大娘也不喜欢那司家来的,见状便岔开了话去。
“是文思豆腐,坐下吃饭罢。”薛宝珠也不想被影响了心情,她是爱钱,可也不能让司家把钱往她脸上扔。
小孩儿自然更不懂了,只晓得好看,拿着大长勺舀。莫大娘接过给俩人各盛了碗,小宝琴已经要自个掌勺子,故都不用喂,她就自个也打了碗吃,等一入口,便眯了眯眼,这豆腐不仅好看还很好吃,忍不住又盛了一碗。鲜滑细嫩的豆腐入口即化,汤汁清淡醇厚回味无穷,就连配菜味道也是出色……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可惜。
“是他们没眼光,吃不上这么好的!”
薛宝珠短促的笑了一记,也不过是宽慰话了,店里的景儿还是愁煞人的。
等到天色渐黑,依旧是没有生意的一天,薛宝珠窝在屋里数铜板,两块萧掌柜给的银锭子早早花没了,八宝楼弄了个完善体面,可架不住见天的没客人上门拢不回本儿。
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薛宝珠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赶紧将与余下的钱都收拢了起来,去敲隔壁那屋的门。才过吃过晚饭,时辰还早,各人虽都回了房,可也不至于就寝睡觉,裘和的房门就大敞着。
薛宝珠也不往里头去,曲折手指头在门上敲了两下,屋子那人诧异抬起头,不消言语自己却已经起身过来了,“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她还未开口,裘和却好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嗓音低醇的问道。薛宝珠总觉得他比之前变化了许多,可却又觉得这些变化是再正常不过的,他本当就是这样人。可若她再细究裘和本当应当是什么样的人,她又说不上了。薛宝珠掐了心中这些烦躁心思,只苦笑着道:“没什么好法子,不过……是想了个应急的。”
薛宝珠攒下这盘铺子钱的就是那车摊子,车摊子灵便,去到哪儿卖都成。可如今成了铺子,却只能候着人来了。相较于前一种,守着铺子自然更被动些,更何况现在有人在暗地里做手脚。
裘和听她说了一络话,当即点了下头,“好,你做好了吃食我挑出去卖。”
薛宝珠不由心头松快了许多,嘴角噙起一抹笑来,“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准备。”她这是困境挣扎,有了个主意后自然干劲十足,莫大娘也是闲不住,加之裘和一道帮忙,约莫一个时辰便也将东西提前准备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薛宝珠送了裘和出门,一直不见人回来。八宝楼里冷清,一个食客也没有,不禁更觉得时辰难熬。等裘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近黄昏了。薛宝珠去接那装着吃食的桶,顿觉手上一沉。其实这时辰回来,薛宝珠已经料想到了今日恐怕裘和出去走街串巷的成效也不显。她并未说话,只是强挤出一个笑道:“累不累?厨房里有豆角焖面,趁热……”
裘和也不吭声,轻抿着唇,只等随着薛宝珠一道将木桶放在了厨房里头,方才低声道:“是我没能卖出去……”
薛宝珠听他头一句便将这事往自己身上揽,不失笑摇头:“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有人故意在给他们使绊子,想弄得他们在镇上呆不下去。薛宝珠到了今时今日才发觉穷途末路是这么的滋味。忽儿,她听见外头有声响,探出头看了眼见到莫大娘带了莫青彦正走过来。
“莫大哥。”薛宝珠喊了声,诧异道:“怎么今天过来了?”莫青彦那书院每月有固定的休沐日,除此之外他都应该在书院才是。
莫青彦道:“今儿出来给书院办事,就想着先过来你这一趟再回去。”他随着莫大娘拐进厨房,看见里头裘和的时候明显一愣。莫大娘早就愁眉不展了,拉着薛宝珠的手道:“这可怎么好,带出去的饭菜还没卖出去多少!”
自打莫青彦进来,裘和便也一直将视线凝在了他身上,只见莫大娘说了这话后,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动了一下,而后便又迅速的掩了下去。
就在今日,裘和挑着吃食走街串巷的时候,曾经瞧见过莫青彦。那时,新科状元穆其闫骑在五花宝马上招摇过市,身带六品京官头衔,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又是在自己家乡,去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着。裘和瞧见他入了一间茶楼,紧接着……莫青彦便跟着进去。
起初,他也没在意,可等不经意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人正在二楼临街的过道对立着。离得那样远,裘和并不能知道他二人在说些什么,莫青彦一贯好脾气都能给逼得那样急躁。
这会,莫青彦忽然绕了路忽然过来……裘和微敛着眉眼,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再看莫青彦,就只觉得他眉宇间有什么郁结不畅——肯定,有什么事。
刘四儿从外头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东家!东家!”
***
他显然也是没想到厨房间里有这么些人在,嘴里头的话又往回咽了咽,搓着手儿尴尬的笑了两笑。他踮着脚尖往薛宝珠前头的两只木桶里头看了看,讪讪道:“今儿出去卖也不成呀——”
薛宝珠没应他的声儿,却是莫大娘先反问了句:“你咋的进来了?大堂里头可以要人看着呢。”
刘四儿皮笑肉不笑的回嘴道:“反正也没人来,哪碍事了?”莫大娘那孙子的事他可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真真是丢人得紧。前头不过是碍着薛宝珠待她如亲奶奶一般这才多忍耐了几分,可这倒好,还真当自己也是他东家能处处管着了。若是搁在平时他自然不能回嘴,可今时不同往日,铺子都要关门了,谁还是谁的东家!
莫大娘听出这话里头的不服气,纳罕着回道:“你哪能这样说话?这领着工钱哪还有不给东家看顾着铺子的,万一有人进来了可怎么半,何况外头还这么些吃的用的。”
刘四儿这两日态度就已经有些消极怠工了,就算是莫大娘这遭不出声,薛宝珠也打算就这么几日就同他好好谈一下。
“哟,这铺子都开了几日了,可进店来的才几个?”刘四儿索性要将话挑来了来说,“东家,我看您这铺子也不大能开的下去。可我家里头还上有老下又小,就指望我这一个进项的。您这断了生意,我总也不能守着个关门铺子过活,总也得早些寻新的活计才好。”
“这么说来,你已经找好下家了?”薛宝珠顺着他的话问。
刘四儿点头,“不错,那家掌柜的原意支了我今年余下的工钱银子给东家你,虽是不多……可总也能抵一抵这往后几日的开销。”
薛宝珠没出声,这平日里刘四儿说话总是带着笑容,点头哈腰的好不客气。可现如今撕开了眼,才叫人觉得竟是人高马大,一番话说得叫人拒绝不得,仿佛拒绝了就是她的过错了。
薛宝珠同他交情不深,自然也不指望他能跟自己一道同甘同苦,可这正是紧要关头,这人却能立即另寻他路,全将前些日子亲近和气的脸给撕破了,迫不及待的想法子要离开。“好。”薛宝珠轻轻咬着牙齿,挤出了这个一个字。
莫大娘却急了起来,“宝珠!你咋好同意!”刘四儿的工钱原是算在盘铺子费用中的,相当于没花钱却多了个得力的人。
薛宝珠同她摇了摇头,“算了,他既然心不在这也不必留着了。”而她目光不经意搜扫过莫青彦的面上,看见他神情之中仿佛有些变换不定,仿佛有什么叫他折磨且反复不定。正稀奇的时候,却听见裘和道:“宝珠说的对,现在少一个也少一分开销。”
这也正是薛宝珠的想法,何况他到底不是能跟自己一条心的。
刘四儿哼了两声,显然裘和这话不对自己的意。这下再看薛宝珠几人,更是流露了鄙夷的念头,心里想着到底还是乡下头来的不经事,就算是陈掌柜那样还能顶两三个月,这薛宝珠铺子开下来才几日就要被关门了。“那就多谢东家了。”说着径自转了出去。
莫大娘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才好!”她转过身去看了看莫青彦,忍不住催促道:“你也给宝珠想想法子,夭寿哦,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莫青彦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抬起眼帘同薛宝珠道:“宝珠,以后会好的。”
以后?
以后是什么时候,又会个什么的好法?薛宝珠心想,这以后的事她可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化解了眼下这困境才好。可如今的形势……像是一个牢笼,她辛苦建成的新家似乎还未稳固就要被风浪拍得支离破碎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落入在了裘和的眼中。夜里头,裘和披着衣裳站在床前,看见对面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夜已深,万籁俱静,唯独有人彻夜辗转不眠。
他轻轻握着拳头,深邃的眼眸中翻搅起一丝浪涌,将手中的物件稍稍捏紧了,他不想再看那丫头愁眉不展的样子,若真没法子,他……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大亮,裘和便已经出了门。一路未做耽搁,直接往城郊去了。
城郊三里坡歇脚的凉亭外早就停了两匹马,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正百无聊赖的那草逗弄着马儿,见到裘和过来飞快的转过头去对着凉亭中背对着而坐的人言语了什么,那人动作稍稍一滞,只等裘和几乎要踏上台阶才起身转过了面来——赫然就是司家大公子司仲。
司仲眼中并无半点惊讶,“裴公子,没想到当年金陵匆匆一面,今日还有这样的机缘。”昨日他果然没看错眼,薛宝珠身边的裘和就是如今金陵裴家大少爷裴劭。
“司家大公子也是少有的好眼力。”裘和缓步踏入凉亭,周身气势大开,竟比锦衣玉袍的司仲也不差分毫,锋芒夺目。
司仲嘴角含笑,既不显半分亲昵也不过于冷漠,“昨日也诚然受了些惊吓。裴公子也应当知道哪儿都不安全。既然在下能认出裴公子,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能认出你。到时候……只怕要坏了裴公子的安排。”
裘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想着这人年纪虽轻却熟练老道,非同一般人。若不是这样,自己今日也不该同他站在一起。脑海中的记忆一直残缺不全,所有零星念头拼接起来也不过是个囫囵大概。换做裘和的个性,他不论做任何事情,总归会先屋确定了十分把握才行。可现在……他等不及了,必须要尽快去办成了才好。
裘和也不跟他多费口舌,他有千万种法子能办成此事,却独独选了他也是因为他二人都是生意人,自然对里头的意思懂得一清二楚了。
司仲如何能不知,昔日他想结识金陵裴家却苦无无甚门路,如今却来了一个现成的雪中送炭的机会。司家虽说在汴城一带生意不错,可放眼整个江南却根本不值一提,真正富庶之地的商圈仍然牢牢的叫裴家圈着,便是他家的货船商队给根本没法子进入那些地界。如今裴家几个嫡子争权,司仲心想若是这时助了这位裴家少爷,将来他得势不怕不念此情。
“安排谈不上,只是有一桩事,要劳烦司大公子帮忙。事成后……”裘和正当要许诺,然而话还未说完就叫司仲给截断了。
司仲断然摇首道:“在下只当裴公子是朋友,倘若真叫裴公子这时许诺利处,岂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径?”他这话说然坦然,神情也傥荡,叫人见之多了许多信任。
裘和点了下头,沉眸道:“好。”他上前一步,压了声音同司仲低语一番,直至末了才退回远处,“全仗司兄了。”
司仲笑着同他的寒暄数句后,立即翻身上了马,同身边带着的小厮一道往南下去了。裘和眯着眼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叹道他方才托付司仲去一趟金陵,没想到此人心中也早就有所猜想,竟是来时就已经有了远行的打算。如此,裘和对他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了。且不说同自己交好远比出卖自己来得好,就说他分明前日就认出了自己最后却并声张,足可见也是眼光长远。为此,裘和也会让他同自己的利益绑在一道。
此去金陵路途遥远,一个来回路上不耽搁停歇也总要足足四日。八宝楼彻底绝了生意,莫大娘人前不瘦,可眼睛总是红红的。偌大的店面,桌子都仿佛没生意而蒙了灰尘。薛宝珠困境挣扎,仍不原意放弃,每日一早叫炒些花生瓜子的叫裘和拿去梨园外头卖。虽也能卖几个钱,可要支撑整个店铺的花销却是远远不够的。
才短短几日,薛宝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愈发显得漆黑的眼眸大得吓人,脸上的稚气也随之褪却,现出了少女的纤细。她往日里爱笑,现在眉宇间却总好像带着薄愁,可却有一丝不服输的韧劲儿。
其间刘四儿又回来过一趟,说是东西落下了,转着眼咕噜打量了一眼四周,阴阳怪气的笑问:“咋一个人都没有?叫我看东家还是索性关了门吧,省了花销留下几个钱。哎呀,呸呸呸!我这嘴儿真是欠抽,薛姑娘早不是我东家了。真要叫我那新东家听见了,可不得啐我!”